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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私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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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走到尽头也是一个人。
这时,乾脆坚持著虚有的真实,继续忍耐下去反倒比较好……
可是——
我喜欢那锐利的视线。
怎麼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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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私会
那一年秋天来到的时候,鸣人离开了私塾。
原因很简单,在他和几个孩子偷偷溜进城去玩的时候,与带队出来巡逻的我爱罗撞了个正著。
虽然奋力地挣扎,可几乎是毫无悬念的,鸣人最后还是被敲晕带走了。
佐助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先生对弈。
先生默默地听完回来的孩子的叙述,转头看著园中飘落的黄叶,幽幽叹息:“这都是命……我本来应该把他藏得更好的。”
先生是知道鸣人的来处的,从他小心地藏起鸣人换下的那件花和服就可以看出。
这都是命……
佐助手中的黑子突然就失了方向,被他胡乱地落在了棋盘一点。
“佐助,你输了。”
先生白色的棋子落下,输赢只在半目。
佐助依旧沉默地盯著棋盘没有说话。
棋错一著,满盘皆输。
这道理,他懂。
所以输了就是输了,佐助从来不会在意,他只是默默的在心中总结、思考,为著下一次的旗开得胜。
可是今天,他感到心情很糟,不想去探寻郁闷的根源,就草草地将原因归在输掉的棋局上。
原来我也开始在意输赢了,原来我并不在意那个笨蛋的去留。
佐助这样告诉自己。
“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先生我也要午休了。”
先生收起了棋子淡淡地说。
只是那一天,直到深夜,先生独坐的身影却还投映在糊了和纸的窗上。
幽深的夜,微不可闻的叹息。
鸣人是被一瓢冷水泼醒的。
睁开眼,想用手去擦一下迷住眼睛的水,才发现双手都不能动弹了。
“哼,小鬼。”男人怪异的腔调。
幸灾乐祸的嘲讽。
耳边是潺潺细流从竹槽中流出的细碎声响,鸣人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
黄昏的院落,白墙上竹影婆娑,一株红枫点缀在竹林深处。
几块山石,一片白砂,铺著的青石板边缘绿苔幽幽,墨绿的松针聚散有致地撒落其间。
静穆深邃的枯山水,再熟悉不过的日式庭院。
鸣人甚至能够想像在他看不到的身后还有一口水井,井边的石头包了厚厚的茸样青苔,颜色深重的石井裏或许还漂浮着几片红叶……
啧,葵月屋的中庭。
光著脚盘腿坐在朱红色回廊上的老鸨抽著烟,吊著一双涂抹了厚重眼影的三白眼,望著被捆在院中石灯笼上的鸣人。
廊下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张张幸灾乐祸的嘴脸。
鸣人刚想撇撇嘴以示不屑,头发就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揪住了,力道之大,迫使他的整颗头都扬了起来。
鸣人斜起眼睛恼怒地瞪向身旁蹲下来的打手,咬牙切齿地说道:“死肥猪,给老子放手!”
“靠!”
震慑於鸣人凶狠的目光,胖胖的打手骂了一声,一把将他的头推向了另一边。
“怎麼样?漩涡鸣人,你还不是又回来了。”老鸨用她那乾涩嘶哑的声音不无嘲讽地笑道。
“你少得意,下次我会跑得更远,远到你们再也找不到!”
“哼!”
老鸨闻言不满地将手中的烟管往水杯沿上用力一磕,发出‘铛’的一声。
“乓!”
叉著腰立在鸣人另一旁的打手,附和似地将手中的木棒在青石板地上掼得山响。
站在廊下看热闹的色子们被这满含威胁的声音吓得纷纷躲到了艺妓们的身后。
“哼,”老鸨得意地看了一眼被吓坏的孩子们,懒洋洋地说道,“看见了吧,逃跑的下场可是很惨的。”
打手闻言,抡起木棒就往鸣人身上狠打了几下。
其实,老鸨将鸣人捆在中庭惩罚本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鸣人懂,所以他狠咬著牙死撑著不发出声音,也不去看任何人,就那麼半垂著头直直地盯著老鸨手中的烟管。
短小的烟管,和艺妓们喜欢用的长长烟枪不同,有一种干练而尖刻的意味。
湛蓝的眼眸,和所有孩子都不相同的瞳色,带著一道倔强而仇恨的火光。
不知被打了多少棒,当鸣人感觉疼痛和意识都快要离开麻木的身体时,耳边响彻的击打声停了下来。
“说,认不认错!”
打手粗犷的声音。
鸣人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汗水和先前淋下的水让他的金发全都扭曲著贴到了脸上,无比的狼狈,半晌,他才缓过气来一字一顿地说:“当葵月屋的樱花盛开时,我就能离开了。”
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
“哈哈哈哈哈!”
可老鸨却像是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话般,扔了烟管笑得前仰后俯。
“噗——”
“嘻嘻……”
周围的人群裏也陆陆续续发出笑声。
“你给我听好了,”笑够了,老鸨起身来到鸣人面前,用脚勾起他的脸,轻蔑地说道,“葵月屋的樱花从来就没有开过,并且,也永远都不,会,开!”
鸣人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著她,眼中的光亮一瞬间让老鸨失去了耐心。
这双眼睛太过明亮,也太过乾净了……
死性不改的倔强。
被它注视著,自身的肮脏就会无限制地放大……
进而狂躁,进而自我厌恶,进而想挣扎著於无法抗争的一切作一场殊死搏斗……
“其他的人都给我滚回去做事!”
不能让他的光芒照射到更多的人,不能让他的光亮点燃更多的叛逆希望。
“继续打!给我狠狠的打!”
