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菡萏盛开》岁月如刀

2、02

　　外面《满床笏》已唱到最后一句，接下来就是他的戏，琪官忍不住一阵紧张。
　　今天这场戏，对永安班固然重要，对琪官却更为重要。冯将军的寿宴，多少达官贵人赏脸，只要在今天露了脸，得了哪位贵人的青眼，向方衙内一类人就不能轻易的动自己了！

　　想起这次在方府的两天一夜，身体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是难受还是压力，琪官一瞬间有些茫然。
　　“师兄。”
　　柳官的声音惊醒了琪官。不行，不能想别的。他不能被别的思绪影响了发挥。
　　琪官深吸几口气，放空脑子，什么都不去想，脑海里只留下待会儿要唱的戏。

　　《占花魁》，卖油郎倾慕花魁娘子，日积夜攒，凑了十两银子想要一亲芳泽。是夜花魁大醉而归，卖油郎倍加怜惜，不仅没有肆加轻薄，反而以衣裹其不洁之物，以怀温其茶水，伺候了花魁娘子一夜。堪为怜香惜玉的最佳代表。最终花魁娘子和卖油郎有情人终成眷属。
　　琪官饰的，就是身世堪怜的美貌花魁。

　　锣鼓声响，“春风吹动檐前铁，唤醒幽窗残梦歇。”
　　老旦唱毕，帘后转出一位佳人。

　　“教我罗带难松结，醉乡去者……”
　　“……听他言真切，令人长叹嗟，想世间真情都磨灭，他怜香惜玉多周折……”
　　“……闲情万种从今掣，论聚散浮萍一叶。愿结个再生缘，岁岁团圆不缺 ……”

　　水袖飞转，媚眼如波，臻首纤腰，身段婀娜。好一位貌美如花，悲惨凄切的花魁娘子，直叫那扮演卖油郎的小生黯然失色。
　　谁能看出台上的美娇娘竟是少年郎！

　　台下一干达官贵族看的目不转睛，主人家冯将军唤来下人：“这是哪家的？”
　　“回老爷，这是永安班的当家花旦叫做琪官的。”又云，此人唱腔极好，扮相亦优，京城花旦里的第一份儿，连号称第一的仙音班芳官也逊色二分。
　　当下有人击掌叹道：“果真绝色，当为优伶第一啊！”
　　周围人纷纷附和。冯将军也频频点头。

　　一曲唱罢，永安班的琪官名声大噪。众口相传，琪官堪称优伶第一！
　　此为后话。

　　眼下，琪官水袖一收，叩拜谢赏。退回后台，琪官才发觉自己的心怦怦急跳，一曲下来，厚厚戏服下内衫早已被汗水打湿，后身隐秘处更是疼痛难忍。

　　柳官喜笑颜开的迎上来：“师兄，你唱得太好了，庆喜班的芳官可被你比下去了！”
　　一个未留头的小厮机灵的搬来凳子。
　　琪官摆摆手，他的情况可不敢坐下来，那会疼的更厉害。

　　后台隐约还可听见喝彩声。
　　班主一脸喜色的走进来道：“琪官，主人家唤你，还不快快收拾，换了衣服随我去。”

　　琪官赶紧在柳官的帮忙下卸了妆，换了衣服。除了后台，随着一个管事到了宾客席上，少不得被灌上一肚子的酒。戏班子归家时，琪官已经醉得人事不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琪官头痛欲裂，然而想起前一天的荣耀却兴奋难抑。他知道，他从此不同了。

　　冯小将军的名帖更是一个惊喜。
　　“三天后家主人要宴请几位好友，到时候请琪官来助兴。”将军府的仆人气度与别家不同，一言一行，皆恭谨有礼，混不见豪门富家的嚣张跋扈。

　　冯小将军的名帖给了琪官一些勇气。
　　方衙内再派人来时，琪官却是鼓起勇气拒绝了。本以为会有一场风波，不料却是风平浪静。
　　看来是那句话起作用了。

　　原来琪官拒绝时，遣人说的是“因神武将军的公子的堂会不好耽搁，请衙内见谅。”

　　冯小将军请得客人都是军中将领的公子。武夫出身的粗人也有几个。
　　虽然已经小有名气，但冯小将军仍然是琪官客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位，琪官奉命而去，自不敢轻慢。他的出场直叫好多人看呆了眼，纷纷责怪冯小将军，有如此佳人也不介绍给大家，不够朋友。
　　这群少爷们自有一股习武的豪爽，说话也没有其他官宦子弟的斯文。哪会考虑什么唐突佳人。好在琪官见得多了，也还能应付。
　　中间却有个姓高的，言语格外粗鲁，对琪官动手动脚。琪官摸不准对方是什么来路，只能含辱忍下。约莫是冯小将军的面子要给，不好太过放肆，琪官才能脱身。

　　熟料，第二天，姓高的，就派了一顶轿子来请琪官过府堂会。这一去，就是两天。
　　回来的时候，接他的柳官心都凉了。
　　琪官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他们做戏子的还不清楚吗？衣服掩盖的身体底下是什么样的……

