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颜》听雪未眠

1、扬花落尽（一）

　　“白白，花花。”御花园内，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指着一树开得正旺的梨花，如同发现了珍宝似的冲着白澈笑。
　　“六皇子，我说了很多次了，我叫白澈，不是白白。”白澈的笑容比梨花还要耀眼，不过，细看的话...额...嘴角隐隐有抽搐的迹象。
　　慕宇玖有些迷惑的看了他一眼，垂下头咬着手指细细思索了一番，不多时又抬起他那黑亮的大眼睛，四下搜寻了一番，而后笑逐颜开，指着不远处枝头的几簇莹白杏花，一脸天真地开了口：“白白，花花。”
　　白澈无语望天。
　　“六皇子，好歹我说的话，你也听上一两句行不行。”白澈有气无力地哼哼着，那厢六皇子却全然不作理会，乐颠颠地抓蝴蝶去了。
　　......
　　白澈，当朝宰相白胤之子。去年皇帝五十岁生辰时，大宴群臣，对宰相更是格外开恩，特准他刚满十岁的长子随同进宫赴宴。
　　估计皇帝看着这白澈长得水灵灵的模样挺讨喜，一高兴又是一道圣旨，将白小澈召进宫中，做了六皇子的伴读。
　　白胤接了这道圣旨，却是哭笑不得。
　　只因这受尽圣上宠爱的六皇子，是个天下人都知晓的傻子。
　　傻子连书都读不来，还要这伴读作甚。
　　愁眉苦脸地回到家中，白胤将圣上的旨意传达给儿子，白澈听后却是一阵欢呼：“白老爷，小的以后终于不用天天对着你这张老脸了！”
　　这教出来的是什么儿子！
　　眼见白胤的脸瞬间黑了，白澈自知一时高兴，口中没了遮拦，忙赔上一脸讨好的笑：“爹，我刚才都是说笑呢，你老人家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不是什么糟老头子，嘿嘿。”
　　“澈儿，”白胤摸一把胡须，“许是好久没上家法了罢。”
　　“爹，澈儿说错什么了吗？”白澈听到家法两个字，身子一抖，眼睛眨巴眨巴，努力含起一泡热泪，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家老爹。“如果澈儿说错了什么，你一定不要怪罪澈儿，澈儿只有十岁，难道爹你没听过童言无忌这个词吗？”
　　那语调，那表情，何其无辜。
　　不过显然，英明神武的宰相大人不是那么好骗的。他冷哼一声，“臭小子，在家中惹事，我可以饶了你，可是如今你将要进宫，倘若在宫中惹出什么事，纵然你爹我是宰相，怕也保不住你。”
　　“爹，你放心吧，我能惹出什么事来。”白澈凑上前去，给他老爹揉肩膀，白胤却摆了摆手，“澈儿，爹有两件事要交代给你。”
　　“爹，您说。”白澈知道，每次白胤摆出这幅模样，便是有顶要紧的事要同他说。
　　“想必你也知道，圣上召你入宫，是做六皇子的伴读，然而六皇子天生神志不甚清明，日后难成大气，你若想腾达，便离他远一点。”
　　“若是孩儿不想腾达呢？”白澈笑眯眯地问。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白胤忍住想请家法的冲动，冷冷地说：“若是你不想腾达，恐怕列祖列宗会托梦给我，借我之手，以家法惩戒你这不孝徒孙。”
　　白澈现在一听到家法二字头皮便会发麻。所以他很识趣地住了嘴。
　　“第二件事，”白胤轻轻扣着梨花木的桌面，烛影随着他的敲击微微晃动，他就着烛火打量起儿子的面容。
　　才十岁的孩子，颜色却生的旖旎，走到哪里都是招摇。
　　瓷一般精致美好的容貌，总使人生出玩味的念想。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面色各有不同，可他白胤偏偏生了个祸水。
　　想到这里，白胤叹了口气，指下的节奏也变的纷乱。
　　“第二件事，入宫之后，你便要收起你顽劣的性子，切记不可太过招摇，遇上那年轻貌美的宫女，也不可擅自搭讪，明白吗？”白胤的一张老脸红了红。许是他未雨绸缪了吧，毕竟是才十岁的孩子。
　　白澈这次倒没顶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孩儿谨记爹爹教诲。”他害怕老爹再搬出家法来恐吓他。
　　白胤满意地点点头，“没什么事了，你回房休息吧。”
　　白澈松了口气，转身开溜，身后传来白胤的声音，“对了，若是有那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也不可失了分寸，切记切记。”
　　正准备出门的白澈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白白，白白？”一只又嫩又胖的小手在眼前晃了晃，原本出神的白澈垂下眼，正对上一双殷切望着他的大眼睛。
　　“六皇子不抓蝴蝶了？”
　　慕宇玖并不答话，只是努力地踮起脚尖，努力地想把手中的东西放在白澈头上，无奈他短白澈两岁，个子太矮，怎么努力都只能够到白澈的耳畔。
