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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暮光之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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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美国芝加哥电影院。
阿芙拉拿着扫把在走廊里工作,离电影开播还有一段时间,隔壁已经人声鼎沸。十五岁的她在这里工作足有月余,父亲死后,卡露娜卷着所有家财和男人跑路,她回到家真切体会了一场什么叫做家徒四壁,然后日子就真的是她自己一个人过了。
虽然还有丽莎陪着她,但是狗终究活不过人,当年可爱的小狗如今已垂垂老矣,转瞬之间十年悄然而逝。
致命可怖的西班牙流感在这片土地上横行无阻十八个月后突然销声匿迹,她幸运的在这场灾难里活了下来,换来的却是终日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有身边人,没有什么事需要她操心,她带着一群小狗在这个陌生的年代苟延残喘,辛苦与不易压抑着她每一天。
她有时候会做噩梦,梦到什么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很恐慌,她一个人飘荡在无声世界,寓意不祥。她拼命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经常会忙到睡不了觉,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此生终点遥遥无期。
家里还有一群小狗等她喂养,她拍拍脸告诉自己不能悲观,现在是上班时间。检查人员正好查到这里,她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工作,一切完成后就可以回去了。
回到家洗完澡,照顾好年迈的丽莎,她站在窗前擦拭湿润的头发。这里是二楼,站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较为完整的街景,也可以看到太阳的东升西落。
本来只打算站一会看看寂静的夜晚,一声惊叫划破暗夜,同时吸引了阿芙拉的目光。路灯早就坏了至今未修,她就着月光看着楼下的一切,一个醉汉倒在地上生死不明,他身边站着一个从头到脚包裹严实的人。
淡淡的月光将这个人的身影勾勒的很梦幻,从身材判断这是位男性,阿芙拉下意识地趴在玻璃窗上,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她紧皱着眉头,旁观者的角度使得她完全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倒在地上的醉汉身边渐渐漫出暗色液体,她捂住嘴顿感不对。
似乎是冥冥之中就有感应,看不清面目的那个人缓缓抬起头,阿芙拉在银色的月光中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眸。
明明知道要退到房间里拉上窗帘,可她动不了,因为她认得这个人,这张脸给她带来的震撼瞬间控制了她的四肢。
“爱德华……”
阿芙拉一阵慌乱,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么她看到的的确是爱德华。小时候在医院的点点滴滴闪现在她脑海,少年虚弱无力的微笑仿佛就在昨日,一如此刻月光下他惨白的肤色。
但是下一刻,阿芙拉眼前一花,楼下什么都没有了。醉汉和少年通通消失,她反复揉了好几次眼,都没有再见到方才的情景,好像一切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一定是我看错了,爱德华已经死了……”她喃喃着,拉上窗帘准备好好睡一觉。
阿芙拉刚刚转过身,身后的窗子突然打开,镶嵌的不结实的玻璃啪啦啪啦直响。她猛地回头,一个人影已跃然而来蹲在窗台上,屋内柔和昏暗的灯光打在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里。
“真的是你!”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一大步,堪堪撞在衣柜上,放在柜顶的箱子摇摇欲坠歪了下来。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冷风刺骨的擦过她的脸颊,僵硬的移开视线,只见原本会砸到她的箱子正被对方稳稳接住。阿芙拉盯着她脸边的手,苍白瘦弱压根看不出有这么大力气,他是怎么做到一只手接住一个几十千克的箱子的?
“是我,阿芙拉。”少年的声音很冷很硬,他动作优雅的放下箱子,沉重的箱子触地时发起一声压抑的闷哼。阿芙拉紧张地看着少年,惊慌的神色中还带着一丝不安猜测,他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嘴角的线条一直僵硬着:“卡莱尔说总有一天会见到熟人,我回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就看到你了,只是一直没打招呼,抱歉。”
“要喝咖啡吗?”她快速接话,尽管心里有一大推问题要问,她还是选择了这种回应。
像个老熟人一样,彼此客套和蔼,偶尔见面之后可能就此不见。
她和爱德华并没有很深的交集,她也不需要知道他的事情,她要做的就是淡然面对。
可是……即使不想多管闲事,她心里依旧想迫切的问一句:你不是死了吗?
“你是什么?”难道这其实是个灵异世界?