　　柳官和琪官是是拜在同一个师傅门下，是师兄弟，多年相处，感情不比旁人。当年师傅三个关门弟子，大师兄死了，柳官废了，只有琪官撑到现在出人头地，但是日子也不见得好过。戏子戏子，下九流，连娼妓都不如。妓女还有从良的一天，他们做戏子的，永远都只能在贱籍。只怨父母，既把他们生下来，又为何送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好不容易以为有好日子过了，现在还要受这份罪。

　　柳官一边给琪官上药一边掉眼泪。
　　倒是琪官比他想的开：“总比以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打强。”
　　这倒也是。
　　“你可知，这位高校尉和南安郡王有亲。说不定能通过他攀上一位郡王呢。”琪官故意用一种兴奋的语气说。
　　柳官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真的，一位郡王？老天啊！”
　　如果，如果，如果真的有一位郡王做靠山，那永安班，不，琪官还不独霸戏曲界！凭琪官的实力，还有哪个能喝他相比。
　　柳官只要一想到那样的情形，兴奋得脸都红了。
　　两人相视而笑。

　　不过是……去了这一个还有另一个……
　　夜深人静的时候，琪官才能放任自己情绪。高校尉的堂会不是那么好过的，郡王之尊，要攀附，谈何容易。
　　好不容易摆脱了方衙内，又来了个高校尉。
　　琪官不由得有几分绝望，这日子，真的没一个头了吗？

　　随着琪官的声名传扬，再加上当日冯将军寿宴他的出色表现，京中的权贵子弟宴饮嘻乐少不了要叫来最近最红得伶人耍了。
　　此时正是盛世丰年，百技盛行，更不要说梨园和青楼。

　　只因青楼烟花之地，于声名有碍，甚至有官员不得狎妓的规定。但是戏子之流却是老少皆宜，风雅之好。不少有爵之家还豢养私人戏班以供取乐。
　　然而说道最好的戏班当属仙音班和近来声名鹊起的永安班。尤其的永安班的琪官，戏好人也好，堪称绝色。捧场的人络绎不绝，先前号称京城第一的仙音班当家花旦早被喜新厌旧的戏迷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琪官名声大了，堂会多了，但是他非常清楚哪些人事要讨好的，那些人是应付的。显然，冯小将军就是要讨好的那一类。

　　琪官去了两次冯小将军的堂会，一次就是姓高的那一伙明显是行军的一类，另一次却是一群文弱公子哥儿，解释官宦家的少爷。调笑间，更是得知冯小将军和四王八公的子弟皆是酒肉朋友，逢谁都能说两声的主儿。

　　即使不为冯小将军的权势，单凭冯小将军这个人，琪官也是愿意多和他来往的。做了多年的戏子，迎来送往，察言观色不再话下。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有多少平日衣冠楚楚的人背后都是禽兽不如。特别是在南风盛行的现在，那些读书的，做官的，称善的，积德的，个个见了他，恨不得咬下两块肉来。使劲十八班力气哄得高兴了，还要故意为难一二。
　　但是冯小将军堪称琪官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对琪官区区戏子也是彬彬有礼，不曾逾矩。每次堂会过后奉上丰厚的谢金也是琪官喜欢的原因之一。

　　如今，每隔几天，琪官都会接到冯小将军的帖子。他也欣然前往。

　　冯小将军是要讨好的那一类，那么高校尉就是要应付那类。
　　真要从官职论，高校尉的父亲位居一品龙武将军，高家亦是世袭军职，势力极大。然而这位高校尉是个色中恶鬼，府中养着一班小戏，身边跟着清俊小厮，但凡看到有几分颜色的还要招惹。偏偏又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在床上花样百出，不知折磨死了多少少年。
　　琪官去过他府上一次之后，对他是能躲就躲。好在因为冯小将军的介绍他认识了不少人，高校尉才没有来硬的。
　　这个人，和方衙内是一路货色，令人厌恶！

　　身价不同，待遇自然也不同。如今的琪官在永安班租的大院子里不但有自己的厢房，而且除了贵人们请得堂会外，平日上场端看他的心情。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班主洋洋得意。
　　琪官笑笑，将前天冯小将军遣人送来的谢金递给班主。班主接过，顺便在琪官白玉一样的手背上摸过。
　　琪官浅笑如故，仿佛没感觉到班主的动作。
　　班主将红布包裹的银钱收入怀中，手指仿佛还留有那丝绸般得触感，干咳几声，道：“琪官啊，班子里这些人，就数你最懂事。这孝敬从来不拖不欠，唱戏又认真，长得……嘿嘿……长得也是数一数二，难怪那些管家少爷们都捧你的场啊，该！”
　　琪官谦虚的说：“那都是班主您调教的好。”
　　“哎……那也是你自己有天分不是。像你那个死鬼师兄……”班主摇头，仿佛很痛心一样：“烂泥扶不上墙，早死早了。”
　　琪官却真的心一痛，笑容也勉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