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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残月 ...

  •   残月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若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今年,应是良辰好景须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雨淋霖》
      他又在看窗外了。
      捧着茶,她静静的看着窗前那抹削瘦飘逸的身影,眸中闪过无奈的哀伤。
      “公子,茶来了。”她轻唤。
      残月不语,依旧注视着窗外,似乎沉湎于外面的世界。
      她淡淡地叹了口气,放下茶盘,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仍然无动于衷的人后,只能无可奈何的推门离去。
      他又在想那个人了……
      随着“咔”的一声,关上的门将这寂静的一隅又归于完整。
      “公子么?”残月回过了头,唇边泛起了一抹嘲弄似的微笑,清亮的眸子中却是满满的哀伤。目光迷离地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景:梧桐细雨,衰草凝霜,黄花憔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无一不凄凉,无一不瑟索。
      他笑,伸出修长的指,接住一片飘零的黄叶,专注的看着——许久,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漂泊亦如人命。这叶就如同他,在这无情的世间只能身不由己随风飘零。可是,在别人的眼中,他却是幸运的。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间,人是颠沛流离,疲于奔命的东西,人命轻贱得如同蝼蚁。而他却拥有这样的一隅安宁之地,没有战火硝烟,无须为生计奔波。衣食无忧,又有酒盏花枝相伴。
      他,有何可怨?
      除了自由,他什么都有。
      这天地间,他只属于一人,却不是自己 。
      他是那个人的禁脔。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取悦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在芸芸众生中兴风作浪的龙——代表了无上的权利,无尽的财富。
      乱世之中,有多少人对他趋之若骛,希望得到他的青睐。
      可是,他予他,到底算什么?他是该爱,该恨,该怨,该敬,该报复还是该偿恩?他不懂,真的不懂!
      梧桐秋雨,白菊寒霜,在每一个烛影摇曳的深夜,残月始终没有想明白。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他一生之中最屈辱的时刻救了他,却是为了他自己。是他给了他这么一隅安宁之地,却是那个最常来打破这平静的人。也是他给了他一个在他人看来尊贵地地位,可也是他常常让他觉得自己卑贱的像一个娼妓。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炙热的身体,压倒一切的力量,还有自己在他身下卑贱的哀鸣。
      他的一切都被他所控制——自由,身体,生活,乃至生命。而今,他似乎连心也保不住了。在面对他不经意的温柔时,自己内心的悸动,让他感到绝望。难道他真的注定要连最后的一丝尊严也要失去,难道他真的注定要一无所有?
      残月清楚的知道,那个男人温柔无关情爱,只不过是欲望罢了。
      水亮的眸忽然瑟索了一下,清晰地映出了一道欣长的身影-—倨傲地立于萧瑟的花木之间,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无以伦比的高贵和威严。
      是他?他来做什么?没来由的,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锐利的鹰眸瞬的锁住了他的目光,残月不由的一颤,再也无法思索什么,只能沉浸在那深不可测的眸子中。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似乎彼此都在坚持着什么。
      一阵凉风吹过,怒放的白菊忽然间陨落,纯白的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地散了一地——它以一种最辉煌也最凄美的方式凋零。
      * * *
      男人眯起了眼,目不转睛看着站在窗前的少年——他很美,那份独一无二的气质就像一弯上弦月,平静,淡定,清隽,幽雅。无论怎样的污秽,都无法掩盖他那圣洁的光芒。他的眸清亮中永远带着淡淡的忧郁,瘦削的身子上永远白衣胜雪,衬着周围飘落的黄叶,竟凄美得扣人心弦。而且,他聪慧,每次无意间听到他那些凄楚的词时,自己的内心总是会不自觉的浮起淡淡的怜悯。
      是了,他的残月。第一次的相遇,就让他义无返顾的将他据为己有,无视他的意愿,任凭自己的欲望染黑他的纯洁。
      毫不犹豫的,他做了伦常的叛徒。
      他是魔鬼吧,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拘禁了这么一缕美丽的灵魂。但是,他决不会后悔,不管心中对他是爱是欲,他都要定他了,即使这会使他痛苦。
      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属于他,即使要杀了他,他也要他无法逃离。
      他是一个残忍的男人,混乱无序的世道造就了他决绝的性格,永远以己为中心,永远不相信任何人,冷漠,无情,攻于心计。
      但是,即使是蜷缩在黑夜中的魔鬼,也会渴望美丽的月光。然而,月只能是高高在上的神圣的存在,而魔鬼需要的是一个同等的伴侣——绝不会是神,他们太过洁净。
      他的眼眸黯了下来,恢复成一汪深不可测的潭,寂静得不带一丝的波澜。
      穿过满园残败萧瑟的花草,风扬起他的衣,无声无息宛如夜的魔。
      “残月。”他唤道,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他瞬间的瑟缩。
      “爷。”残月垂下眼帘,无力承受这样的目光对峙。
      他来了,为了什么而来?三年的相处,让他能敏感的觉察到那汪深潭下暗涌。而这一次,他分明从他的眸中看到了决然,让他不安的决然。
      他,做了怎样的决定?
