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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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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是我小姨的女儿,小姨18岁那年就生下了李零,当然,是未婚先孕。那个男人抛弃了貌美的小姨,为得到绿卡和一个美国老女人结了婚出国去了。小姨一个人带着李零,孤苦无依,我的外公和外婆不愿认这个女儿,小姨很少回家,后来我才知道是外公和外婆有意逐她出门,但是母亲对她很好,一直照顾着她们母女,后来母亲和父亲结了婚,再后来又有了我,小姨还是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打从我生下来,小姨就是我家中的一员,我们原本也是感情不错的。只是后来母亲去世了,在众人的眼中,她和我的父亲日久生情,重新组成家庭,也算得上一段佳话。我一直羞于承认的是,早在母亲走之前,小姨和父亲就眉来眼去得久了。小姨曾说过,母亲在病床前亲口把她托付给父亲。母亲应是有这样的善良,可是我宁愿选择不信。母亲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犹如深陷进了无边的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光明已随母亲而去,只余下稀薄的空气,令人窒息。我恨父亲,恨小姨,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当时我的成绩直线下滑,却拒绝父亲的管教,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李零却敲开了门进来,我对她冷笑着讥讽我的父亲:“他当自己是李后主么,还是苏东坡?娶了小姨子是多风流的事啊!”
李零摇摇头对我说:“我妈妈也是真的爱姨夫的,姨夫是个好人,我们母女也真的不容易。”
“闭嘴!你给我滚!滚出去!”我似乎是很晚才意识到,李零这个和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表姐,已经变成了我的亲姐姐。我对她并没有对小姨那么反感,然而我接受不了什么真爱至上的论调。
我连说了几次要她滚,李零却弯下身来抱住了我,我拼命想推开她,她的双臂却越收越紧。
“你放开!”我挣扎着道。
“我不放!”我用拳头捶她的肩膀,李零就是不放手。后来我没了力气,只听得李零在我耳边说:“有我在,我会陪着你的。”
我终于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泪水流淌不息。李零并没有拿纸巾,她只抬手为我拂拭,她冰凉的手背,如今已经冷却在我经年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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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一定知道,李零她现在怎样了?我们真的很想知道,陶雨,请你告诉我们。”隋雅安把泣不成声的颜凉紧紧搂在怀里道。
“故意伤害罪教唆犯,有期徒刑一年。至于原因,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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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凉按着心口,跌跌撞撞地离开李零的画室,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碎了一样疼,她忽然很感激这样的疼痛,否则她会误以为自己是一具僵尸。她直觉自己再也无法面对李零,再也不能见李零了。夜色这样凄惨,时而从脚前跑过的几只野猫在暗夜里如同鬼魅。灯火次第熄灭,如果再不回寝室,大门怕就要落锁了。
她走回自己的宿舍,楼下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戴鸭舌帽的短发女子,她今晚刚刚答应做她的女朋友,答应被她照顾一生一世。
“雅安……”她扑过去紧紧抱住她,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不知是何时流下的眼泪和鼻涕蹭在她的外套上,湿沓沓地一大片。
“小凉别怕,有我在呢。”隋雅安把她的长发向后捋着,她以为自己只是怕黑么?
“李零没事吧?”
“嗯,她没事。”
隋雅安还是不放心李零,于是第二天晚自习前又去找了她。
见李零挥手和她打招呼,也是很开心的样子,她才略安了心,两人去学校附近吃了碗馄饨。隋雅安说左右没什么事,送她回画室好了。
二人才走到画室,就看见一个女生身后跟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在画室门口走来走去。还随便抓过一个同学就问:“谁是李零?”
李零认识那个女生,是宋荷。她快走了几步过去。
“我是李零。你找我?”
“你就是李零?”
“是啊。”话音刚落,一个耳光就落在了李零的脸上。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李零的皮肤本就又嫩又白,此刻左边脸颊红了一片。隋雅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也给了那女生一耳光。那个女生带着哭腔道:“我哥哥从大一就喜欢你,他暗恋你三年了你知道么,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不要脸的死同性恋!”
