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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阴沉木(一) ...


  •   又是一年春来早,十里河廊花正浓。

      三月的雍京,已经一扫冬日严寒,散发着独属于初春的缠绵暖意。

      连接雍京护城河与潇湘湖的十里河廊的桃花正是当季,吸引着络绎不绝的赏花人。一些爱好风雅的,弄来蓑舟画舫,顺着清江碧波逐流而去,亦是惬意。

      姚丁儿摇着三尺长橹,让自家的一叶扁舟轻荡在护城河上。

      三月的艳阳并不炽烈,两岸盛开的粉红花朵在绵绵春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娇美,能轻易虏获漂游到此所有人的目光。

      姚丁儿却觉得,相比这十里桃花,立在自家船头的那人,更让人移不开眼。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人面桃花者,偶然得遇,亦是流水浮缘。

      姚丁儿船头长身玉立的那人,身着一袭绣着银丝暗纹的白衫,姿容秀妍,玉冠高束,并不是一位女娇娥,而是一个二十许的翩翩公子。只是他肤质玉莹,唇角天生便含着笑意,一双凤目在粼粼波光的印衬下,说不出的魅人,似这十里长的夭夭之桃尽数长进了那双眼中。

      姚丁儿幼时便跟着父亲在这雍京河廊上讨生活,京中的狷贵公子时有带着各色美人流连于潇湘湖上的各色画舫中,他也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他虽是不解这位公子为何不去雇那些精致画舫,而是学那些文人清客,看上了他家的这只小蓑舟,但看这人的衣着气度,处处透着世家风范,绝非寒门子弟,因此此人的容色虽为他平生仅见,却也是绝对不敢正大光明地打量的。

      “到了,在这里靠岸便是。”那人淡淡地吩咐着。等着姚丁儿把船靠至一略为平缓处,他便径自上岸去。

      “这还没到潇湘湖呢。”姚丁儿捏着那人抛给他的几颗碎银,有些疑惑。他一早接着这位,听得他说要去的是潇湘湖,也不知怎的就在这半路就上岸了。不过现下时间倒也不早了,他把船划到潇湘湖,说不定也能载得几个赏花客回去。

      临走前,他朝那人漫步的方向投去一瞥,只见花影掩映间,似有一抹明丽飘逸的浅紫等在彼方。

      ******************************************************

      许岫一路行来,似在闲庭漫步,目光却没有离开辛南半分。

      辛南此时却并没有看他,只端坐在一方白巾上专心摆弄着手中茶具。明媚的春光下,纤薄的紫纱罩衫套在银白长衫之上,勾勒出介于男孩和青年之间的劲韧身姿,若说许岫是这十里桃花艳,他便是那千里水波清,二者相映,各有风姿。

      “梅蕊融雪,明前春茶,小南你真是费心了。”许岫款步走到辛南面前,声音中完全不似方才对着姚丁儿那般淡然,只余下与挚友相逢的喜悦雀跃。

      “招待阿岫,自然要用上最好的。”辛南话毕,手中的白瓷小杯就向着许岫身前激射而去!

      许岫眼见茶杯飞射而至,却没有丝毫慌乱。只见他的手腕一转一托,便轻轻巧巧地把茶杯稳稳置于掌中,竟是半点也没有飞出。

      他向辛南抬手举杯,凑近唇畔轻抿一口,遂笑言:“果真是好茶。”

      话音未泯,他空着的那只手一抖,一段白绫自广袖中滑出,在辛南放置茶具的矮桌之前轻柔地铺开来,正好是在辛南的正对面。而后,他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辛南见他坐定,一边低头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一边不甚在意地说:“你这次的麻烦似乎惹得不小,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声名显赫的拈花公子寻到我这个小小的掌柜这里?”

      “不是什么大事。”许岫把茶杯轻轻搁下,摸出了一个匣子递给辛南,“不过是因为这个东西,管了一桩闲事,被疯狗反咬了一口罢了。”

      辛南掂了下匣子,入手的分量不轻,莫不是什么奇石不成。

      打开匣子,在看清里面的东西的时候,辛南也有片刻怔忪。

      金丝隐浮动,渺渺暗含香。

      匣子里只有一块木头,一块带黑皮的木头。

      那块黑皮之下,却流转着金的灿烂,玉的莹润,偶尔夹杂着暗色条纹,也无损那份独一无二的美丽,而空气中,也隐隐漂浮着一丝楠木特有的香气。

      辛南只看了一眼,便把匣子重新合上。

      他已经不需要再看。

      “是金丝楠阴沉木,你到底是从哪里惹来这么麻烦的东西?”

