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斜阳 ...
-
“某一刻,在阳光充足的午后;或者是下着小雨的街头,你抬头看着天空,突然心中生出一种豪气。好像世界全部在你眼前,你一伸手就能抓到这个世界的锁链。禁锢你的绳索也在这一刻全部断裂。然后你带着鄙夷看着世人。因为世人愚钝,远不及你聪慧,远不及你幸运。因为你能看得整个世界,而他们则偏安一隅。”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你得到某些事物时竟然已不再有人能和你分享。”
“直到有一天,你开始不得不忍受自己愚蠢的行为与思想。”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禁锢自己的绳索从未消失。而你,还在这绳索上加上了铁链。永远无法挣脱。”
“沈雁卿于我,就如同诱惑亚当夏娃的蛇。百般纠缠。让你觉得自己如此与众不同。但是,谁和谁不一样呢。都是一样的。一切的自以为独特不过是前人的反复轮回。一遍又一遍,从无新意。你妈妈遇到了宋雨沉,但她幸运的是宋雨沉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爱她。你也是幸运的。虽然遇到了我这个已经快要油尽灯枯的老婆子,一只脚都踏进了那个世界,却还是被扯出来了。”
“...我一时意气走进了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便再也不能离开。”
“直到我干枯腐烂为止。终享无尽的折磨。”
--------------------------------------------
“吱嘎——”
老旧的木门,镂空雕刻,上面刻了繁复的花朵,或许是牡丹吧。余心敏对这些并不在行。
门开的一刻迎面扑来厚厚的尘土味。空气告诉她,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房间内的东西摆的很凌乱。但是却并不使得空间狭小。左侧的丹顶鹤标本仰着雪白的脖颈。额头的一抹红依旧如生时鲜亮。脚下是一尊沾满了灰尘的佛像,色泽暗沉,笑容慈祥。
正面的旋转式阶梯看上去如此老旧,几乎没有生气。
余心敏小心着脚下,顺着这老旧的木阶梯一步一步的往楼上走去。阶梯吱呀,大厅里的旧物在俯视的角度看来如此沉默。沉默的诉说着一切你无从知晓的事。
二楼并不大,两、三间房间。曾经是姨婆的起居室或者书房。在不长的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与墙壁的夹缝里有一小段楼梯。这缝隙太小,余心敏只能微微侧身上去。推开头顶的小隔门,无数灰尘落在了她头上,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是一个狭小的阁楼,个子若是高了甚至无法伸直腰。
阁楼里摆放了许多个箱子,皆是有着漂亮花纹的旧木箱子。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堆放着。
余心敏猫着腰挤到数个箱子中间,就近打开了一个放置在最上的小箱子。箱子的铜锁只是挂在上面,并未锁上。
小箱子里是书信,被捆扎着。
余心敏翻开这厚厚的一扎书信,从中抽出一封来。暗黄色的信封,上面贴着那么久远久远的邮票。用钢笔写就的字依旧清晰可辨。
将泛黄的信纸抽出。
“至吾兄泷岸:
展信佳。
至汝离家已有3月余。长嫂稚雪诞下麟儿,取名国昌。盼汝归来,能亲自抱国昌入怀。
....................”
“至吾兄泷岸:
展信佳。
汝之回信,令小妹思索良多。然而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每个人皆若笼中鸟。所观世界,不过一隅。小妹愿铤而走险,只为能展翅一回。知汝担忧。但小妹尚有自保之力。不必太过挂怀。
...................”
这里面竟然是姨婆写给小爷爷的书信。
余心敏顿了顿,将装着书信的小箱子移开,打开在此之下的箱子。...箱子里,是染血的军装。
余心敏坐在这满是灰尘的阁楼里,沉默着。
军装下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大约14、5岁的少女,麻花辫上扎着绢花。笑容天真动人。照片背后有男子的字迹。那是一笔女生学不来的字,力透纸背。
“宝蕙。摄于1951年4月7日。”
余心敏将这个箱子关了,又打开另一个箱子。她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打开这些箱子。在里面翻阅姨婆那一辈的记忆。不知不觉天已渐黑。阁楼也昏暗了许多。余心敏揉揉眼睛,将一张照片揣进兜里。照原路离开。
夜晚,这些被随意放置的东西的影子无限延伸。好像有什么要破空而出。
丹顶鹤标本的假眼珠反射着许久不见的灯光。
------------------------------------------------
“姨婆。”余心敏到了病房。
姨婆躺在床上,整个人已经不复优雅,一片憔悴。余妈妈坐在一旁给她喂饭,见到余心敏回来了,便起身。
姨婆微微抬起身子,眼神期冀的看着她。
她从未在姨婆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神情,这种类似于孩子讨要苦求不得的糖果一般的表情。姨婆已经65岁了,这个女人早已苍老。但是不可否认,她对于余心敏的影响相当大。年幼的孩子总是会羡慕某些人,因为那些人身上的特质可能是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的。姨婆在余心敏心中也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只属于她的奥黛丽赫本。
可她终究不是赫本。
优雅只是伪装。
她一直在挣扎着,挣扎着想要回到50年前。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明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没人比她更明白这件事情的无望。可若是不再执着,那么,就是否认了之前所有的一切。那这50几年的人生岂不是一个笑话?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
