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尸画骨》夏*

1、前传（一）

　　大明一朝，以剥皮始，以剥皮终，可谓始终不变。
　　——鲁迅《且介亭杂文》

　　洪武二十六年的冬天特别冷，我穿着单薄的囚衣面对冰冷的石墙，上面已经被我划出一个“正”字，五天了，从永昌侯蓝玉的三女儿、燕王朱棣的侧妃，到如今的阶下囚。

　　寒风夹着冰雪从东厂监狱的裂缝处灌进来，呼啦啦好像尖刀划破皮肤，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我不怕，王爷说要我等着他，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单薄的囚衣根本无法抵御严冬的寒冷，娘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我轻轻抱住娘亲，为她取暖，小声在她耳边说：“娘，坚持住，燕王很快就会来救我们出去了，到时候我把你接回燕王府住。”

　　娘亲消瘦的身子一怔，怜惜的摸着我的手，慈爱的眼中满是绝望与深深的悲凉，当时的我不懂，直到几百年以后，我才慢慢懂得了娘亲眼中刻骨铭心的失望与不甘。

　　我自幼随父亲与众位叔叔在军营长大，性子顽劣调皮，识字不多，成年后由父亲大人做主嫁入燕王府，我谨遵父母的命令，把他当做我的天，我的神，我的唯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刻我才顿悟，爱情里面没有平等，我从来不是他的唯一。

　　永昌侯府出事前几日，王爷有事外出，王妃姐姐派人快马将我送回永昌侯府，并且嘱咐我王爷若是不派人来接，绝对不许擅自回燕王府。
　　回到府上，方知父亲被皇上召入皇城至今未归，娘亲看着我，不说话，只是不停的哭泣。府内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哭，我隐隐听他们在说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听不懂什么意思，只心心念念盼望着王爷接我回去，

　　王爷很快派人偷偷传信，嘱咐我一定要等着他。

　　永昌侯府全体女眷被关入东厂大牢，冰冷、阴森、绝望。红姨是父亲两年前新纳的小妾，她哭红了眼，扯着我的头发又打又骂：“你不是嫁了个王爷么，为什么不让他来救我们，为什么！”

　　我哪里受过这般气，使出吃奶的力与红姨纠缠拉扯，跟个疯子般拼命嘶叫打闹。

　　娘亲护食一般拦在我面前，好生劝道：“雪儿乃是皇上御封的蜀王妃，她都被软禁起来了。陵儿不过燕王侧妃，能做什么呢？”

　　红姨狼狈的跌坐在地，绝望的嚎啕大哭：“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她这一哭，原本就接近崩溃边缘的女眷纷纷抹泪。牢房里哭哭啼啼一片，止也止不住。我想反驳，我想告诉她们王爷一定回来救我的，可是，我竟然心虚到说不出口。

　　又过一日，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纯白的雪地上，天地连成一片，鲜血般残忍，刺得人眼发酸。

　　燕王府老管家来看我，我跟随着东厂护卫来到一间密闭的小石屋。护卫离开后，我急急上前问：“王爷呢？”

　　老管家不忍心看我，跪下，颤抖苍老的手将休书恭敬的递给我。

　　“侧王妃，燕王府上下百口人对不住您，我向您磕头了，请您不要怪王爷，他也是逼不得已。永昌侯串通众位大臣谋划在皇上出宫耕种田时起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王爷只有牺牲您，才能挽救燕王府的命。侧王妃，您在九泉之下一定要安息。”

　　我一把夺过休书，狠狠掷在地上：“我不相信，我爹他不会谋反！”

　　老管家叹口气：“蓝陵小姐，您又何苦执着于这个过程呢，总之现在的局势是皇上要蓝家死，蓝家不得不死，蓝大人到底有没有谋反，根本不重要。”

　　我指着地上的休书，恼羞成怒的喝道：“那这个呢？你骗我，王爷明明说让我等他的。”

　　老管家从袖兜里掏出一枚大小如鸡卵，通体红如火的玉珠递给我，我一下愣住了，这颗珠子我见过，是王爷最珍惜的宝贝，据说是当年皇上起义时在古墓里挖到的宝贝珠子，皇上赐给王爷后，王爷一直戴着，从不离身。

　　“这是王爷补偿您的，他说他对不住您……”

　　后面老管家说了什么，我也没有听进去了，我茫然的接过玉珠，捡起地上染了灰的休书，麻木的转身离开。

　　一切自欺欺人的表象被无情的撕开，我终于相信了：我的丈夫，我深爱的男人，尊贵的燕王朱棣，他，放弃我了。

　　燕王府上百条鲜活的生命，与我，如此简单的算术题，我怎么还会一厢情愿的相信，他会来救我呢？

　　我将休书撕得粉碎，玉珠藏在发间，没有任何人发现，扑在娘亲的怀里痛痛快快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清晨，女眷们被一批批送到“皮场庙”行剥皮之刑，轮到我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然是人间地狱。

　　地面已被温热的鲜血染透，空气中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呼吸的全是鲜血，令人恶心反胃。目光所及之处，莫不是血淋淋鲜热的躯干与完整的人皮，贴身的皮肉，就这样被残忍的分离。

　　活生生剥下的人皮，行刑者熟练的绷好，张开，挂在“皮场庙”外头的树杆之间，迎着清冷的日光，衬着圣洁的白雪，就像一张张柔软的豆腐皮，鲜血顺着人皮滴落在雪地山，白的雪，红的血，很快混成一片。

　　哀嚎、痛哭、诅咒……令人发指的残忍酷刑还在继续，我跪在温热的血地上，旁边的红姨撕心裂肺的咒骂着，直到尖刀刺穿她的皮肤，“哗~”干净清脆的声响，血肉与皮肤脱离，带着体温的鲜血泼进我的双眼，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红色，纯粹、圣洁，却又残忍至极。

　　漫天的红色，仿佛又回到成亲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鲜红喜服，耀眼得堪比灼灼日华。

　　冰冷的利刃贴上我的后脖，利落的划出一个小十字，我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接下来又是无穷无尽的折磨，我咬着牙，剧痛梦靥一般死死纠缠着，不肯离去，疼痛从每一寸皮肤渗入，毫不留情，鲜血淋漓，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不知疲倦的持续着，持续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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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二十六年，永昌侯蓝玉串通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伯何荣、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谋乱，罪不容恕，蓝玉被族诛，处以剥皮之刑。朱元璋亲手写诏布告天下，并将蓝玉谋反的事实编为《逆臣录》。

　　史书记载：“蓝贼为乱，谋泄，族诛者万五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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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取皇位，次年改永乐元年。

　　朱棣即位后对忠于建文帝的朝臣进行了残酷镇压，实行剥皮酷刑，下令：“草椟之，械系长安门”。

　　据野史记载，朱棣即位后秘密下令选址风水宝地修建陵墓，墓中只有一具白骨，无名无姓无字号。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死于北征回师途中的榆木川，葬于长陵，庙号太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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