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不是云（清宫）》花影横栏

32、番外之十三阿哥

　　“四哥，您可是好福气啊！”养心殿的暖阁里，我笑对着四哥说。四周一片宁静，只听得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
　　“十三弟说笑了。要不要四哥也给你留意一个？”四哥身着雨过天青长袍坐在炕上安详的笑道。
　　“唔，唔，不用了。臣弟没那个福分。”我摆了摆手，苦笑道。想到阿兰、乔姐和紫姑，心里倏然一痛，血气上涌，竟又不自禁咳了起来。
　　“十三弟，你……没事吧。别唬你四哥。”四哥敛了调侃的笑容，神色端凝的走上来，轻拍我的脊背道，随手递来一块儿洁净的帕子。
　　“臣弟……不打紧。”我觉得胸口憋闷难耐，呼吸也有些急促，仍是朝四哥勉强一笑。
　　“还说不打紧，我看桌上的宣纸也比你有颜色些。回头让云儿给你瞧瞧吧。”四哥一脸怜惜地看着我，接过手帕折在袖子里。
　　“这……臣弟怎么当得起？”我艰难道。
　　“老十三，你啥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有什么当起当不起的！就依朕说的！”四哥似乎发了脾气，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臣弟遵旨。”我语气一弱不再争辩。这时我看到四哥展颜一笑，欣慰而且幸福。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讲起他的云儿，也就是本朝前礼部侍郎——陆寒元（云）。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令四哥一生念念不忘的“她”，是在皇阿玛驾崩的那天晚上。她穿着三品的官服，伏跪在皇阿玛驾崩的榻边，一脸憔悴，脸色也如雪那样白。但这一切并不是我注意到她的理由。当场的人，包括张廷玉、隆科多、刘铁成，都是我熟悉的人，可他这样一个大员，又出现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就不认识呢？我对上了他那疑惑、探究又了悟的目光，他认得我么？
　　事态紧急，疑惑的念头一闪而过，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四哥和八哥的对峙上。
　　“皇上，请您不要处置八爷。他只是不愿接受先皇驾崩这个事实啊。这不是情有可原么？”一个温和又透着倔强的声音传来。我的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他拉着四哥的衣摆，身子似乎摇摇欲坠。
　　“寒元，你……”我看到了四哥刹那的迷茫。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让四哥对他如此动情？我囚禁的十年来就发生了这么沧海桑田的变化么？
　　我瞥了一眼张廷玉和隆科多，只见张廷玉目不转睛的盯着四哥，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隆科多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定了定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保住四哥的江山要紧。我指挥御林军，迫使八哥就范。四哥胜利了，我终于帮了他的忙。我愉快的想，一时间竟将那个莫名其妙的陆寒元忘记了。

　　27天守丧，我的身子一直不好。朝政也十分生疏，并没有做什么。倒是四哥做了好几件事。包括给皇阿玛定谥号、任命总理王大臣等，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可令人吃惊的是，四哥却力排众意晋封陆寒元为从一品礼部侍郎。四哥为什么这么坚决的晋升他呢？他的贡献很大么？为什么下面还是一片反对之声？不过张廷玉对这件事似乎不置可否。八哥却与四哥出奇的达成一致。我不明就里，也不便说什么，算是默许。如此事情便定下来了。其他人也就不说什么，又有谁愿意和新君硬碰硬呢？这件事的原由，四哥不说，我也不好问。

　　“开了恩科，铸了制钱……雍正朝的大事算是定下来了，我们兄弟也得空聊聊天！”养心殿的暖阁里，四哥微笑地踱着，心境似乎十分温馨。
　　他变了许多，虽然还是一贯的冷面，可脾气和目光都柔和起来，也不似先前的郁郁不乐。只是他的威严却因为那一身龙袍而平添了几分。他的眼角边也出现了鱼尾纹。十年了，我们都老了。
　　我当时说什么来着？
　　噢，是这样。“是啊，臣弟已整整十年没见过四哥了。”我感叹道，语气不由的有了几分哽咽。
　　“傻兄弟，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我们这不又见了么？怎么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朕还指望着你做朕的十三太保呢！”四哥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臣弟又何尝不知，只是这身子骨儿……”
　　“老十三……”四哥加重了语气，“不要紧，朕这里有一个你想也想不到的太医呢！有了他，朕保证你的身子康复有望！”
　　“太医？不知皇上指的是……”我疑惑道。
　　“就是你一直感到好奇的陆寒元啊！”四哥微笑着坐在我的对面。
　　“四哥您……”
　　“十三弟，你的心事不说我也知道。你一直想知道陆太医的事，又不好问朕是吗？朕今天就告诉你！这陆太医其实是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我一惊，想“怪不得呢？总觉得他和四哥有些奇怪！”
　　四哥拨弄了一下炉子里的炭火，道：“我注意到他是女扮男装，是康熙五十一年二废太子，那时她还只是太医院教习厅的医士，却用出众的医术，医好了皇阿玛的病……”他的眼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让我更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皇阿玛喜欢他，所以我一即位就升了她的职，也算遂了皇阿玛的心愿吧。”四哥微笑道，把我的思绪从远出拉了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我笑道，“不过依臣弟的看法，不只皇阿玛喜欢她，四哥也喜欢她，对吗？”
　　“呵呵。”四哥一笑点头算是默认。沉默了一下，他又道：“不过她总是知我所想，实是难得。”
　　这个深得四哥之心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禁深感好奇。

