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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长夜漫漫 ...

  •   命数?对于梅超风的死,完颜康兀自心痛,却眼泪也不敢掉。此一夜过后,江湖路只会更为凶险:他身为黑风双煞之徒、东邪之徒孙之事,定要传遍江湖,或许会有诸多旧仇新恨找上门来。

      而丘处机,也正为他另拜他师之事大动肝火。虽说有父辈的因缘,丘处机不会直接将他逐出师门之类的,但也少不了一顿责骂甚至惩罚了。想到这儿,完颜康不由得耸耸肩。

      “喂喂,你还真要去那些老杂毛那里去认错受罚不成?”华筝见他要走,从山石上跳下来,落在他面前。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一辈子不和他们见面吗?”

      “理那群人干嘛,又要跪来跪去的。”

      完颜康这会只能苦笑了,想起方才从客栈回来时,华筝半笑半讽道,“你跪得倒真熟练。”看她眉眼,似是漫不经心的嘲讽,隐隐却有些怒其不争的情绪在里面,便知华筝是看见他对杨铁心郑重跪拜一事觉得刺目。

      完颜康自己虽早已看开,也知华筝对下跪极为抵触,便无奈自嘲道,“天地君亲师,谁敢不拜?熟练倒也说对了,节礼上觐见皇上,还有王爷王妃,都是要大礼的,这还没算上丘处机和梅超风,我那可是双份的师父礼。”

      华筝撇嘴道,“那我怎么就不用?你就是不肯学我,不管那些麻烦事不就行了?你看我用得着跪哪个?”

      完颜康并不否认,心底里有几分是一直羡慕华筝的。然而想要逍遥自在,天不羁来地不拘,又谈何容易?草原上好几年的生存艰苦,方才换来华筝几分自在,而他从小的锦衣玉食,严父良师,自然伴随着种种繁文缛节,岂是说抛开就能抛开的?

      于是他笑道,“切,德行。蒙古现在还没什么等级制度,没有跪拜之礼,你师父又在古墓里隐居,才逃过这些。如果你没出山,在你师父面前不也是要这样?你会因为不想跪她,就不要她这个师父教你武功了?”

      “我师父……”华筝一时语塞,怏怏地住了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出起神来。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踟蹰不敢言。

      完颜康摇摇头,转身离开,厚重的靴子落在新铺的雪地上,吱嘎作响。以他轻功早可以踏雪无声,只是华筝的视线一直在脑后纠缠不去,心中莫名的烦躁。

      丘处机让他去听候发落的习武厅,是完颜康自小跟随丘处机打坐练武之处。这是王府西角的一处院落,开了扇角门通往府外小巷,一间大厅及厅前空院只用作习武,厅旁两间厢房,是供丘处机歇息所用,只是从未见他在房中过夜。

      这一处与梅超风所住后花园边的小屋恰恰对角。不然十余年来,这两人竟从未见面,也堪称一件奇事了。

      此时这厅中鸦雀无声,却灯火通明,仿若审判。

      完颜康心中自是不惧,当初他既然敢认下梅超风作师父,自然料到会有今日。他原本只愿自己武艺有成,再加上处置得当,能尽力得个两全,谁料想今日梅超风猝然离世,黄药师与全真七子一番交手,又认下他做徒孙,竟然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摆在台面上。

      他心中只希望这番剧变不要影响出逃路上的杨铁心包惜弱二人,至少他们的性命,是一定要保住的。

      他一面盘算一面走向习武厅,步子并不快,却不知不觉就到了门口。

      门口稍里片刻,只听丘处机道:“贫道也曾试过他几次口风,见他贪恋富贵,不是性情中人,是以始终不曾点被。几次教诲他为人立身之道,这小子只是油腔滑调的对我敷衍。若不是和七位有约,贫道哪有这耐心跟他穷耗?本待让他与郭家小世兄较艺之后,不论谁胜谁败,咱们双方和好,然后对那小子说明他的身世,接他母亲出来,择地隐居……”

      听丘处机这口气,倒像是同江南六怪说话一般。完颜康深吸口气,推开门,只见全真七子,江南六怪,都齐刷刷的坐成两排。他心里自嘲道,又有几分像是RPG的场景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挨个过去点一下对话?

      他前脚刚进,一片雪尘还随着袍角飘荡,就听丘处机大吼道:“孽徒!还不跪下!”

      跪下?