余心敏忍住喉咙的梗塞,将口袋里的照片掏了出来。
那张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只隐约看得到上面几个人。一对夫妻,三个孩子。妻子抱着扎着短短的羊角辫的女孩。两个男孩子,年幼的那个撒娇似的搂住父亲的腰,另一个表情严肃的看着镜头,一只手扯着母亲的衣角,一只手拉着父亲的手。
照片背后是圆珠笔写的字迹,照样模糊不清。但是明显看得出是个孩子所写。
上面只有四个字:“我的一家。”最后还有一个笑脸,笑脸太过模糊,看起来甚至像是在笑着哭泣。
姨婆干枯的手指接过这张照片。没有神采的眼睛紧紧盯着这张照片。半响,她突然笑了:“心敏啊,我想你爷爷了。以后要叫他少抽些烟啊。一把年纪了....”她没能在说下去,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她的嘴巴还半张着,像是徒劳的要呼唤什么。
“姨婆。”余心敏不免有些担心,想凑上前去。
姨婆却抹了一把脸,朝着余心敏挥了挥手:“青黎,你带着心敏走吧。打个电话给我哥...用不着明说,我们年纪都大了,他也是懂的。...就叫他好好留着刘晓月,那是个勤快女孩,能帮上忙。别听齐文蓉的拾掇,把人家随便赶走。”
余妈妈叹口气,道了声:“哎。”
便拉着余心敏离开。
余心敏被拉着离开,临走时回头,看见姨婆眼神呆滞,手中的照片却紧紧篡着。
-----------------------------------------------------
回到家,余爸爸还没有下班。韩音实去了学习班,也没有回来。
空空荡荡的一个家。
成渝已经不在楼上,夏恕也不在楼下。昔罗出差。曲终不知所踪。
真是个好结局。余心敏笑着想。至少没死人不是。
余妈妈看余心敏的样子,顿了顿说:“心敏,要吃饭不啦?我中午炖了排骨汤啦。”
余心敏于是笑着回头:“好啊,正好饿死了。”依旧如往常的笑脸,却好像已经有什么不同了。余妈妈怎能不懂这样的神情呢。这般眼熟。就是曾经出现在她自己脸上过的神情。带着洞知世事的明晰与对自我渺小的认定。
不过还好,一切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余地。
余妈妈于是去端汤出来。紧接着打了个电话给远在如意里的爷爷。
那端的爷爷只是细细听着媳妇对于妹妹事情的描述,半天没有说话。
余妈妈心里莫名有些惶恐,于是便问:“爸...您怎么想?”
爷爷咳嗽了两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早就知道是这么个后果。”他不再说什么,只是挂了电话。
余妈妈握着手机,也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该怎么描述。也罢,这世间的事,哪里是能说得清的。
-------------------------------------------------------
白鹿精神病院。
蓝色的走廊,如同水光粼粼的颜色。
穿着白大褂神情平静的尹唯端着蓝色的文件夹,在深蓝色的门前站定,这里的保安措施向来好,因此开门也很是纠结。尹唯动作熟练的打开这复杂的门锁。“咔哒”一声,随着门弹开的瞬间门内飞来一个洁白的枕头。
尹唯淡定的侧身躲过,走进门:“钟先生,今天您感觉怎么样?”
被称做钟先生的男子呲牙看着她,眼神疯狂的在大而空旷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如同困兽一样不断发出奇怪的嘶吼。
尹唯瞧见他这个样子,也没有再问,只是走到了床边的柜子,正打算打开柜子取出今天的药物时,她发现柜子旁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那是一扇不知道用什么画上去的门。门上还有一个漏下一大半沙子的沙漏。也是画上去的。
...尹唯忍不住用手去触摸了这画上去的痕迹。
手指上没有沾到墨迹。
尹唯回头看着仍在不断围绕房间旋转的男子,问他:“钟先生?这是你画的吗?”她并未期待得到答复,但是男子却突兀的停下了动作,他微侧着首,眼神迷惘的看着墙上的门与沙漏。突然很孩子气的笑了:“不是哦!不是小颀画的!不是我!是爸爸!爸爸喜欢画画,喜欢画这个!”他说着说着突然僵直了身体,然后蹲在了地上,开始小声啜泣,“...那不是爸爸,妈妈说我爸爸不姓沈,我爸爸姓钟的,是姓钟的。”
尹唯缓慢的凑到哭泣的男子身边,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告诉我,爸爸,姓沈的那个爸爸,他现在在哪里?”
男子止住了哭泣,抬起脸看她,眼神犹豫,似乎不确定能不能将这件事告诉眼前的这个人。
尹唯的语气带上诱惑:“告诉我,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男子转了转眼珠,张嘴正准备说,突然他的动作滞在原地。不一会儿,他的眼神变得清明,含着一丝冷意,此时他再度说话,却是个女子的声音:“尹医生,您未免有点太多管闲事了吧。”
尹唯脸色立刻变化,她赶紧起身退后几步,平复了一下气息才开口道:“虞小姐...”
男子表情是微笑着的,带着一种从容:“把药放下,我会吃的。”
尹唯不敢再多加停留,只好赶紧放下药离开。
男子像窗外望去,这里是27层。太过高了,能看到整个白鹿原的景色。这是个美丽的小区,是有些人费尽心机想要获得入住资格的地方。所以这里的房子从未空出过,哪怕有空白期,也是极为短暂的。只有一栋位于白鹿原最深处的房子,终年无人居住。那是有着白鹿原最美庭院的房子。
可它却一直空着。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有入住资格的三个人全住在这所由他们自己建立的小区里的精神病院里头罢了。三个人挤在同一个躯壳里,多么狭小而又令人窒息的空间啊。
男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却是温柔的包含无奈的。
那女子声音对着窗外美景笑语:“快了,快了。沈雁卿,我和你,都快结束了。”
第十个故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