　　渐渐地，我发现，四哥对她的喜欢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年羹尧的折子，朱批加了一首诗，题名为《精忠报国》。字虽神似，但我猜是她的手笔。四哥竟对她如此纵容！但她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从未恃宠而骄，我虽然觉得有些过分，却也无话可说。四哥的书房里，有一幅裱过的字，格式古怪，题目叫什么《致橡树》，一笔“董”体一丝不苟，四哥说是闲来练笔，但眼见是她的字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和她的第一次接触，始于年羹尧出征后的一次病发。四哥特意派她来看我。我靠在榻上，看着她被家人引进来。她一进来，就俯身行礼，道：“给十三爷请安。”我忙叫她免礼，以后不用客气。她却笑道“国礼不可少”，硬要行下礼去。我摒退了下人，起身迎她。以她在四哥心中的地位，我敢受她的礼么？她微笑着走上前来，让我躺下，悉心为我拉了拉被角，用大迎枕给我垫了个舒适的位置，然后轻轻地把手指搭在我的脉上。我靠着大迎枕，心里竟是无限温馨，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说，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宁。我这才体会到四哥为什么那么爱她。在这暗潮汹涌的宫廷斗争中，她带来的那份平和与宁静，岂不是上天赐给四哥的么？
　　“寒元，我的病怎么样？”我平静地问道。
　　“十三爷放心好了。没什么大恙，只是悉心调养罢了。”她笑道。
　　“没大恙么？”我苦笑想，“我是连她都瞒过了。那帕子上的血她当真没有看到么？这样也好，免得四哥为我担心。”
　　“微臣给十三爷开副方子，服几剂也就见起色了。”她微笑道。
　　“谢陆太医。”我一笑，“你的闺名唤做云儿，是吗？”
　　“十三爷，您……怎么知道？”她一惊，问道。
　　“呵呵，四哥把一切都跟我说了。”我的眼神有了一丝促狭。
　　“这……”她的头一低，两颊不由的染上了两朵极浓的红霞。刹那间我发现，她不只是那种温和的纯净与淡漠，在她害羞时，还有娇羞与风流的妩媚！好一个动人的女子！四哥挑女人的眼光果然名下无虚！只是我自己……我黯然一叹，今生心里只怕再难进去一个人了。
　　“十三爷，方子开好了。”我胡思乱想间，她已是把药方递了过来。
　　“哦。”我接过方子，轻瞟一眼，又看到她那与四哥酷似的董体行书，不禁赞道：“好字！”
　　“十三爷过奖了。如果没什么事，云儿就告退了。”
　　“好吧。以后不必拘礼，随意些就是了！”我笑着嘱咐。
　　她一笑，脸上一红，辞下去了。

　　而后，我们便经常交往。她是男子的身份，因此见面就容易的多。甚至比她和四哥见面还容易些。我这才发现，她不只象百合花一样纯洁和腼腆，有时又象牡丹花一样娇艳。我还记得她瞒着四哥和我一起喝酒的情形。
　　“十三爷，微臣敬你一杯！”她微笑着举杯。脸颊已是泛上了两朵嫣红。
　　“云儿，你不怕四哥说你是酒鬼么？”
　　“这有什么打紧？我本来就是男子嘛！”她笑道。
　　“你是钻了四哥的空子！”我欲笑不能，“云儿，想不到你还会喝酒！”
　　“怎么，十三爷也认为云儿不该喝酒吗？”
　　“不是不该，而是没想到！来，我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也端起酒杯，优雅地干了，放下道：“其实按医学原理来说，偶尔饮些酒还是有利于健康的。云儿也喜欢在适当的时候，和适当的人痛饮一回。”
　　“呵呵，”这种理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和四哥一起喝过酒么？”
　　“没啊。我们……喝不起来。”她朝我做了个鬼脸。
　　“哈哈……”我们一起大笑起来。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会取乐又有节制的女子，真让人不得不佩服！
　　酒尽了，她嘱咐人把我的披风拿来，告诉我身体要将养，离不开愉快的心情。我是第一次喝酒喝的那么开心，却没有醉。在她的调理下，我的确觉得身体好了很多。

