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长相思》柚榠楼

2、梦为人言人言梦

　　向苏惜痕辞行后，晏风和夏停寒两人并肩从苏府走出，向着府衙的方向走去。路上行人往来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两旁都是些做小生意的商贩，有的摆着些笔墨纸砚，有的摆了些珠钗挂件之类的小玩意，也有好几位书生将字画摆出，一来可谋生计，二则亦可与来往文人讨教一二。

　　只是世间再繁华之处，也有不尽繁华的地方。角落里偶尔可见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乞儿，面前放着一个破碗，一看到晏风，便拥上前来伸出手讨要，晏风见此笑了笑，停下脚步，轻轻拍拍乞儿们的头，问候几句，掏出钱袋，拿出一些碎银子分给他们后，他们便高兴的一哄而散了。一路上也有不少过往行人和晏风打招呼问好，见此情景都觉好笑。

　　“既然如此，停寒，清荫会不会真的是去游玩什么的了，但又懒得抑或忘了告诉你而已，你是否太过多虑了？”待众乞儿散开后，两人继续向前走去，晏捕头拍了下夏停寒的肩膀说道。

　　“晏风，你有所不知。虽我与他不甚熟稔，但据闻我那个弟弟虽然年少风流，不太知世事，然而孝悌之义还是懂得些的，如若不是有事，绝不会这么长时间不与我们联络便就此失约，销声匿迹。且落霞镇离京城不过几天的路程，尚未远到如此地步。依我看，他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他不能如约到达。”夏停寒回道。

　　晏风和夏停寒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两人的父亲都在朝为官，且两人也都是习武之人，故常相互切磋，在京城时也偶尔一起出门游玩，只是两年前由于晏风与其父有些争执，后来便到了落霞镇做起了捕头，以躲避其父的控制，倒也落得个安闲自在。

　　落霞镇虽人流众多，却也不过只是一地方小镇，虽偶有地痞斗殴或乡人争执之事，但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案，也不似临海之地有流寇路匪作乱，日子倒还算安宁。

　　“不过，为何你会如此确定会是在落霞镇，而不是在去京城的路上的某个地方呢？”晏风有些好奇。今日夏停寒匆匆到府衙找他后，便直言要到苏府找那位苏二小姐，两人也未就此事有何商议，因而对此很是奇怪。

　　“我一路从京城寻到这里，沿路都询问过当地人，没有人见过清荫，也未有其逗留的痕迹。而清荫的最后一封家书里也只说了他在落霞镇，因而这落霞镇，极有可能就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的话，那也就是在此地了。”夏停寒从容答道。

　　晏风不语。落霞镇民风向来古朴，百姓亦是安居乐业，此前也从未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今日一个书生到了这里之后却毫无踪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觉得夏清荫会有什么事？”

　　“不知，只是定不是什么乐事。”夏停寒忽又问道：“你对苏家有什么了解吗？还有那位苏家二小姐，清荫在信中提到她时，也只是赞她知书达礼，文静清雅，甚有才华，似是一片爱慕之心，而却未说那小姐态度如何。不过我觉得她对此尚有所隐瞒，在提到清荫两月不见时，她似乎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你与她可有何接触？”

　　“苏二小姐向来深居简出，我也甚少看到，即使在苏府偶然碰到，也只是打声招呼而已，谈不上有什么接触或了解。不过苏大少爷苏宁安倒果真是一个侠义之士，朋友众多，年少时曾去往天山拜师学武，后因生母抱恙而回到这里，如今在帮苏老爷处理一些商场上的事情，为人也爽朗大方，我和他也成了相知好友，在苏府中，独他与苏二小姐较为亲近，我们可以去问问他。”

　　晏风顿了顿，转而停下脚步言道，“他昨日去了临镇，恐怕还要明天才能回来，今日我就趁此机会先带你到处看看吧，你且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已是三年未见，也正好可以一叙。”

　　“也好，那暂且就先随你安排吧。”停寒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走进了潇湘酒居。

　　………

　　无月，夜半，苏府。

　　池塘边，柳树下，碧草旁，一个眉眼清秀的男子一袭飘逸的白衣，持着一把纸扇轻摇，微风拂过柳枝，水面上荡起了一层涟漪，男子低头看着水中柳树的影子轻吟道：“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兰。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男子突然转过头来着着这边，眼神温柔而缱绻，嘴角含笑，“惜痕，你来了啊。”手心向上，对着前方伸出右手。

　　苏惜痕心中一阵欣喜，微微绽开笑容，朝着男子慢慢的走去，在男子面前站定，轻轻的把手伸出去，就在两只手即将相触之际，却发现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忽然一阵狂风刮过，男子的身影也随之如烟般消失不见，水面波光粼粼，只剩下女子一个人在偌大的花园里，衣袖随风飘荡着，裙摆亦随风起舞，女子大惊，茫然四顾。“清荫，清荫！”

　　苏惜痕猛的睁开了眼睛，双手紧抓着被子喘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啊，大抵是受到了白天夏停寒来访的影响，才会有如此诡异的梦境吧。

　　只是，现距清荫的离去已过两月了吧，没有一封书信，也未曾有人带来只言片语，如今又有他的表哥前来寻找，难道真的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门也被猛的打开，原来是碧螺提着一盏琉璃灯走了进来，一脸紧张的神色在看到了苏惜痕拥被坐在床上时有了明显的放松，碧螺赶忙点亮了桌上的白瓷灯盏，斟了一杯茶递给惜痕，“小姐，适才听到您的喊叫声，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事，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梦到我和清荫在池塘边，忽而狂风大作，清荫微笑着如烟雾散去。”苏惜痕伸出双手接过杯子，轻抿一口之后问道，“碧螺，你说，清荫现在人在何处呢？他会不会已经出了什么事了？这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小姐，夏公子可能真的如您所说，正在一路游玩呢。自古便有云，梦皆为反意。既然您今日做了如此一梦，那夏公子应该是没有出什么大事的，小姐不用太过担心，再者，如今夏公子也已有家人前来寻找，碧螺明日再去打探一下消息便是。现在还未丑时，小姐还是安心的再睡会吧。大少爷明日应该就会回来了，若是被大少爷看到您一脸憔悴，受苦的可是奴婢了呀。”碧螺柔声说道。

　　“嗯，好的。”苏惜痕闷闷的应了一声，将瓷杯递还给碧螺，顺从的躺了下去，将脸埋到被子里。碧螺为苏惜痕盖好了被子，又从旁陪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吹灭了灯，拿起一旁的琉璃灯。

　　“碧螺，依你之见，清荫还会回来吗？真的会如他所言，回到这里来娶我吗？”忽然苏惜痕在被子里问道，声音虽轻，在这静夜里，却仍显得十分明晰。

　　碧螺意欲转身离去的身影顿了顿，头也未回，缓缓的答道：“会的，小姐。只要夏公子的心还在这里，他就一定会回来的。夏公子不是说过了的吗？他定会一直和小姐您一起的。”

　　语尽，见床上之人没有回答，碧螺提着灯走出了房门，轻轻地将门关上。灯影在门前逗留了一会，便慢慢的黯淡远去了。

　　黑暗笼罩了整个房间。没有言语，没有蝉鸣，没有光亮，连月光都似在沉睡着，房间里只有沉沉的呼吸声，和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