      男人微微的敛起了眉,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控制拥抱对方的冲动。
      “残月,”轻抚着残月柔顺的长发,他的声音充满了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怜惜,“你还好吗?”
      残月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明亮的水眸惊讶的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他这是在关心他吗?不,这一点都不像他的作为。
      他不是要成亲了么?他知道的,心中那无时无刻持续着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清楚地记着这个事实。
      他是在安慰自己么?他已经决定告诉自己了么?
      但是,残月依然乖乖的回了话,一如既往的柔顺。“我很好,爷。”他浅浅的一笑,掩饰自己的言不由衷。
      他看着那张绝美的笑颜,心中竟没有半分的喜悦。是他!是他一步步的将眼前的人逼的必须如此言不由衷,如此战战兢兢!
      这是他擅长的手段,可唯有使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时,他感觉不到任何的满足。
      残月对他的影响是如此的深刻和巨大,让他几乎就无法将那个决定告诉他了。
      然而,他还是说了,忽视心中那小小的挣扎,用一如既往冷静平淡的口气,“我要成亲了,残月。”
      说完,他将目光移向别处,还是不忍看怀中人的反应。
      他必须娶那个女人,无论是为了他的霸业还是他的家族,他都必须娶她。儿女情长,在这样的乱世,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残月抬起了头,看着他俊美有如神诋的面孔,淡淡的一笑。
      他还是说了。
      可自己心中的疼痛却奇迹般地停止了。这就好象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过程是那样的痛苦,可是毒发身亡的那一刻,什么也都停止了。其实他早该有这样的认知,无论自己是否爱上这个男人,心都保不住了。因为对他,已有了太多太多,太复杂太复杂的情感,根本分不清是爱是恨了。整整三年,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都和这个男人有关,从痛苦挣扎到习惯麻木。所有的是是非非,早以深入骨髓,无论他身在何处,都注定纠缠他一生。也许,当初没遇到他反而是件好事,虽然会成为真正的娼妓,但自己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一无所有,至少还能保有一颗完整的心。
      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也许。
      他是他的劫吧,情劫,不仅仅是爱的情劫。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认了。
      “恭喜您了,爷。”残月温和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情感,“我该搬出去吗?”
      “你,不,你可以住在这里。”他急急忙忙的说道。
      “可是……夫人会同意么?”始终,硬生生的,他改掉了即将出口的话。你,还会来么?
