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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亘古一梦 ...


  •   天色渐暗,在渺远辽阔的天际飘起了无数灯火,仿佛有许多天上的人家正在等着他们。始终也不见有一叶扁舟驶来,但木杆上悬吊的灯却忽然灭了,青烟袅娜上升,倏忽之间化作了一只翠羽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子衍将手伸进空荡荡的灯罩里,摸出一根闪着微光的羽毛来。她轻轻一吹,那羽毛飘着打了两个旋儿,落在水里渐渐飘远了。

      近处的湖水终于“哗啦”一声漫上来,白婆婆从水底缓缓走出,她仍抱着那白胖娃娃,将一直逗娃娃的拨浪鼓塞回襁褓里,她说,“老婆子来晚啦。”那娃娃这回却不哭闹,只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望向子衍,咯咯笑了几声。

      白婆婆拍了拍身上的水,捻起右手拇指与食指,自口中掏出一粒菱角般的物事向湖面掷去。那物越来越大,竟化作了一只小船,登临细看,这小船内壁雕画着一些农人耕作牧人吹笛的趣事,无不栩栩如生。

      子衍自顾自看着壁画,临渊立在船头与摇橹的白婆婆闲谈,显然两人认识已久。又过片刻,临渊也进了内室,神色间颇为愉悦,“白婆婆是天下第一会水的,遥想当年我与她相约从北海冰岛一路南下,她终究是比我快了许多,我到南海风城的时候,她已又潜游回家看了一回小孙子。”

      子衍点一点头,“想不到世上真有这些奇人奇事,连那冰岛与风城也并不是秦无期杜撰出来的。”水天相连处的晚霞正烧得绚烂,临渊笑了一下,“自然不是。”

      又行三炷香工夫,四周已是漆黑一片,子衍出了内室立在船头,只觉前也茫茫后也茫茫,不知身在何处。若非那不绝于耳的水声,她会错觉这只船并非航行于“往生天”的湖面,它或许航行于夜空,正淌过漫漫的星河;或许航行于世上某处角落,这角落被远古的仙人折叠起来,掩埋于地面之间的沟壑,日光与月光都再也无法降临;或许它仅仅航行于一种什么都没有的境地,上无高天下无厚土,前无去路后无归途,再行个千年万年也都还是在原地……

      一声啁啾打断了子衍的臆想,原来是方才那只翠羽鸟儿去而复返,此刻在甲板上跳跳停停,照亮了整个船头。

      陆地渐渐近了,毕竟与先前的万籁俱寂不同,即使仍然静悄悄的一片,但似乎暗暗酝酿着许多熙攘之声。临渊与子衍先后下船,白婆婆又将那船化作一枚桃核藏入口中——这原是桃核所刻的一只船。

      “你们倒是上了岸,却还有千万个我正在摇橹渡人呐!”白婆婆长叹一声,噗通一下跳入湖中,顷刻之间她已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探出白头大喊一声“珍重”,此后再没入水中,湖面便不复波澜了。

      总算是到了。

      临渊与子衍上岸的地方却是在高处,在上一个渡口看似飘在空中的万家灯火此刻竟是匍匐的姿态,子衍暗自思忖——难道他们之前都是在逆流而上?她随子衍踩着蜿蜒的青石砖路缓步而下,水汽令砖地湿滑,而两人左侧是高山,右侧是峡谷,头顶脚下都不断传来山魈鬼魅一般的尖啸。
      这样默默走了一段路,她忽然说,“我想了很久,白婆婆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临渊方要回答,骤然间天际红日喷薄,数万道金光倾泻而下,他倏然变色,“快走,不要回头看!”待两人奔跑到山脚下,足下大地仍然在震荡,子衍回头去望来时的路,只见那些青石砖一块又一块坠入谷底,整座山都随着那些石阶一点一点沉没下去,直至消失不见。她心有余悸,却毕竟露出一些松快愉悦的神色。

      “原是一段不可回头的路程,秦无期倒没有记载这个,看来我可以在《秦氏九典》中添上几笔。”

      远处已有炊烟升起,鸡鸣犬吠此起彼伏,看样子“往生天”不过是一处寻常之极的村落。子衍虽然自幼长在深宫,乔装打扮偷溜出来倒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的村野之地比皇宫亲切许多,处处清奇又处处鲜活,踏过阡陌纵横的小道,踩过田垄间和着青草香气的泥巴,与出门耕作的农人和笑声响亮的孩子们擦肩而过时,她忽然停下来,静静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

      她是十岁稚龄便被选为一国重臣的人,是专事祭祀典礼庇佑臣民的国师;她更是秦氏家族绝口不提的生来反骨的子嗣,生于捉鬼降妖的阴阳师世家,却偏偏信奉众生平等,更在二十岁时舍弃家门荣耀,褪下国师的冠帽长袍,云游四海广交三界之友。

      她严肃的时候极少,但此刻却在想——我曾经保护过他们么?我曾经保护过我的子民么?除了朝夕相处的皇帝,我可曾听一听他们的声音,见一见他们的笑容与眼泪?男人们是这样扛着农具带着干粮和水去田间的么?孩童们是这样赤脚奔跑在泥土里的么?妇女们因要洗衣打扫而衣衫简朴,窗棱中传来阵阵停歇的机杼之声,那是她们在家中织布么?

      “除非你已经决意留下,否则不要在日落之后入梦。”

      子衍从难得的沉思中醒过来,见临渊不知何时已采集了满手鲜花,一边告诉她,“在这里居住的人,亘古一梦。”

      原来“往生天”内所有人都会在入夜后做着同样的梦,在此际日落时分,梦中朝阳却正在初升,而后鸡鸣犬吠人声攘攘,他们在梦中又复开始新的一天,男人们依然劳作,女人们依然守家,孩童们依然奔跑尖叫欢笑——那是另一个“往生天”,所有人梦中的真实世界,醒来他们不曾老去,只是又开始与昨天一样的生活。时间在他们身上停止,或者说,在此际的世界与梦中的世界之间来回演绎。只有坚持入夜不眠的人才能脱离这两个世界的颠倒轮回,他们一日又一日的老了,最终死去,却为了做一些不同的梦而只能永远在白天睡觉夜晚清醒。

      “那么这里有多少人是入夜不眠的呢?”子衍问,然而没有得到回答。

      临渊已经领子衍来到自家院中,他从角落里寻来一个陶罐,吹去镶嵌纹理的那些灰尘,他将一捧花插了进去。子衍数了一数——十四朵花,这又会是什么含义呢?

      临渊还在找东西,在一个书橱里不断地掏不断地挖,而后不断将无用的物事抛在身后,他的肩背埋进阴影里,好像整个人会随时栽进越来越空的书橱里。终于他寻出几只锦盒——七只,子衍又在心里数了一回。

      “来,帮我将这些缝隙都用泥巴封住。”临渊招手,他正席地而坐,弹指引来了一些闻之微醺的酒,一点一滴倾倒入面前的湿土。子衍学着他的样子,放七朵花在不同的锦盒中,又用手指挑起酒香四溢的泥抹在锦盒边缘,直到最后一缕花香也消散。

      临渊将锦盒扔进院落里一只白底兰花的大水缸,回头道,“今晚便带你去见一见入夜不眠的人。我记得上次回往生天时,这里新来了一个‘面巾客’,他正是来自南海风城。你喜欢听那些边远地方的趣事,我们去寻他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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