“什么都不是。”爱德华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白色水汽中的容颜显得格外虚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阿芙拉总觉得他变了很多,就像现在明明握着热咖啡,却始终一副很冰冷的模样。
*
其实,这一切都是一个梦,阿芙拉睁开眼睛看见太阳冉冉升起,熟悉的摆设给她一种奇异的安心。她平静地看了一遍整个房间,床脚的丽莎还在睡觉,蜷缩成一团像一颗白色毛球。
是被梦扼住了吗?她起身下床,揉着脑袋细细回想昨晚看到的灵异现象,居然见到了死去的爱德华,她认为自己得了癔症,最近经常会梦到卡露娜和父亲。算算时间该去上班了,阿芙拉兴致缺缺的走到门口,开门那刻犹豫了。她被一个醉汉跟踪了一个多月,对方打的主意很倒她胃口,所以她进出都十分小心。
拿着木棒解开门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阿芙拉毫不犹豫地一棒劈下。
“麻烦我帮你解决了,阿芙拉。”仿若隔世的少年凭空出现在她面前,阿芙拉目瞪口呆的愣在门口。
“我不是在做梦?”她不确定地使劲敲自己脑袋,终于翻出昨晚的记忆,但是始终带着一丝不信。
“你不是在做梦,我是爱德华。”少年扯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容,僵硬的唇角显得他古板冷硬。
“有事吗?”阿芙拉低头想了想,吃不准眼前情况究竟为何,她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有绝对的把握面对任何情况。
最坏不过一死,这对于她来说恰恰算不了什么,所以她很淡然,像一张白纸一样活着,简简单单。
“有兴趣见见我的家人吗?你也认识的,卡莱尔。”爱德华红色的眼睛盯住阿芙拉,惨白的肤色配上公式化的声音,一股诡异的阴森渐渐蔓延。
“好啊。”有这个必要吗?她和爱德华只算点头之交,这邀请来的莫名其妙,可是卡莱尔……,阿芙拉和他的交情还算不错,她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卡莱尔的办公室。
那个金发英俊的医生,博学多才,阿芙拉很喜欢听他的游历故事,她经常缠着对方教她拉丁语。想到这里,阿芙拉果断地点头,回屋抱起丽莎跟着爱德华离开。
答应爱德华的理由很简单,她很尊重卡莱尔,她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是解决疑惑的最佳选择。
“这是丽莎?”爱德华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怀中的狗,一边眉毛挑起,阿芙拉奇怪的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生气多了。
“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老了。”说到这,阿芙拉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少年,穿梭在阴暗巷道里还披着厚重的斗篷,看起来像一个鬼魂。
“她快死了。”爱德华停下,伸出细长惨白的手摸摸丽莎的脑袋,后者乖顺地舔舔他的手,阿芙拉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瞬间回收却又伸回的手。
“对了,你现在看起来很不错,我记得你说有时间就会养一条像丽莎这样的小狗,养了么?”阿芙拉的声音很轻,眼睛微垂,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不养。即使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意义了。”爱德华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速度快了许多,阿芙拉很吃力的跟着。
阿芙拉默默地抱紧丽莎,她听出对方隐藏很深的哀伤,可她无能为力。彼此的变化不是一夕促就,她是普通人阿芙拉,他却不是当初的虚弱少年了。
不可思议的活着,惨白更甚从前的肤色,冰冷危险的气息,死人一样无波的眼神。她慢慢列举着对爱德华的感觉,并没注意到前者加重的脚步声,握紧的拳头,紧绷的四肢。
*