      华筝的嘲笑犹在耳畔,完颜康突然觉得膝盖在刺痛,仿佛被那片雪尘钻了进去,冰冻了血液,堵塞了经脉。

      他直挺挺地站住,拱手低头行了一礼,“见过江南六侠,见过师父和几位师伯师叔”,说完他又顿了顿,不卑不亢道,“徒儿聆听师父教诲。”

      “你还知道我是师父?你另投他门,行为不端,甚至与江湖败类为伍!我只希望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完颜康抬起头,将屋内众人的表情收于眼下:江南六怪想回避又无从回避,只好个个眼观鼻口观心,十分尴尬;丘处机的震怒不是假的,他原本已经神情和缓地同师兄弟说话,却在看见他进来的一瞬间,瞬间阴云密布;而今夜在客栈见过他认祖归宗的王处一虽面色凝重,却对他微微点头,是令他宽心不必惊惶之意;马钰则面带愁色,摇头不止,好像并不赞同师弟丘处机的作法,其余几人也都是微微蹙眉。

      完颜康回道,“徒儿当时年幼无知,并不知师父只能有一个。等年岁稍长,知道这是大忌之后也无计可施了,毕竟我曾对她立誓,她教我习武的事不对任何人透露。”

      丘处机猛地一拍桌子,“混账!我当时收你为徒时,难道没有讲过这些规矩?”

      完颜康答道,“徒儿年幼,实在不记得师父曾说过。”虽然他确实是记得的,不过此时也只能推到丘处机没说清楚上。丘处机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听郝大通笑道,“丘师兄性子急,想必也没有耐性叮嘱这些个细枝末节的规矩。”

      由此看来,其余六子并不想严惩此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丘处机刚想反驳,话头已经被马钰接过去,“这也奇了,那黑风双煞武功毒辣阴狠,与我全真武学的宽厚博大全无相似。何以这十几年,丘师弟都未曾发觉?”

      丘处机眉头一皱,正要答言时又听马钰说道,“看看你武艺如何!”马钰话音未落,宽袍大袖早已飘然而至,“虽是试试你功夫路数,藏私耍滑可不行!”

      完颜康开始还以为马钰会只出三分力,谁知竟然招招逼近毫不容情,不给他思索如何出招的机会,从而看他在本能反应下会用出哪家的武功路数。

      数十招过后,马钰笑呵呵地收手,道,“众位以为如何?”

      谭处端点评道,“招式虽不拘于我全真武功,但并无黑风双煞的阴邪招式,内功也全是正统道家的内功心法,虽有一丝轻灵取巧之意,实乃年轻人的浮躁之气,假以时日,也不妨事。”其余几人都点头称是,连丘处机都沉吟不语,面色稍缓和。

      完颜康并不意外,自从他和华筝早早得了九阴残本,便约好严守秘密,不对任何人谈起,又为了避免在读过九阴真经且聪明过人的黄药师梅超风等人面前暴露,两人只专注于内功心法和攻防要诀。对于具体的招数只匆匆浏览,并不曾修习,只等到日后内功大成融会贯通时,两人再好好拆解熟练。

      马钰正色道,“你和铁尸梅超风到底是何情形,你一一讲清,分毫不得隐瞒,我们自会做出公断。”

      完颜康对马钰的人品气度颇为敬重,远远甚于性情暴烈的丘处机,便恭敬回道,“她独身一人在府上,不喜与人来往,十分孤苦,晚辈不忍心拒绝她收徒之心。而她日日居于王府,朝夕在侧,不似师父飘然而至,匆匆又走,因此同她练武的时间,反倒比师父更多些,”他顿了顿,故意在话音中带上一丝迟疑,“也更为亲近些。”

      马钰又问,“那为何你的武功路数全然是道家一路。”

      完颜康回道,“黑风双煞的武功虽然霸道强悍,然而武学一道,还是以全真武学道家正宗为正途。”

      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听得几位道长都面带得意,完颜康则趁热打铁,“我父母之事,想必王师叔都已经对众位分说明白了。”

      王处一道,“我本打算明日便与假扮成你娘的穆姑娘上路,往南宋去。不过方才商议之后,决定还是由丘师弟替我前去,也好寻找当年陷害义士的狗官,纵寻不到,也要再去杀几个狗官卖国贼。”

      那所谓的“狗官”恐怕就是早已尸首异处的段天德了吧,华筝当日曾说要将他首级送去郭靖母子处,谁知两人吵翻,无暇顾及,事后也再没有提起此事。丘处机也好,郭靖也好,再想寻仇,也只能寻得一座孤坟,荒草栖鸦而已。

      完颜康自是点头答应。这一路安排本来是为了吸引完颜洪烈的注意,由丘处机劫走王妃带回南宋看上去更为合情合理。又听马钰道,“我们齐聚中都,只是为了制服铁尸。既然万事皆休,我便西去重阳宫接应杨兄弟夫妇,再送他们去西夏避难。”

      丘处机冷冷地补充道,“等你父母安全无恙,你便立刻脱离王府,跟那金狗一刀两断!今年三月廿四,赶去嘉兴府醉仙楼。”

      完颜康心里也在冷笑,到时总能找个不赴约的理由,看你能把我怎样。嘴上却应道,“徒儿遵命!”

