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如梦初珏

2、陆家毛哥

　　夏天的晚上屋子里闷得慌，程伟下班回家没有做饭，而是拉着胡灵步行到市中心闲逛顺便解决晚饭。胡灵不愿意走路，拖着9个多月的身子，两条腿着实撑不住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可是程伟坚决不同意骑车，一来路面不平整，坑坑洼洼，程伟担心颠着胡灵和孩子，再者产期就要到了，胡灵实在应该多走动走动。胡灵拗不过，只好撑着两条腿往前挪。两人走走歇歇，吃完饭，又在市中心看了露天电影，眼瞅着十点多了，才慢慢悠悠往家赶。
　　走到一半的时候，胡灵“哎呦”一声，吓得程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疼了一下……”
　　“是不是要生了？直接去医院吧。”
　　“现在又没动静了……”
　　程伟不放心：“不行，还是得去医院看看。”说着，半搂半抱着胡灵往回挪。
　　要说这孩子着实是贴心，往医院赶的一路上，愣是一点动静都没闹，仿佛睡着了一般，这边胡灵刚到医院门口，就开始疼得直掐程伟胳膊，吓得程伟拦腰抱起胡灵一百大好几十斤的身子一边往医院闯一边找医生。
　　凌晨的时候，程家老爷子老太太都赶来医院了，胡灵妈妈去得早，一直是胡灵姨妈时不时照应着胡灵兄弟姐妹几个，所以程家二老赶到的时候，产房外面除了程伟、胡家老爷子和胡灵兄弟姐妹们，还有胡灵的姨妈在产房外面急得团团转：“这都进去这么几个小时了，怎么还不出来？”
　　早上6点多，天已经大亮，产房的门终于开了：“胡灵家属，是个千金，七斤六两，母女平安。”
　　胡家众人笑了，忙着道喜道谢。
　　程家老爷子不高兴了，脸一板：“是不是抱错了？”护士飞过一记白眼。
　　程伟愣住了：“开玩笑呢吧？”胡家众人飞过数道白眼。
　　胡家姨妈打破尴尬：“赶紧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程家老爷子冷哼一声，拖着一脸歉意的程家老太太头也不回走了。
　　程伟无法，心想，咱家住在城北：“就叫‘程北’吧。”可怜一脸褶子的小程北，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名字就这样被不负责任的程老爸一锤定音了。
　　因为长孙是个女娃，程家老爷子很不高兴，所以两天后胡灵出院的时候，除了程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板车把胡灵拖回家，只有胡家姨妈抱着小程北在大太阳底下一路随行。
　　八零年代末，小程北一家还挤在程爸厂子分的砖瓦房宿舍里。每户两间房，每两户共用一个门廊和水管，至于卫生间，那是公共厕所，浴室更是集体大澡堂。其实，那时厂子的效益很好，除了居住面积小，家属区的其他设施还是很齐备的，篮球场、花园、食堂、礼堂、卫生室、幼儿园、棋牌娱乐休闲室等等应有尽有。
　　程北两岁的时候，程家隔壁搬来了新邻居。程北家踩的是水泥地坪，新邻居家铺的是漂亮的地毯；程北家看的是十几寸的黑白电视机，新邻居家放的是二十几寸的彩色电视机；程北家坐的是木头板铺海绵做成的麻布沙发，新邻居家一张黑得发亮的皮沙发放在大屋中央……总之，新邻居家的一切都对小程北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包括那个在厅堂里跑来跑去的小哥哥，妈妈说叫他什么来着，哦，对了，“毛哥”。
　　其实，2岁的小程北并不知道，“毛哥”并不姓毛。八零年代的小城到处都充斥着质朴的气息，昵称更是质朴而通俗，满大街都是“张毛”“刘毛”“李毛”“大毛”“小毛”甚至于“毛蛋”这样的昵称。所以4岁的陆逸宸也不可免俗地被大人们昵称作“陆毛”，昵称演化到小程北那里就变成了尊称“毛哥”。
　　陆逸宸转入家属区幼儿园的时候，小程北也被塞进了幼儿园小班，因为年龄还太小园长根本不接收，但是程爸程妈都要工作，程家二老对这个意料之外的长孙女没有丝毫热情，为了小程北的入园问题程爸没少跑领导走后门。
　　陆逸宸升大班的时候，程北还要在小班继续待上一年。
　　程北对这个邻家小哥哥很是满意。虽然老师分发的小葫芦饼干要被陆逸宸抓走几块，虽然妈妈新为她绑好的羊角辫子要被陆逸宸揪一揪，虽然爸爸刚给她买的彩色画笔要被陆逸宸先挑走几支，虽然……但是这些“虽然”仅限于“毛哥”陆逸宸，这个邻家小哥哥在通过他的“独家欺负权”向其他捣蛋鬼们宣誓着他对邻家小妹妹的“独家享有权”。