饶是一向自认自制力很强的阿芙拉也不免惊讶的手滑,透明的玻璃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残渣,对面容颜依旧的医生温和的笑着,金色的头发像极了第一缕穿过纱窗的阳光。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卡莱尔医生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吧,你保养的真好。”阿芙拉思前想后终是选择坐下,心平气和的看着对面两位出众的男子,时间的魔法在他们身上失效,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你长大了,阿芙拉。”卡莱尔似乎不打算说这个话题,他苦笑着摇头。
“为什么让我来这里。”再看不出问题她就是傻瓜,阿芙拉警惕的神色令对方很挫败。
“你早就猜到我不是人类了,聪明的小姑娘。”卡莱尔和爱德华对视一眼,后者神色如常地点点头。
“你从来不在阳光下出现,也尽量上夜班,很少治疗内科伤患,偶尔碰到你只感觉很冷很硬。”阿芙拉如数家珍般细细道来,棕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前方,语气平和:“我知道不对劲,但是我没兴趣探讨,因为卡莱尔医生说过不能有好奇心。”
“我知道,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孩子,爱德华说他在你身边很舒服,你很安静也很安全。”卡莱尔摊开手,语气诚恳眼神温柔,这姿势和阿芙拉记忆里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猜测只是猜测并没有证实,她真的不确定对方的身份。
“听着,孩子,我们是吸血鬼。”卡莱尔突然换去温和的表情,严肃的模样不怒自威。
“……”果然是个灵异世界,阿芙拉很想摸摸额头是否有冷汗。
接下来,阿芙拉淡定地听完了卡莱尔的解释,她听得种种汗颜,还是头一次听到吸血鬼有这么多便利条件。能在太阳底下走却会发光,不怕大蒜银器圣水,唯一杀死的方法是火烧。她很想咆哮,这个世界真是太特么的超出常理了,她理解不能接受有风险啊。
本来血族是不能让外人知道他们存在的,卡莱尔也一向谨慎小心,可由于爱德华转变没多久还不能控制自己,他需要一个安静的世界。说到这,阿芙拉满脸黑线,当血族还会有超能力,爱德华居然能读心,牛逼到逆天的能力对他来说却是负担,因为他快被吵死了。
“你的思想很简单,几乎不会思考,在你身边很安静,这就是我一直寻求的世界。”爱德华走到阿芙拉面前,声音柔软丝滑,表情诚挚却又担忧。
“总是想太多活着会很累。”阿芙拉淡淡地说着,平静无波的眼里从未掀起涟漪,与外表不符的内里早已沧桑无色,她很少有纠结担心的问题。
淡然的态度默认了卡莱尔的提议,阿芙拉答应给爱德华提供一个安静的世界,虽然听着各种诡异,但是做起来非常简单。她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有条不絮的工作生活,爱德华只在晚上出现,更多时候不出现,慢慢成了她的影子。
和吸血鬼相处有什么特殊感受吗?阿芙拉还真没啥感受,大多数时候爱德华都不在,在的时候也很少出现,卡莱尔搬来搬去几乎不曾再有来往。她掀起窗帘看着月色,那个少年还在吗?岁月变迁总是很快很仓促,丽莎死掉了,她渐渐老了,那个少年依旧是少年模样。
1978年夏,美国芝加哥。
阿芙拉躺在摇椅里看着月色,她感觉眼皮很沉重,总是要合在一起。
“其实,我一直没说出来,总想着你能读心一定早就知道了。”她浑浊的视线落在飘飞的窗帘后,一个熟悉的影子藏在其中巍然不动。阿芙拉顿了顿,拉动嘴角笑了笑:“有足够的时间也很好,你的眼睛能看到更多的风景,美好的难忘的惊人的……,记住,存在即合理,你就别再自怨自艾了,总有一天你会喜欢自己的身份的。”
“阿芙拉,你要离开了。”爱德华瞬间出现在她身后,昔日女孩已然变成老妪,于他只是眨眼时光。
“你知道我名字的含义吗?知道了就不要想太多了,会累的……”她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残破绵延于夜风里。
爱德华精致的面容在月色里一闪而过,夜色依然。
阿芙拉,希伯来语——尘土。
尘归尘,土归土,存在即合理。
*
慕冉醒来后,公交车已经到了终点,她茫然的下了车,回到真正的现实世界后,她的心情一如既往的烦闷沉重。走在林荫小路上,她渐渐熟悉着变得陌生许多的城市,等到恢复后她迅速回了家。
一切只是个梦,阿芙拉的一生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寿终正寝,唯一的意外就是有一个吸血鬼朋友。慕冉自嘲的笑了笑,居然能和吸血鬼做朋友,她的脑袋有病吧?不,阿芙拉没病,她和爱德华的关系和铃野绫与昶的关系一样,像极了有深切羁绊的朋友。
想到这她不禁闷笑,爱德华是她见过的最离谱的吸血鬼,自怨自艾不说还厌恶自己的身份。阿芙拉从年轻劝到老,最后还不明白的话,慕冉会画个圈圈诅咒他情路坎坷倒霉到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