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White lie in Black》墨生

1、晦日

　　以明月為誓。

　　願澤田君的願望能夠實現。
　　……願我的願望能夠實現。

　　我悄悄睜開眼睛偷瞄一旁的少年。他依舊緊閉雙眼一臉的認真虔誠，棕色的頭髮在月光下莫名的讓我想起供奉在神龕前的琉璃燈盞，它一直燃燒著，常年不滅，琥珀色的火焰溫暖而讓人安心——和這個廢材少年，很像麼？
　　只是一點點而已吧。

　　我撇撇嘴巴順便鄙視了一下他長的過分的睫毛，它們在他的眼睫下微微顫動，就像是展翅欲飛的幼蝶，我正想著，那雙薄翼顫了顫，倏忽張開，然後，一雙溫潤的眼睛折射了月光突兀的出現在我的眼前。帶著些甫睜眼的茫然，那雙眼睛的底色純淨到讓人不甘心的程度，我想擁有這樣眼睛的人，無論是哪裡的神仙大人都不忍心破滅他的願望吧。
　　可我……

　　“吶，澤田君，笹川同學過來了哦！”
　　我眨眨眼睛，看著面前的少年驟然漲紅臉慌忙回頭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騙你啦！不過不用擔心，我這個未來的巫女大人都幫你祈禱了，你一定能夠成功和笹川同學唔唔……”

　　“都說了不是啦，羽山同學你不要再取笑我了啊啊啊！京子就在那邊，她聽到了怎麼辦！！”

　　“唔唔唔唔唔！！！”

　　“啊啊對不起！！！！”

　　被摀住的嘴巴終於得到解放，我反而說不出話來。張口結舌半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走近他，然後，輕輕抬起腳……再，重重踩下去。然後轉過頭去拍拍雙手好整以暇的挑起眉毛，“在神社對巫女造次可是要遭天譴的哦澤田君～～”
　　“嗚嗚嗚嗚嗚嗚……”

　　少年抱著腳跌坐在地上滿臉幽怨的看過來，我被盯著有些發毛，這才低頭看自己腳下，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因為平日都不怎麼穿巫女服的原因，我一時慌亂竟然忘了換上紅紐草鞋，此時腳下的木屐依舊沾著神社庭院深處的草屑，像在嘲笑著我這個秘道探險家太不專業——拜這個所賜，擂鼓一般的心跳終於在突然的打擊中平息下來，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向面前的少年，然後蹲下來，白衣掃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我看向少年的腳。
　　“沒，沒事吧？”
　　“……沒，沒事——嘶！”

　　逞強失敗。我撇過臉懺悔一秒，隨即轉回頭去盯緊少年大義凜然的開口，“大，大不了我背你回去！！我知道神社有秘道哦～～～”
　　“哈？！！！”

　　“你在看不起我麼？！”

　　“啊啊啊啊不是！我沒有看不起羽山同學！！！……完全不是這個問題啊啊……”

　　少年又陷入碎碎念，沮喪萬分的低下頭去揉著腳背。

　　“那你要怎麼辦才肯原諒我？”我撿起手邊的小木條開始在地上胡亂塗鴉，“難道要我動用‘瞬間轉移陣’送你回去？”

　　“……那是什麼？”少年的嘴角抽起來，我面無表情看回去，他僵住，下一秒，他露出異常誇張的表情急速後挪了一大步睜大了眼睛，“你，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當然。”我望了望天，神仙大人請一定要原諒我。“不過，我已經幫你許願用過一次力量了，再來就會分散力量，你的願望就沒辦法完全實現了，你不介意的話……”
　　“我當然介意！！我自己可以回去羽山同學不用再動用力量也沒關係啦！！！！”

　　他再一次滿滿的上了當。我看著他抓狂的臉，心裡的鼓點似乎又有復甦的跡象。為什麼，為什麼之前，從來不知道班級裡有這樣一個人呢？如果爺爺一直說的清淨之氣是肉眼可見的話，這個人一定是乾淨的讓人不忍靠近吧，包括我這個，其實沒有一點想成為巫女的神社繼承人。不，或許這一刻，我有那麼一點動了那個心思也說不定，如果是巫女，就能夠比別人有更多的優勢成為他祈願的力量，可會偏心的巫女，一定是不合格的吧，所以——
　　一定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狡猾的以交換為理由讓他幫我祈禱願望實現。
　　我們都真心，可你大概更虔誠。所以最後，我渺茫的不得了的願望，才會有些微實現的可能吧。你一定不會知道，這才是交換許願的真相。

　　你知道嗎？貪戀塵世溫暖的人，是無法成為巫女的。澤田綱吉君。

　　“羽山同學？”

　　少年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我要回去了，不然獄寺君等下找過——啊啊說曹操曹操到，羽山同學你還是先迴避一下比較好……”
　　“唔，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少年被打敗的眼神看過來，隨即條件反射般敏捷的抱住了衝過來的少年手臂，“獄寺君不要拿炸藥啊這裡是神社，神社！！會惹神仙大人生氣的！！！”
　　“可是十代目，這個可疑的女人——”

