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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山才好处行还倦,诗未成时雨早催 ...


  •   山雨欲来,吹得这古时的屋子一阵飘摇,雕花糊格的窗户不断拍打,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风雨,惶惶然。
      移步到窗口,想要拴紧窗子,却是一阵风卷过来,将窗框狠狠地从手中卷出去,外面的风夹着雨,兜头灌下来。
      手还僵在那里,杵在窗户前,看北地来势凶猛的暴雨,拼命地洗刷一切,砸得天地都黯然失色。
      一时晃然,物转位移,这般暴雨在自己家乡夏时,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一点不留余地,总将人弄得措手不及……
      看着暴雨的人渐渐恍惚,一时沉到往昔里去,如今披了一身白发的自己站在这里,可是黄粱梦一场?
      何事是真,何人是真,何处是真。
      上身早被淋得湿透,初夏的风一吹,还是忍不住颤了下。回神收眸,拉着窗户拴上,隔去一天风雨。
      转身走回屏风后面要更衣,褪去已经湿得精透的衣衫,用厚厚的巾子掖着擦干身体。一稍低头,就看见自己胸前一块鲜红的印记,还未皱眉,腹中便是翻天的疼痛上来,一时膝软,就生生地跌跪在了冰冷的砖地上。
      双手捂腹,疼得头上冷汗直冒。今日的解药已经给了楚冉,自己除了死撑到明日,也没什么法子了。
      苦笑一下,却是痛得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额头磕在地上,血腥气直往上冒,终于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暗红的血浆里合着黑色的黏块,看得她一阵反胃,勉强要支起身来,却是一阵眩晕,就向旁边倒过去。
      半赤着身子瘫在冰凉的地上,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屋外还是肆虐的暴雨,狂风过去鬼哭狼嚎的声音,再没有别的了。
      她躺在地上,刚开始还笑,一直笑得眼前都模糊了,冰凉的泪水湿溺了脸。
      酸涩翻上来,呛得她不停咳嗽,抖忪地厉害,躬身蜷成一团,哭了。

      晚上的群臣宴,即便三令五申地说了要勤俭,可新皇帝上任,还没摸清脾性,谁马虎得?巴巴结结地整了一晚上的歌舞,可毕竟还是仓促,让人看着提不起兴致来。
      司空坐在皇帝右手,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哈欠,一点也没有要瞒着即墨的意思。
      即墨见他皇弟还是这般不加掩饰的心思,不由笑道:“怎么了大将军,这群臣宴似是不合你胃口的很呢。”
      司空一挥袖对着上面一礼:“军营里待多了人都变得粗惯,也赏不得这些文邹邹的东西,花大价钱买那些歌舞,还不如给兄弟们些票子去乐乐呢。”
      即墨本来今天就是大喜庆,听了这些粗话不怒反乐,举酒笑斥道:“西北待得你都反了,祖宗面前也说得出这种话来?什么时候抓回来,在朝廷里面圈两年才好。”
      他嘻嘻笑笑:“朝廷里面有皇上镇着,要我做什用?我和兄弟们纵马杀敌,过得快意的很。”
      即墨神色一黯举杯敬他:“八弟,这些年是苦了你了,皇兄心里自然清楚,只是朝内无将帅之才,我凡事又不可亲历亲为,才让你在那西北苦守三年,为兄我心意便全在这杯酒之中。”
      司空眼内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朗声道:“冲皇上这一番话,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臣也当尽忠职守,才不辜负了皇上心意!”言毕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灌下。
      即墨也坐在上位上笑:“得将如此,复何求!”