　　白澈抓住他的手，瞟了眼他手中的物什，咬牙切齿道：“小胖子，敢给爷戴花，你活的不耐烦了吗？”
　　慕宇玖是个傻子，他没进宫之前便有所耳闻，入宫一看，果真如此。
　　整日只见他痴痴呆呆，无论别人怎么与他交谈，他都不作理会。
　　见了白澈，也没甚反应，只是偶尔玩得开心了，会与白澈说几句话。
　　起初白澈因他是个皇子，还颇有几分敬畏，日子久了，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旁边无人时，傻子之类的称呼也会从口中冒出。
　　“胆敢威胁天子的儿子，我看是你活的不耐烦了吧。”远远的，一道声音飘入白澈耳中。
　　听了那威胁，白澈却丝毫不见惊慌，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二皇子，别来无恙。”
　　“咦，小白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客气了，”慕宇敬绕过几簇花枝，出现在白澈眼前，身后跟着三四个随从。“真是受宠若惊啊。”
　　又是这出戏。白澈笑笑，并不答话。
　　“今日我在澜清阁听课听得烦闷，想出来解解闷，小白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解闷，嗯？”
　　“白澈不知。”
　　“你不知？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如，将你家殿下送与我玩，可好？”
　　白澈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愤然之色，“二皇子，六殿下与你是亲兄弟，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他，若是圣上知道，会怎么样？”
　　“你少拿父皇来压我。”慕宇敬一挥衣袖，“你当父皇是真宠六弟？他不过是——”
　　“殿下，”身旁有人轻声提醒了一句。
　　慕宇敬及时地住了嘴。
　　“罢了，这事儿不是你应该知道的，苑，茗，你们二人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动手。”身后的两人得了命令，一前一后朝白澈走去。
　　“可恶。”白澈恨恨地骂了一声，“你们这样做，小心遭报应。”林苑林茗二人不理会他的咒骂，径自将白澈的手扣住，令他不得动弹，白澈挣扎了几下，却丝毫不起作用。
　　慕宇敬笑嘻嘻地捡了根树枝，走到慕宇玖面前，扬手就是一下，慕宇玖白胖的胳膊上，立见血痕。
　　他却是不哭不闹，似不觉身上痛楚。
　　慕宇敬却笑的异常开心，“六弟，无论我怎样打你，你都毫无知觉，你说，这是为何？”
　　白澈冷冷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其实...皇子之间的争斗，他根本没兴趣管。
　　二皇子欺负六皇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不过装装样子挣扎几下，六皇子与他非亲非故，他身上多了多少伤，，他流了多少血，他并不在意。
　　“哎呀呀，真是无趣，这个木头人欺负久了，也会失去兴趣，小白你说是不是？”慕宇敬突然转身，笑意盎然地望着他，然后，举步向他走来。
　　白澈心中一沉。
　　“你要做什么？”
　　“小白你忠心护主，我又怎能不给你这个机会。”慕宇敬笑的一脸邪气，“白澈，我早就注意到你了，长得比我大哥娶的那位号称第一美人的侧室还要美上几分，若是不做点什么，我会觉得对不起我自己，”说完，作势撕开了白澈的外衣。
　　“慕宇敬，你若是敢动我分毫，我便将你五马分尸。”白澈只有十一岁，不代表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五马分尸？真是好大的口气，”慕宇敬丝毫不受威胁，脸慢慢地凑了过来。
　　胳膊上却突然一痛。
　　低头一看，圆滚滚的六皇子慕宇玖，挂在他的胳膊上，咬的正欢畅。
　　“不自量力。”慕宇敬用力一甩，慕宇玖就被甩在了旁边的草丛中。
　　慕宇敬的胳膊上留下两排带血的牙印。
　　“想护着他？你居然也会护着人？”慕宇敬不怒反笑，“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本事来护着他。”说完，一把将白澈搂入怀中。
　　“住手！”清清亮亮的一声轻喝，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传到众人耳畔。
　　音色悠远，似枝头梨花袅袅。
　　白澈愕然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