隋雅安一把拽住了那女生的领口,“你他妈的给我再说一遍!”那个女生身后的人见状都过来推她,可是隋雅安身材高挑,只是站在那儿尚且不怒自威,此刻眼神慑人,她们也终是退开了。
李零脸色发白,喘着气道:“他暗恋他的,和我有什么关系!雅安放开!”隋雅安闻言松开手,李零却走上去甩了那女生一耳光,还未等人家反应过来就拉隋雅安走了。
背后“死同性恋”、“不要脸的”骂声不绝,李零死死拽着隋雅安的手不许她回头。
到了宿舍,隋雅安用手背碰了碰李零的脸,还有些发热,她不解地道:“她怎么会那样说你?你明明不是……”
“误会罢了,不必理她。”李零边说边无力地摇了摇头。
“可是这样下去,你在这儿还怎么混啊。”
“她一个小姑娘,我又何必怕她。”
“话是这么说,只是她如果总找你的麻烦怎么办?”
“不会的,毕竟不是同一级,要找我麻烦也难。”
听李零这样说,隋雅安只好先放下心来,替她用冷毛巾在脸上敷了一会儿便走了。
谁知第二天,李零一早来到画室,却看到这样的一幅景象。
她的画板上遮布被掀在地上,她辛苦了三个月的画作,被用颜料泼毁。地上笔和调色盘一片狼藉。她的所有书本,被扔在地上,翻开一看,全写满了不堪入目的脏话,其中不乏“死同性恋”之类的。
更有甚者,她用多年积蓄买的一把伏羲式古琴,取名“长明”,这几天放在画室里忘记了拿回去,如今琴身断为两截,琴弦尽断,再难修补。
李零伏在椅子上,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揉捏自己的心,攥住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攥住。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泪已不足以排遣她的伤心。她什么话也没有说,言语已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感受。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坚定。不让那个人付出代价,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她冲出去问了负责开画室门的阿姨,问她有没有看见谁来过,或许她的眼神太过凌厉孤绝,阿姨们不敢惹事,都说并没看见。
没有证据又如何,一定是她,除了她还会有谁?
李零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打过的号码。
“喂,尘哥,我是李零。”
李尘是李零的堂兄,向来对李零这个妹妹很不错。不过他从小就不和好孩子一块儿玩,十几岁时混在□□,没人管得了他,后来因为爱上一个女孩,才发奋图强,考上了K学院,他终于走上了正路,当时让父母十分欣慰,给他办的学子宴摆了十几桌。在学子宴上李零和他重逢,他得知和妹妹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便对妹妹承诺如果有人欺负她,他一定为她出气。
可是李零当时只是随口答应,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去伤害别人。
接到李零电话的那天,李尘的女朋友刚和别人跑了,他本就正在酝酿砍人的计划,所以他在听到李零那句“有人欺负你妹妹我,你打算怎么办”的时候,显得格外兴奋。
比李零期待的还要快,他带着几个当年的弟兄从江北坐车来到了H大。
那天,宋杰和宋荷,从H大汇文楼下课走外围马路回宿舍的途中,被一伙歹徒持管制刀具砍至重伤。警方初步断定并非抢劫,因他们的财物都没有丢失。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寻衅蓄意伤害。几天的侦查过后,主犯李尘及从犯数人被逮捕,李零在李尘被捕的第二天去公安局自首。
其实李尘早已经做好了顶下一切的准备,李零原本没必要自首的。可是我了解她,她总是试图对得起每一个人,可是这一次,她毁了李尘的前途,她对不起李尘的父母,对不起无辜的宋杰和罪不至此的宋荷,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宋杰和宋荷,经送医院抢救之后也脱离了生命危险,几个月后,他们的伤也已痊愈。他们的家人将李零和李尘告上法庭,李尘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李零因故意伤害教唆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
“这样的结局,你们也了解么?”
“不,学校当年封锁消息,我们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李零被开除学籍,取消毕业证和学位证,她考中央美院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我实在不愿相信她的结局竟会是这样。”隋雅安低头看着沙发一角道。
“你不愿相信便可以选择不信,可李零呢?如此事实,由得她不信么?”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早已出狱了吧?”颜凉怯怯地问。
“其实李零并没在狱中待满一年,便因强直性脊髓炎发作而获得机会保外就医。监视期满之后,她便远赴新西兰的马凡氏综合症治疗机构,在那里养病,失去健康,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监禁,希望她能早日康复,重获身体上的自由。我从那以后也再未见到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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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假到来之际,我去新西兰的签证也已办好。在我离开之前,我听说隋雅安和李零也在办理签证,我将至为感动,若她们也能穿越千里奔赴她身旁。
机翼穿越云层,我跨过高山大洋,我将要见到李零。沧海桑田,前尘往事,零落俱为尘土。
我闭上双眼十指交叉,我愿她安好,愿她们也能重新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