　　“她不是可疑的女人啦，是巫女，巫女啦，是神樣的使者，不能惹她生氣，不然會被神樣懲罰的……”
　　“十代目你說的是真的？！”銀髮的少年手中的炸藥全數掉落在地上，他突然撲通一聲土下座，額頭磕在地上砰砰響，我看著都覺得疼，卻被他口中的話噎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對不起神仙大人請一定要原諒我的無禮，請一定要保佑我成為十代目的左右手我每年都會來參拜你的……”ORZ。

　　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在班裡的女孩子們大叫【獄寺君好帥獄寺君好酷……】的時候附和點頭了，山本的球棒砸到我腦後我也決不低頭！

　　“啊啊啊啊獄寺君，神仙，不，巫女大人原諒你了快不要再磕了！！羽山同學……羽山同學……”少年小小聲呼喚著，雙手合掌用拜託的眼神看過來，眨巴著眼睛像我家哥哥養的愛賣萌的貪吃兔子，我愣了愣，再看一眼以可怕氣勢持續著顛覆行為的銀髮少年，我清了清嗓子，“願神仙大人保佑你，獄寺隼人。”

　　“謝謝神——你知道我的名字？！”不愧是高智商，反應真快，可我也不比你差，我暗自撇嘴，挑起眉毛，“侍奉神的人連這點事都不知道豈非失格？莫非，你在懷疑我？”

　　“不不！沒有！！！”沒等獄寺回答，澤田慌慌忙忙摀住了同伴的嘴巴，隨機壓低聲音瞟過來：“羽山同學，你就饒了我們吧……”
　　我似乎看到了寬麵條淚？嘛，算了。
　　今天的探險，看來是遇到了意外的驚喜，我的心情非常的好，滿臉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我摸著下巴點了點頭，少年頓時鬆了口氣，這就轉身要離開，我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等一下！”我遠遠朝兩個少年揮揮手，“等我一下！”
　　我跑向神社的後殿。然後很快跑回來，手裡是一把褐色的自動傘。

　　“這個，還你！”我跑的氣喘吁吁，少年一愣，接過傘才恍然大悟，“我還在想我的傘去哪裡了呢，原來在羽山同學這裡……”

　　我愣住。

　　他不記得。那個讓我開始不再討厭下雨的雨天。送我到家門的少年，名字叫做澤田綱吉。

　　可他不記得他送回來的同班同學，名字叫羽山麻耶。她拿著巫女身份招搖撞騙欺負的對象，只有他一個。

　　原來會欺負喜歡的人，是無論男女生，都不能免俗的事情。
　　這是很久很久的以後，我才明白的事情。

　　而時至如今，我也依舊記得當時自己喜歡的少年離開時的所有細節——我是無法成為巫女的貪心人，所以我會記住所有，然後，絕不死心。

　　“澤田君，我們約好，十年後，到這個神社來，互相見證對方願望的實現哦！”
　　我說。大概表情非常嚴肅，所以少年愣了一瞬之後馬上用十二分的真誠回應過來：

　　“嗯！”他重重點頭，“我們約好了。”

　　我們，約好了。
　　十年後。

　　可我竟然迫不及待似的提前了兩個月回到這裡。

　　十月的並盛已經有了明顯的涼意。我托著行李箱穿過並不算長但是設計格外巧妙的地下迴廊走上地面，濕冷清新的空氣隨即撲鼻而來——是並盛森林的氣息，即使過了十年，這個伴隨著我長大的味道不會忘。我長長的呼了口氣，推開了神社前庭的大門。

　　我終究是沒有繼承的。就算曾經有那麼一個人相信過我會成為一個巫女並真心虔誠的把那個當作我的願望祈禱著，可我真正的願望卻並不在此——而此行，我就是來對它做個了斷，埋葬，或者……
　　希望渺茫的讓人發笑。在我自己都開始不太明了自己的心情的這種時候，也只有依舊想要遵守約定的固執或許能夠給我一點信心。
　　而並盛神社則在哥哥的打理下總算還是留存了下來。雖然下了飛機後他一再叮囑不要進森林不要靠近神社說是最近這附近不安全，可從小被他用各種神神叨叨的東西嚇大的我早已經從那些小把戲中畢業了。所以當我的後腦頂上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時，我仍舊沒什麼恐懼的情緒——即便那個嚇人的對象從鬼怪變成了意料之外的人類。
　　可對於槍支這種冷兵器，我想我可以給自己一個無知者無懼的藉口，比起害怕，更多驚訝。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我，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這種東西——這是屬於我的常識，連“以為”都不用附加——我是一個普通人。

　　可常識，都是用來打破的。
　　在我的後腦被一記重擊導致眼前黑下去的瞬間我這麼想道，然後，最後一個念頭是——

　　今天是晦日。無月。

　　是我非常討厭的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