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Dinner 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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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从人满为患的85路挤下来，苏莫拖着一身皱巴巴的免洗西装站在金桥路缺了站牌的站台上。天色晚暗，路灯橘色的光下面往来车辆扬起的灰尘有蓝色的阴影。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6:10，再怎么赶回家也看不上新闻了。
站台附近有所中学，虽然有些晚了，但背着一色书包穿着同种款式衬衫的中学生还是三三两两结伴在校门前的各色摊店前留连不去。在地上铺一块布，上面堆满各种廉价毛绒玩具的小贩，把盗版DVD码在纸盒里放在门口桌子上卖的花店，兼卖炸鸡串烤香肠的珍珠奶茶店，装了玻璃串珠门帘的小女生文具店，还有炸油墩子臭豆腐的小摊，烤羊肉串的煎铁板鱿鱼的烘山芋的，空气里有一种油耗气和说不上什么肉香混合的味道，混进了各式各样的汽车尾气，满是尘土的干燥。金桥路是个换乘站，很多从浦西或者陆家嘴过来的人都要在这里换车，好进去更里面的居民区。
下班的时候和过生日的同事去正大广场吃了饭，又有人提议去k歌，顺便欢迎公司新进的后辈，苏莫刚拼了几天赶完一个德国case，累得不行，便和几个不去的一起走了。没想到出来又遇上了堵车高峰，从陆家嘴到金桥路整整磨叽了一个半钟头。
639终于还是来了，苏莫挤上已经塞得满满的车厢，后面又上来两个背书包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没个消停。他用夹了包的胳膊勾着门杆支着身子，一边留心着不贴上边上的人，一边用另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掏交通卡。站在前面台阶上的年轻OL面无表情地盯着车载电视的液晶屏，边上矮墩墩的阿姨倒是看看屏幕，又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看，等苏莫的眼光看过去，却象没事似的把视线移开。
停了几站，陆续下去了些人，车厢稍微空阔了点。苏莫住在新小区，房价便宜了地方就特别偏，要坐到终点站。他也懒得上去找座位，就在门口靠着。车上下来个男人，年纪也就和他差不多，但更结实一点，面目也更深刻，头发很短，穿件浅色的T恤。苏莫在这边，他靠在下一级台阶的另一边，有点累似地抓着车门上的安全杠，另一只手里提着菜场里用的那种黑色不透明的马甲袋，里面漫出些芹菜和橄榄菜的碧绿。639转弯的时候，路灯不算明亮的光照在他脖颈短短的发碴上，落下蓝紫色的影子。失神的瞬间，一个名字就这么不声不响浮了上来。
李辰超。
苏莫惊讶自己的记性竟然这样好，却不能像对待一件拖沓的陈年往事一样笑一笑就算了。
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轻快地搭在前面男人的肩上。短发的男人回头，那是另一个男人……或者说，男孩子。苏莫看到路灯晃动的光影里那个孩子用那么年轻的表情笑了，仿佛五年前的苏莫对面是五年前的李辰超。
男孩子趴在男人的肩头小声说了什么，男人不作声，男孩就去抓他安全杠上的手，男人向后躲躲，没躲过，被另一只手紧紧攥在路灯的阴影里。苏莫把腿挪开，小心不让躲闪的男人手里的马甲袋碰上自己深灰的西裤，抬头却对上男孩越过那个背影投来的视线。
苏莫勾起嘴角笑笑，也不别开目光，就这么看着他。
他突然想说什么，嘴唇半启，却没有出声。
应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
不知觉间男孩子已经回过头去，一会儿就和男人在一个居民区下了车。
车终于到站。苏莫下车，看到小区门口驶过几辆警车，红蓝的灯映得四周一片惨淡。
那个孩子用那么年轻的表情笑了，转过头来却是如此熟悉的脸。
苏莫的脸。
五年前的脸。