　　可她和四哥的形势，却日益严峻起来。本来好好的，不知怎么却被弘历撞见了。这要从年羹尧一案的了结开始说起。也许那天是四哥高兴吧，竟然在养心殿拥抱了她。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却一直没有□□上的接触。可那天，两人都忘情了。本来这事也没人敢传出去，可谁知弘历就这个时候闯进来呢。只怨高无庸不会办事，他越是拦着，弘历越觉得不对劲，竟硬闯了进去！他看到这一幕，当场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听四哥说，她哭着跑开了。她虽然是个心胸宽大的女子，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她对四哥一向是真心的，怎么可以用“勾引”“狐媚惑主”来形容呢？弘历太年轻了，不了解他阿玛的这份感情，两情相悦是多么不易啊。他认为皇上就只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人么？这世上堪不破的情太多了，就是我……心里一痛，又想起阿兰和乔姐来，别时容易见时难么？我的眼泪不由的涌出来，为了四哥，也为我自己。

　　“十三叔，您也同意皇阿玛和那个狐媚子假太医在一起么？”弘历站在我面前，脸色变的苍白。
　　“弘儿，你要理解你皇阿玛！”
　　“不！十三叔，皇阿玛怎么可以这样！这要让朝臣们知道，他们会怎么看！”
　　“弘儿，难道你只在乎那些朝臣，不在乎你的阿玛么？”
　　“十三叔，你让我怎么办？让我帮助皇阿玛顺顺利利把她收入后宫？我做不到！”弘历的脸色气的煞白。
　　“弘儿，你……”
　　“十三叔，弘历无法理解皇阿玛，也无法理解您。您就恨弘儿吧！”弘历说完，一转身跑了。
　　“弘儿……”我在后面叫道。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们就要面临如此严峻的形势么？

　　“四哥，我看你还是早点儿把云儿收入后宫的好！”我看着颓然而坐的四哥，手里不停拨弄着那串念珠子。
　　“老十三，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可是，你觉得云儿，她会喜欢那样的生活么？”四哥苦笑道。
　　“可是四哥，您现在要怎么办？”
　　“再说吧。你先替我劝劝她，可成？”
　　“这……”我不得不答应着：“好吧。我去试试。”

　　“云儿，你要一直这样冷落四哥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么难过？这些天他白天见官员，晚上熬着批折子，都是因为他不能不想你！”我看着一袭蓝色官服的她，站在太医院的窗前，夕阳的光芒斜照在她身上，使她看起来象一尊汉白玉雕像。
　　“十三爷，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她不曾转过脸来，也许因为她已泪流满面。
　　“云儿，看在我的面子上，去见见他，不行么？”
　　“不，十三爷，你别逼我！”
　　“云儿……你们就要这样下去么？也许你们该彼此说清楚！”
　　她沉默，然后转过头来，缓缓道：“好，我去见他！”
　　看到她粉泪盈盈的模样，我心里一痛，为什么有情人总是难成眷属呢？
　　后来她去了养心殿，出来时已满是泪痕。我站在滴水檐下，她没有看到我，用帕子拭了拭泪，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我……错了么？

　　“怎么样？”我走进殿去。四哥正背对着我，呆呆地看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儿。
　　四哥摇了摇头，我也不再问。

　　“四哥，你为什么把她投入监狱呢？难道你真的相信她在帮八哥吗？”我焦灼的反问。
　　“呵呵，”四哥转过脸来，微微一笑：“老十三，朕已经采纳你的建议了。”
　　“采纳？把她收入宫？”我一下子明白，心下释然了，“原来四哥是这个意思……只不知云儿……”
　　“她会明白的。”四哥自信的一挥手，“我想过了，这是我们能在一起唯一的方法了。”
　　“可是，她会同意吗？”
　　“在一起总比不在一起好，不是吗？”
　　“恩。”

　　接着，就是几天繁冗的陛见。我公务太忙，只知道四哥亲自去了狱里。他们的未来会怎样？
　　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消息。
　　“十三爷，您的信！”管家进来，“是陆太医府送来的，让亲自交给您。”
　　“云儿，她有什么事？”这还是她第一次给我写信。我想着，拆了开来，仍是一色清秀的董体行书。
　　信纸如蝴蝶般从我手中飘下。
　　她走了么？四哥知道么？
　　我骑马直奔紫禁城。

　　“十三弟，她走了。”我看到了四哥落寞的神情。
　　“我知道。”
　　“她不喜欢朕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四哥喃喃地，眼中似乎已经模糊。
　　我恍惚了，这是曾经的冷面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