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情烂爱》辽北

30、死别

　　陈觉从街角看见林箩出门，灰色毛衫，黑色长裤，右手领着一个小男孩。孩子很淘气，另一只手不停地摆来摆去，她顺手给他一巴掌，他才老实些，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心瞬间充盈起一种幸福感。
　　他按铃，对讲机里传来昨天那个男声“请进吧，密码1116，请直接上二楼”，1116，那是林箩的生日，他每年都会喝醉的日子。
　　穿过不大的小院子，房门没锁，推开，应该是客厅，一目了然，简单的粗布沙发，乳白色长方形实木茶几，茶几下铺着浅色地毯，一台旧电视，墙上几幅风景画，角落里一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枝淡黄色的花。
　　“请上二楼”
　　陈觉整理好心情，缓步上楼。门开着，正对着的是床，一个男人躺在床上，面带笑容。
　　“对不起，我这个样子，麻烦你了”杨君指指登子“请坐，茶在桌子上，只能你自己倒了”
　　陈觉还没从震惊中回神，那个叫杨君的男人，皮包骨的瘦，面无血色，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生机的迹象，恐怕就是他眼里的笑意了。
　　“以前，我和林箩常常聊起你，算是熟人”他说得慢，气息不匀。
　　陈觉发现自己失态，轻笑着说“哦，是吗？你们都聊我什么了？”
　　“所有的事”杨君说得更慢，几乎一字一顿。他忽又语气轻松：“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时也是美男子，不比你差多少”
　　这倒是真的，从他的眉眼上看得出来。
　　“真羡慕你啊，健康的身体，如果我也有你的健康，哪怕是一半，我也要跟你争一争”
　　“我争不过你”杨君的美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美，那是林箩少女时期梦中情人的样子，陈觉十分清楚“可我不会轻言放弃”
　　“看得出来”杨君的目光落在被子上，“现在上帝要召我回去，我不得不放弃，你能来这里找她，可见你还是爱她的，等我死后，你就带她走”他摇摇头，示意陈觉别打断他的话“回到中国，如果你能离婚，就娶她，她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已经七岁了，如果你不能离婚，那就离她远远的，她能照顾自己，别和他抢孩子，那是她的命”
　　他注视着陈觉的眼睛“你能答应我吗？”
　　陈觉点点头“我没有结婚，一直在等她，我会照顾她和儿子，你放心”
　　杨君笑“她还是很幸运的，这我才放心”
　　“我给孩子起名叫长安，他一生平安，他妈妈才能平安”
　　“她的胃不好，前几年出过血，不能吃太辣的东西，你要看着点，她有时很不听话”
　　“她说当年对你不太上心，现在后悔死了，她不知道，我听这样的话有多伤心”
　　杨君断断续续给他讲了一些林箩这些年的生活，两个男人因为一个女人在短短的半天里变成朋友。
　　杨君的脸无半点血色，笑容却温柔，他说，“林箩带给我这一生唯一的快乐，因为遇上她，我才明白上帝为什么会让我在人间走一遭”
　　陈觉赶在林箩回来之前离开，他远远地看着那脚步匆匆地身影，瘦弱却坚强。
　　第二天一早，陈觉飞回G市，他给局里递了份休假报告，准备把这些年所有的假期一次性请光。结果很快反溃回来，先是G市市长，他的亲大伯打来电话，接着是爸爸、妈妈、小姑，然后是外公家里的一干人等，陈觉懒得解释，索性关机。他很快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出去，一星期后，再次飞往美国。
　　是他的儿子开的门，他扬着脸用英文问他：“您好，请问找谁？”
　　“我找杨君，我是他的朋友”陈觉用中文回答，他的英语水平也就能刚听懂儿子那句简单的问话。
　　“你是中国人？”长安也改用中文“那你是妈妈的亲戚？”对他来讲，只要是中国人就是妈妈的亲戚。杨君父母早死，从来不提国内的事。
　　“是你的亲戚”陈觉很想抱抱他，又怕吓着儿子。最后改成用手摸摸他的头，长安不习惯外人这样的亲近，歪着脑袋跑上楼。
　　林箩不在，短短几天，床上的人已经不成人形，睁眼看看他，微微透出点笑意。
　　“爸爸，你要喝水吗？”长安从桌子上拿下水杯，用棉签沾点，点在杨君的嘴唇上。
　　他的眼珠转转，表示谢意。
　　陈觉的心一酸，眼眶立时红了“我们去医院”
　　他略略摇头，示意陈觉把耳朵贴近。他对着他的耳朵发声“我一直在等你”很轻很轻，接近于无，可是陈觉听懂了。
　　长安在屋里很安静，坐在椅子上看着杨君，偶尔走过去帮他嘴唇沾点水，小心翼翼地拉拉被子。
　　一会，林箩带着几个美国人走进来，她看见陈觉很吃惊，可也没说什么。她更憔悴，嘴唇发白，眼睛红通通的，应该是刚哭过。
　　中年人走近床边，对杨君说：“放心吧，您的要求我们都答应，而且校方同意给您的太太一笔额外的抚恤金，请、请一定放心”他说得哽咽，再也接不下去话。
　　杨君笑，“箩箩，你还没有亲过我呢”声音不大，十分清晰。
　　林箩坐在床边，拉起他的手，俯身，她的吻轻轻落在他的唇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流到他的眼睛上，脸上，嘴唇上。
　　他闭着眼睛，已经睡着，梦里有他心爱的姑娘。
　　医生看看他的眼睛，朝他们摇头，“杨已经解脱了”屋里泣声一片。
　　遵照杨君的遗愿，他的骨灰留在这个他一生中生活最幸福的地方，葬礼简洁却隆重，仰慕他的人都愿意到他坟前鞠一躬，墓碑上按中国的传统习俗刻着：慈父杨君，公元1967年—2005年 ，孝儿杨长安立。
　　遵照杨君的遗愿，林箩准备回到G大代替杨君继续XL的后续研发。房子是学校的，家俱和书都捐献出去，林箩只收拾了两支箱子，装着她和儿子全部的家当。
　　“妈妈，我们一定要去中国吗，我想留在这里陪爸爸”几天时间，长安成熟很多，不到万不得以决不为难妈妈，他不想离开这里，他一出生就生活的地方。
　　“长安乖，叔叔会一直照顾你和妈妈的”长安看陈觉一眼，低头不做声。
　　“走吧，回家”他一手牵着林箩，一手牵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