苏莫醒了。房间没有开窗，窗帘也是拉着的，苏莫怔怔从傍晚昏暗的光线里辨认天花板的样子，慢慢想起今天是周四，昨天终于把德国那家的case解决了所以老板开了恩今天可以休息，而他似乎是从中午开始一觉就睡到现在的样子。伸手去抓枕头边上的手机，却发现没电了。苏莫习惯性地抓抓头发，似乎那种蓬松的手感能够把还没有醒透的身子里锈蚀般的感觉赶走似的，掀开因为出了薄汗而有些粘身的被子，他决定先去喝口水润润嗓子，再做顿丰盛的晚饭，好好犒劳自己。
饮水机的热水开关没开，苏莫叹了口气，弯腰从下面的隔层里拿杯子。手里的玻璃杯触感很奇怪，拿起来凑近了一看，竟然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虽然算不上有洁癖，但做为一个单身男人来说，苏莫已经很爱干净了。可能是为了那个case太拼了没怎么顾上吧，他这么想着，到厨房把杯子冲干净再倒水，喝了一半，顺手打开饮水机边上的收音机，又回到厨房检查上午刚去超市买的新鲜材料了。
苏莫并不喜欢做菜，却能做得很好。因为小时候母亲常常要晚归，所以他从小就要自己烧给自己吃。再到后来，大学毕业，为了上班近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他不怎么和群，一个人下馆子又太贵，就变成习惯了。
虾在锅里焖着，豆腐干切成丝，又把橄榄菜和芹菜摘洗干净了，苏莫从冰箱里翻出两瓣蒜剥开，拍碎。电台放送着傍晚的音乐节目，一个新人主持放了一首从来没听过的老歌，虽然听不清在唱些什么，曲调却有脉脉的自在和舒缓。油热了，他把蒜泥撒进锅里爆香，蒜的味道蒸腾着围了上来，带着微微有些呛人的暖意。苏莫突然想起似乎曾有一段时间自己是不吃蒜的，那怕菜里有一点点的蒜末也要执拗地挑除干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变了。一度认为一生都不会变的坚持，就在每次的妥协中慢慢消磨了，而后连曾那么执拗的自己都遗忘了执拗的原因，最后只好无影无踪。
装盆，关火，正听见电台报时的声音，晚间六点，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
苏莫把橄榄菜和芹菜炒豆腐干丝放在餐桌上，回过身端来油爆虾和鸡毛菜蛋花汤，盛上热腾腾的米饭，便坐在饭桌的这头，不急着动筷子，静静听电台的整点新闻。
[……据最新报道，浦东新区警方在金桥路附近一居民区抓获一名可疑男子，警方称，此人可能和五年前的一起少年凶杀案有关，被害少年陆某当时年仅17岁……]
他勾起嘴角笑笑，也不别开目光，就这么看着苏莫。
苏莫突然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男孩子摇了摇头，留下一个水泡一样的微笑。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谁知道。
[……警方展开抓捕活动时，犯罪嫌疑人罗某没有抵抗，据调查，罗某是一名……]
苏莫捧起饭碗，夹了一筷子橄榄菜，菜有点儿老了，再一口，一粒蒜末，没有拍碎。
“得了得了，是个男人装什么秀气，不就是瓣儿蒜么，吃了多杀菌。”
“苏莫你小子手艺不赖啊，比我家那个只会擀面条的老娘强多了。”
“苏莫苏莫，那什么，咱多搁点儿蒜啊，对了，这吃起来才香嘛不是。”
咽下一口米饭，他笑笑，再夹一口菜，却尝到了不属于食盐的咸涩。
饭桌的对面依旧放着一碗白米饭，和过去的这五年中的每一天一模一样。
李辰超，李辰超，李辰超。
电台播完了新闻，接下来的节目又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时段，有人点歌有人告白，有人追星有玩笑，成千上万的幸福从轻快的流行歌曲里漫溢出来，在苏莫不大的房间里四处奔逃。
李辰超，李辰超，李辰超。
每一颗灰尘都快乐地震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所以，亲爱的，你听不见我的哭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Dinner 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