　　夏天的时候天气炎热，每天下午五六点太阳余热还没散去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行人总会看到这样一个情景：在程陆两家共有的门廊下放着两个大圆桶，一个桶里坐着一个揉得满身肥皂泡的小娃娃，阳光撒在粉嫩嫩的脸上，散射出一圈圈柔软的光晕。
　　冬天的时候，不能在门廊下洗澡的小娃娃们就开始被大人们拎去公共大澡堂。陆家老妈是厂子里的职工，陆家老爸在乡镇粮食管理所工作，那时候交通没有那么便利，所以陆老爸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每周带着陆家小子去大澡堂子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陆老妈身上。陆逸宸跟着陆老妈去了两三次女池以后，出于他作为小小男人的尊严，就死活不愿再踏进女池一步了，即使在家里咬着牙冒着严寒擦澡也非他所愿。最后还是程家老爸自告奋勇把陆家小子每周的清洁工作揽了过来。这下可满足了程爸想要儿子的心理，俨然把陆家小子看做自己的半个儿子了！程北跟着程妈去澡堂子是非暴力不合作，每次总少不了在屁股上吃几巴掌。这边的陆逸宸跟着程爸简直就是哥俩好的演化版——“爷俩好”。程妈嫌弃大集体浴池不卫生，只让程北冲淋浴，大集体浴池成了程北遥不可及的奢望；程爸没那么讲究，每次都要先到大集体浴池里泡一泡，顺带揪着陆家小子教他学游泳。程北跟着程妈晕乎乎从澡堂出来是回家灌一大茶缸子白开水；陆家小子跟着程爸从澡堂出来，程爸总会买上两个青萝卜或者两灌健力宝雪碧娃哈哈什么的，有时候肚子饿了，程爸还会带着陆逸宸在小吃摊上吃上一碗凉皮米线再回家。
　　年末的时候家属区到处张灯结彩，厂子的职工在食堂年末会餐，餐后在礼堂还有联欢晚会。程爸坐在席间觥筹交错，程小北坐在程爸的大腿上大眼珠子对着满桌大鱼大肉提溜提溜转。
　　陆家毛哥满场子窜来窜去，好不容易才找到趴在桌子上舔着碗里大肉丸子的程小北。跑过去拽一拽桌子底下程小北悠闲地晃来晃去的小肉腿：“小北，小北……”
　　程小北向桌子底下探了探头，眼睛一亮，嘴巴一咧，“吧嗒”掉下两滴口水：“毛哥，毛哥，肉，肉丸子，吃……”
　　陆家毛哥一脸鄙夷，把程小北从陆爸腿上吃力地抱下来：“小北，肉丸子待会吃，先跟毛哥去抢座，乖啊。”
　　程小北被陆逸宸半拖半拽带到礼堂的时候，礼堂里还只有参加演出的阿姨叔叔们在做临演彩排。陆逸宸把程小北领到前排中间的座位：“1,2,3,4，乖小北，这几个座是我们的，你乖乖坐在这里看着呀，毛哥去给你拿肉丸子吃。”傻乎乎的程小北就这样被陆逸宸这只小狐狸骗在礼堂里饥寒交迫了两个多小时。
　　程小北在礼堂里呆愣愣地看着叔叔阿姨依依呀呀地彩排的时候，陆逸宸正不亦乐乎地和一群小伙伴在篮球场玩警察抓小偷呢。
　　礼堂里来看演出的人越来越多，程小北不负众望地撒泼耍赖看住了那几个座，她的肉丸子还没影儿。
　　观众席的灯已经熄了，肉丸子还没来。一泡泪在程小北眼里越聚越多，程小北的嘴巴撅得老高了，陆逸宸终于捧着夹着个大肉丸子的馒头跑来了：“给，肉丸子。”
　　看着馒头里的大肉丸子，程小北乐了：“毛哥，好。”
　　陆逸宸脸一红，伸手抹去程小北眼角挤出的泪珠：“又哭又笑，骑马坐轿。”
　　程小北舔一舔肉丸子，抬头给了陆逸宸一个大大的笑脸：毛哥就跟这肉丸子一样讨人喜欢呢。
　　程北是个慢性子，做什么事情都磨磨唧唧，吃饭也不例外。
　　这不，程北吸溜那一小碗的稀饭都小半个钟头了，饭愣是不见少。陆逸宸赖在程北家里看完一集奥特曼，终于依依不舍地回家吃饭去了，出门前留下一句：“程小北，你吃饭怎么跟添猫食似的，真慢！”
　　程小北终于火了，对着陆家屋子喊：“你才慢！我，咱俩比比！”
　　陆逸宸在那边屋子答话：“比就比，比谁吃得快吃得多！”
　　小宇宙爆发了，程小北哼哧哼哧终于把一小碗饭扒拉完了：“我吃完一碗饭啦！”
　　“嘁，我第二碗都吃完了！”那头屋子的陆逸宸不以为然。
　　程小北鼓起勇气又破天荒地盛了第二碗。
　　“第三碗了！”
　　“……”
　　“四碗了。”
　　“……”
　　程小北瞪着还剩下大半的第三碗稀饭，又瞅瞅自己圆溜溜的肚子，用手指头戳一戳，实在撑不下了：“我，嗝，我不比，嗝，了……”
　　那边的陆逸宸得意洋洋：“输了吧？我第六碗都吃完啦！”
　　程小北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跑到陆家屋子，扒着陆逸宸面前的空碗看了一遍又一遍，吃了六碗饭的陆毛哥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立马伟岸到了另一个高层次！
　　其实一直认为世上除了陌生人就剩下好人的傻小北哪里想得到陆小狐狸完全是钻了暗箱操作的空子，抱着个空碗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