      “这不关她的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
      “是么……”这个男人,始终还是最爱他自己啊。他几乎都可以预见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的悲剧了。想到这,残月微微勾起了唇。
      他不会同情那个女人,不论是谁,和这样的男人扯在一起,都注定要伤的体无完肤的。谁都得不到这个男人,这样才公平。
      残月将目光移向别处,掩饰眸中的光芒。
      那,那是?花木间寒光一闪,他的身体比他的心更早一步做出了决定。
      他撞开了身边的男人。
      “残月!”他回过头惊呼,却一切都晚了——闪着寒光的长箭毫不留情的射入了残月的胸膛,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在洁白的衣上染成一片怵目的色彩。
      他伸出双手,却只来得及接住他无力的身体。
      “为什么?”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中带着颤抖,一个尖锐中含着恐惧。
      萧瑟的秋园里,一个男子跪在地上抱着另一个男子濒死的身体;残败的花木中,一个女子满脸不可置信的惊惧,她的脚边躺着一柄长弓。
      “你舍不得我,对吗?”残月笑了,对着他,倾国倾城,全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本以为自己想的比谁都透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漠,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绝望。却不曾想自以为已经麻木的心始终只为这个男人而跳动。
      “我……”男人的嘴被一双温柔的手捂住了,残月用含笑的眸子告诉他,他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这个冷酷无情男人,他有着地狱般的过去。可是他明白他对他的情感了,不是吗?残月情愿相信他是明白的。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一刻,他懂得他的爱便是全部。用自己的一生去换取他一刻的了悟,而这一刻便是他的一生。那么对他,自己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所有的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救赎。残月知道,自己赢了,这最后一刻的以命相博,会让他永远记着自己,一生一世。
      但是,她呢?残月的心中有着深深的愧疚。今生今世,他是注定要负了她。
      他不是个冷酷的人,对于她时常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脉脉含情的目光并非无所察觉,只是他的心已经完完整整的被另一个人占据了,再也无法分一些给她。所以,他只能装傻,只能对她的满怀柔情回以冷漠的背影。自私也罢,无情也罢,他只求能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是他做错了吗?才会使她做出这样的傻事?
      “无悔……对不起……”残月看着花间的女子,眼神中有深深的歉意。
      “为什么……”她依旧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看向他的目光恍恍惚惚,“他要娶亲了啊,他背叛你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帮着他?你真的那么爱他吗?”
      “我……咳咳,对不起,咳咳……”感觉胸口越来越紧,残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你……好傻,咳咳……我,我不值得啊……”
      “爷……”残月将头转向他,艰难的说道,“求您,咳……答应我……一件……事咳咳……”
      “不,你别说话,我们去找大夫。”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慌乱。
      “没用了,爷。我……咳,我只求你……别责怪无……无悔,求……求您……”残月抓住了他的衣袖,困难的喘着气。
      “不,我不答应。如果你死了,我就让她给你陪葬。不准死,你听到了没!”他的声音冷酷却颤抖得厉害。
      不,残月不能死。这个向来无所畏惧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他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他怎么能死?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上天要收回他了吗?他的信仰难道也需要他的血来构筑吗?
      “那……那我只能说……我很遗憾……”残月勉强的一笑,紧抓住衣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终于还是害了她,他无法为了她活下去。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得到这个男人。所以,对不起了,无悔……
      带着对一个女人最深刻的歉意,和伸埋心中的满足,残月闭上了他的眼睛。
      男人看着怀中那仿佛睡着了的人儿,许久,慢慢地抬起手,轻轻的拨掉粘在他脸颊的一丝长发。再抬头来时,他已恢复成了长久以来的模样,幽深的眸子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结束了,他唯一的光。从此,他的人生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温柔的避处,黑暗和杀戮又将成为他的全部。
      他慢慢的转过头,看着花丛中那依然在喃喃自语的女子,嘴角泛开了一抹残酷的笑痕。
      他猛的拔起了残月胸口的箭,大手一扬,那箭便化成一道冷光向那女子飞去。而她竟然也不偏不闪,任那枝箭刺入自己的胸膛,唇角勾起了诡异的微笑。
      公子,无悔来陪你了……
      他看着她如破碎的娃娃般倒在了地上,冷漠的眸中没有一丝的波动。
      然后,他回过了头,冷冷的看着怀中的人,“我说过,我会让她给你陪葬的。”
      说完,他抱着残月站了起来,穿过满园残败萧瑟的花木,跨过无悔的尸体,步履坚定的向前走去,不再回首。
      园子又恢复了它的寂静,梧桐秋雨,衰草凝霜,黄花憔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无一不凄凉,无一不瑟索……
      人不在,影徒留,物华休!
      三日后,燕王萧晟迎娶宁王之女和熙公主。这场婚礼震惊天下。不仅因为这是动荡岁月中两大藩王的联姻,更因为和熙公主的嫁妆是宁王手下最出名的长平铁骑。所有的人都有预感,时局将变!
      果然,三年后,燕王萧晟荡平天下所有反抗势力,登基称帝,建立大燕,定都浮阳,年号永徽,史称永徽大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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