收回脚快步离开中庭,老鸨仓促的步伐裏,竟带了些逃窜的意味。
一顿胖揍以后,被抓回来的鸣人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葵月屋裏呆了下来。
还是和从前一样,鸣人每天都心不在焉地做著分配的杂务,一有空档就偷溜出去转悠,游街上的人都和他混得很熟了,只是,他再没有找到逃出去的机会。
入冬的时候,老鸨请来裁缝为艺妓和色子们都做了崭新的冬衣,厚度增加的和服,不变的依旧是让鸣人感到厌恶和无奈的款式和花色。
可是,除了鸣人,穿上新衣服的众人都是很开心的。
“嘻嘻!我又要追上你啦……”
“呀!等等我嘛!”
后背被换上新装相互追打的孩子狠狠地撞了一下,鸣人有些厌恶地瞥了他们的背影一眼,复又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鸡毛掸子掸著拉门上的灰尘,小嘴噘得老高,周围是一同打扫的孩子们欢乐的嬉戏声。
切,真不知道这些小鬼高兴个什麼劲儿……
有一处污渍怎麼也弄不掉,鸣人索性用长长的袖子胡乱地抹了两把。
生活又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仿佛那一夏天的回忆只是一个晒著阳光的长梦。
闲来无事的时候,鸣人会想念那所带给他短暂幸福生活的私塾,想念和蔼可亲的先生,想念同学们,以及,佐助。
佐助那家伙怎麼样了呢?
这样的想法经常突然地出现在鸣人的脑海裏。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所私塾裏念书……
可是,鸣人通常前一秒钟还不自觉地这样想著,后一秒就立马自我厌恶起来。
靠!老子干嘛要去想那个讨厌鬼啊!
他又不可能想我……
带著些没有来由的小怨忿。
可是鸣人不知道,纠结著‘佐助到底有没有想鸣人’这个问题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佐助。
佐助不知道这算不算想念,只是在一个枯燥乏味的秋天过去之后,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个吊车尾的白痴。
至於为什麼想去看他,想去看他什麼,佐助不知道。
或许是去看看他是不是还那麼笨、那麼吵;亦或许只是去奚落他一顿,再顺道打上一架活动活动筋骨。总之,没有来由的,就是很想去。
佐助这样想著,也就真的这样做了。
在一个先生出门访友的冬日黄昏,佐助带上手头所有的钱去了吉原。
沿著听住在村裏的孩子闲谈时默默记下的路线,佐助迈入那道朱红色大门的时候,正逢吉原掌灯之时。
垂满沿路瓦檐和错落交织在头顶的艳红色灯笼如烈火蔓延般次第燃亮,为整个雕梁画栋的吉原游廓蒙上一层真红半暗的点饰。
进了吉原的大门就是一条通坦的大街。
临街的是些比较知名的妓坊。
这些妓坊除了有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门面之外,还在临街的一边设了一道道朱漆的木栅栏,卖身的艺妓们就端坐其中以供客人挑选。
佐助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妓坊,看过一块又一块的门匾,推开一双又一双向他伸来的染著蔻丹的手,于歌舞升平间寻找著记忆裏的两个字——葵月。
他们是吉原葵月屋的打手,我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
鸣人这样说过,他记得。
如同举行著祭典般热闹喧哗的游廓,放眼望去,满目氤氲的摇曳红光是更加深入骨髓的暧昧绝伦和流满全身的颓靡声色。
佐助终於停下了脚步,在挂著写了“葵月屋”的橘色灯笼的勾栏对面。
偌大的门庭和长长的栅栏被攒动的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拥挤著,谈论著,脸上都挂著贪婪而向往的神色。
佐助皱起了眉头,几经犹豫,还是向著人群走了过去。
“都疯掉了吧,我就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看的!”鸣人终於忍不住抱怨出声,作为九尾选定的伴童之一,他已经陪著他家这位风华绝代的花魁,在这吵嚷的大厅裏百无聊赖地坐了一晚上了。
“嗤……也不知是哪个小鬼才见我时也是一副快要流口水的样子。”
九尾显然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抱怨,头也不回地冷冷嘲讽回去。
“还有多久结束啊!我的腿都快坐断了。”
长时间正坐引起的双腿麻木已经磨掉了鸣人仅剩的耐心。
“再等等,我还没挑到满意的呢。”
九尾看著栅栏外的人嫣然一笑,顿时又引来更多的欢呼。
吵、吵、吵……吵死人了!
鸣人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爆掉了。
“麻,烦,你,快,点。”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扁坐在前面这只故意整他的狐狸精。
“对了!你看那个如何?哇哢哢……长得真不错,嗯,就是年龄小了一点。”
对於九尾的自说自话,鸣人已经懒得搭理了。
“死小鬼,问你话。”
手臂被拧了一爪,鸣人怒瞪著他低声吼道:“干嘛?!”
“喏,帮我看看这个怎样。”
循著九尾的纤纤玉指望过去,鸣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栅栏边缘橘色灯笼下的佐助。
一袭黑色的正绢衬托出他愈发颀长的身材,头发也长长了些,唯一不变的是细碎的刘海下那双清冷的眼睛。
秋水有识,星河流波,也一定美不过这双眼吧……
他伫立在橘黄的光晕下,显得那麼孤单,挺直的背脊,是矜贵的傲然。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佐助仿佛很早就看到了鸣人,此时四目相对,他也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就那麼用著一双略带孤寂的眼睛和鸣人坦然地对视。
翩若,惊鸿。
“这个不行。”
鸣人搁下一句话就悄悄起身从屏风后的过道溜了出去。
九尾看著他跑出门,看著他拉起那个清冷的少年挤出人群,一直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头攒动的游街上,没有多说什麼,只是慢慢勾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