      司空待到了机会,正要和他说未明的事情,却听得下席哗然大喧。
      刚才的华复歌舞退尽,只有个遮了面的女子抱着琵琶缓步过来。
      一件黑色镶红罩袍,无妩媚,倒是雍容贵气,一帘东珠穗银垂在面前,两端勾在耳后,遮去了双眼以下的面容。一举一动里既无风尘俗气,又无闺中脂粉气。
      最让众人惊骇的却是那一头白发,印着月光华如银,纯似水,半绾半散,髻上左四右三插了七根乌铜木簪,眼睑勾线描金,除此再无饰物了。
      众人盯住她不放,想着当众如此蒙面,又是满身风华,必是个玲珑美人儿,无奈那双眼睛却不甚出众,一丝媚态也无。如此还不要说,若有些桀骜不驯,到也给人看是清风傲骨,不是这风尘能掩,只是那双眼虽大,却颇有些松散,便是眼角的金线描得再勾魂,看上去也只是清澈的样子。
      稍微走进一些,有个眼尖的人盯着她发里的木簪瞧了半天。
      七根木簪插在雪白的发里,分外的夺目,那人借着烛光看得清清楚楚,女子簪发用木的极少,何况乌铜木,虽然千金难求,却是棺本材料,保尸身千年不腐的,用来做木簪是极大的讳头。愈加放肆的是那些木簪,细细一看便会发现,根根雕的竟然都是凤凰衔珠。
      她走至场中央,向上座一礼,便坐下,收抱琵琶在怀。
      人声未断,她也不等,五指一拨便是一串铮铮铁马声,硬将这静夜撕出一条裂缝,场内人立时安静下来。
      她一人在台上,竟是谁都不入目,微微侧头看着弦,那一串串的东珠随着向旁斜去。
      五指上下撩拨,迸出的音调声声催人,刀光剑影几欲逼面而来。她还是沉着眼睛,一点不动声色,金铮铁马呼之欲出,纤指冰冷上下。
      只是琴者始终置身冷看,听得人只是心惊,却无多少动心动情。
      司空细细回味半天,听不出多少豪情,苍凉倒是满满的,还有一层愈加一层的危机四伏。如此过了半晌,回头向即墨打笑道:“不想皇上身边还藏了这般的美人。”
      即墨淡笑:“是月上玲珑里出来的人,看她样子怕是破了相,不似皇弟想的那般姿色。”
      司空倒是借着酒兴,微醺地向他说:“那东珠帘后面是不是美人儿,皇上可要与臣赌这一把?”
      即墨也是好心情,随口应道:“怎么个赌法?”
      “皇上说了她不是,我却要赌那台上是个绝代美人儿。若真是,连那美人儿,为臣要斗胆从皇上原太子府里要三个人,呵呵,若不是,皇上你就发我边疆驻守十年好了。”
      即墨笑道:“有何难处!只是你本就是要边疆去的,这般来朕岂不是吃亏,可不要你背那枉上的罪名,朕若赢了,你将你府里埋的那坛藏楼可要老实交出来。”
      司空皱了皱脸:“皇上,都快八年了,您还惦记着那坛酒呢?也罢,要是抱得美人归,那一坛半坛老什子酒算得了什么。”
      即墨顿了顿酒杯:“如此言定,只是你要如何见她面貌?”
      司空笑:“皇上一言九鼎,想是不会赖了我的帐的。掀别人姑娘家脸面这种事情,还是让为臣这个粗人来做得好。”
      说罢从台上抓了两根银签,信手便向着台上女子的面飞过去。湘楚冉、巫马寐和深云户知道这里面的关系,开始只在一边坐着,却是突然见了两道寒光射向台上女子,均一愣,要出手相救,却是慢了半拍,射出去的银签子都堪堪擦过,两道寒光还是向着女子面部飞去。
      在场有些功力的都见着了,更见着那两道银签是从上座发出来的,一时谁敢造次。
      却看那银发女子,行曲正到急性处,纤指飞扬,残像连成一片,乐声急促,似是马蹄狂乱,又似短兵乱接,听得人喘不上气来。
      两道寒光行到极近处了,却是一道暗光从她指下一闪,三根琴弦全断,一时炸飞开来,竟抽去了一根银签。
      乐声戛然而止,夜空里却还残着刚才的金戈铁马,一时竟没有声音。
      她右手淌血,按住断了三根弦的琵琶,缓缓地抬起头来。便是这时,右耳边弥出一丝红腥来,那东珠穗银竟慢慢散了开,一串一串地滑下来,砸在青石地砖上,如珠落玉盘。
      那银发女子,这时才是全部面貌都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时竟无人无话可说。
      惊鸿一瞥,疑为天人。
      银盘脸庞收拢细细的下巴,红唇如樱,皓齿白森如骨,鼻翼纤小,鼻梁如玉脂冰雕,肌肤滑凝如冰。
      艳而不妖,纯似水,美若仙。
      惊为天人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竟是那一双毫不出彩的眸子,大得有些松散,除了清澈,再也映不出什么来。
      银月照那华服雪发女子,抱着琵琶缓缓站起来,素白无瑕的脸,美得不沾一丝人气。轻轻向上一礼,举手投足之间自成气候。
      挺身独站在台上,头稍低,眼中清明,唇边带笑。夜风吹得衣诀翻飞,髻上七只乌铜木簪,竟同鸟之振翅,似是娥宫里人,偷尘下凡一趟,便要乘风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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