      丘处机素来知道这个徒儿阳奉阴违,但也无从发作,只好对早已老僧入定的江南六怪道,“教徒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柯镇恶哼了一声,“教徒无方!哼,我们的徒儿跟个妖女跑掉,是不是也是教徒无方?这桃花岛一门妖孽,倒真是我们两家的克星了。”

      不等丘处机把他撵出来,完颜康便主动告辞离开。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华筝,信步走到后花园,发现她果然还立在假山前,石雕般一动不动,被雪埋了半个脚掌。

      完颜康叹道,“你还真是不怕冷,雪地里也能站这么久。”

      华筝没有回头,只是问道,“都解决了?”

      “暂时吧。”

      “你真觉得这样能两全其美?”

      “想不出人命,也只能这样了。”

      “不死,就可以了么?”

      “总要有命在,才能再去想别的吧。”

      “总要有命在……么。那你,保了杨铁心两个,还要保完颜洪烈不死?”

      “只要他别自寻死路,应该不难。”

      “那假如郭靖要杀他呢?你怎么办?”

      “郭靖为什么要杀他?”问完他想起来了,“成吉思汗的命令?”

      “还有……”吐出这两字后,她好像忘记了原本要说什么,怔怔看着空中的雪花飞舞。半晌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早越好,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去江南?”华筝又问道。这两个问题倒是有些颠倒了,一般应是先问去哪,再问何时动身才对。

      “我既然要造成他们回乡心切,往临安故居而去的假象,自然也要把戏做足,把完颜洪烈的注意引到南边去。

      “到了江南你要去哪里?桃花岛?”

      完颜康点头,一来黄药师要他转告徐逸风将傻姑带回岛上,便是要他随行护送之意,二来梅超风在府中尚有些衣冠饰物,也必须送回岛上一同安葬。“你也一起来么?”

      华筝默然不语,半响后才轻声道,“我再想想……”随后陷入了沉思。完颜康在来途中曾问起九阴真经,得知她在岛上尚未得手,见她沉思颇久,定是再做计划筹谋,也不再追问。

      完颜康见过很多次她想事情,都是面色空茫神游九天状,便轻轻点了下她脑袋,“先去休息吧,明天再想。”华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想睡。”他无奈笑笑,“嗯?那干嘛?”华筝低声道,“我要去把那些头骨埋起来。”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来到中都北面的山脉。带着一大袋子头骨翻墙出城爬山,对他二人虽不算难,可开始挖坑时,完颜康却犯了难,数十个头骨,是要一个一个单独埋么?

      他回头去看,却见华筝又怔怔地出神,什么都不理会。他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先挖起坑来。等挖好后,华筝走过来,把头骨一个一个安放在坑底,排列得整整齐齐。

      坑很快被填平,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小的土包。

      华筝安坐在坟的一侧,正对着北面黑黢黢的荒野,她嘴里喃喃念着费解的音节,完颜康隐约能猜测,那是萨满在葬礼上的咒语,请魂魄安息去往长生天。

      咒语念毕又是一首歌,喑哑低回。

      他本来以为又是送葬的歌,可听到歌词,又大为诧异,那竟是女子出嫁送别时才唱的:

      “老哈河水长又长
      岸边的骏马拖着缰
      美丽善良的姑娘啊
      出嫁到遥远的地方

      毛皮缝制做帐篷
      绫罗绸缎做新装
      美丽善良的姑娘啊
      再也回不到家乡”

      那首歌在最后的“家乡”两字上拖了很久,久得好像比夜还要长。当那悲伤的尾音也没入黑暗之后,华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牛皮酒囊,将里面的烈酒,洒向新坟的土堆。

      酒的香气混杂了新翻出来的泥土,借着雪的清冽,散发出醉人的味道。

      一座孤坟,十余魂魄。百年事毕,千里家乡。

  • 作者有话要说:  丘处机对杨康的评价参考原文十一章《长春服输》:
    华筝的歌改自蒙古民歌《诺恩吉雅》
    10.9日修bug
    郭靖杨康的比武之期,是三月廿四……之前写成了八月十五,跟后来另一场比武的时间弄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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