      金丝楠阴沉木,似木非木,似石非石。有木者,埋于江河湖海之底,数千年,方成阴沉木,不腐不朽,以火焚,灰为黄。

      金丝楠木本就贵重,平素里公卿王侯有些身家的,拿来做棺木的不在少数。金丝楠阴沉木,更是被各国皇室视为帝王棺椁的首选材料。只是集钟灵造化于一身的异木,通常也是可遇不可求,多少皇帝是致死也凑不齐这样一副棺材板的。

      辛南也还记得,原来的陈国,就曾颁下严令,凡找到金丝楠阴沉木者,须上报官府,进贡朝廷,违令者斩。自那之后,也诞生出了一些和金丝楠阴沉木有关的稀奇古怪的说法,其中不乏有着诸如死后若是葬在金丝楠阴沉木棺椁中,三代内必出帝王的方术谣言。

      “我倒是不想惹它,无奈它自己找上门来。”许岫不甚在意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尔后向后微靠,斜倚在了身侧的一株桃树上,“那些鬼神之说,我是不信的,奈何总是有些人深信不疑,又心存妄念,终至害人不浅。”

      辛南自是替他再斟得一杯香茗:“我只是听道上的兄弟们说,拈花公子在沧州犯下重案,这案子犯得极其恶劣,苦主被犯案的恶人打得重伤不治,于月前去世。拈花公子行凶之时,沧州知州王大人和不少衙役都看见了,可谓罪证确凿。

      “据说那日案发之时,同知州大人在一起的衙役们只是些会些粗使功夫的汉子,自然是没法子拿下如此恶徒。而这拈花公子不知悔改,竟在离去前又连伤数名衙役,而他们,也在数日前尽皆魂断。”

      “不错,这故事怕是还有这么一个后续。”许岫略带嘲讽地开口,眼中已是不见桃花三千,只余了寒冰十丈,“那场变故中唯一毫发无伤的知州王大人觉得这凶徒着实可恨,便去了沧州治下的桐城搬救兵。这桐城虽说是在沧州州府治下,实际却是咱们厉皇的兄弟,先皇那位嫡元皇后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小儿子福安王爷的封地。

      “王大人手中没有什么绝顶高手,可是福安王爷的门客中却有不少江湖人,对付区区一个拈花公子又何在话下?而福安王爷听说这拈花公子出手狠辣,视人命如草芥,也吩咐了手下人,下手不必留情,只管取了拈花公子的性命便是。”

      “只是可惜,他们在沧州一番围追堵截,到底还是没有灭了这心狠手辣之辈,倒是让他安然脱身。”辛南摇头,“他们到底还是小看了拈花公子的素手拈花,这一手飞花亦可伤人的绝技,又怎么是一般的江湖人能胜得了的。更何况,拈花公子的成名绝技虽是拈花手,保命的绝技可不是只有那一手。

      “出了沧州地界,王大人围剿拈花公子的事自然是瞒不下去了。这案子一步步报到刑部,前日刚好落到名捕于锦辉手中,而他那个在公门中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师弟向奕,则负责协助于锦辉捉拿恶人。刑部有令,若是拈花公子负隅顽抗,可将之击杀。”

      “所以我才要私下邀约你啊,小南。”许岫击掌而笑,“你我虽是知交,可若你的那两个宝贝师弟杀上门来,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辛南眉峰轻蹙:“师弟们的事,我向来是管不了也不想去管的。只是,我却也不想见你们生死交锋。阿岫,在沧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岫凝视辛南片刻,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许:“小南,我若说当日我只是碰巧路过,且看见那位知州王大人正在行凶,然后顺手救了那个被追杀倒霉蛋,然后得了这个烫手山芋,你相信么?”

      辛南容色一正:“我信,因为我认识的许岫,从来不屑说谎。”

      “不错,你肯定是信我的。”许岫坐直了身子,目光投向辛南身后,“但你的师弟们,可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我。而我,现在对刑部大牢一点兴趣也没有——”

      许岫的话音未落,辛南便运气一拍身下的那方白巾,轻轻飘上了三丈外的桃花树上。他坐在一树浅粉淡红之中,对许岫,也对着那些仍未现身的人说:“我不会插手。”

      在十丈开外半人高的草丛中,于锦辉和一队身着京畿校尉神机营军服的兵士站了起来。于锦辉依旧抱着他的新月钩,那些兵士却是个个手持□□,一齐对准了许岫。

      “拈花公子,还请你和我到刑部走一趟。”于锦辉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你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我也不想硬来。”

      “于大捕头盛情相邀,在下却不能领这个情。”许岫举起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真是可惜了小南用心准备的这些东西。于大捕头,想要留下我,就尽管动手吧。”

      于锦辉眉间一动,起手一挥,众兵士手中的弩箭当即激射而出!

      那些弩箭固然如奔雷疾火般迅速,许岫的动作却是更快。火石电光间,许岫扬起身下的白绫,环绕着周身转了一圈,竟是把射向他的弩箭尽数绞了进去。

      还没等神机营的士兵们反映过来,许岫已旋身自身侧的桃花树上拈下数朵春桃,反手间便一一回敬了这些拿□□对准他的人。那一朵朵娇艳的花朵不偏不倚地打在众兵士的定身穴位上,让他们立时动弹不得。

      许岫一击得手之后,向辛南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向来时的河岸边掠去。

      于锦辉却也没有追上前去,只是挨个替人解穴。

      “难得,你竟没有追上去。”花影重重之中,辛南的表情带着几分不染人间烟火,“他约了我在潇湘湖见面,你怎么猜到我会在这里等他?”

      “十里河廊,只有这片被坟地围着的桃花林鲜有人至。我的确是一早就埋伏在这里了,大师兄难道没有发现么?”说道这里,于锦辉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绝顶的暗器高手,通常五感极其敏锐,十丈内可听音辨针,像神机营的这些兵士,即便是在十丈外,也是能被善使暗器的高手轻易发现的。

      “我知道你们在那里,他也是知道的。而且,我还知道你在潇湘湖也做了布置,所以,约他再哪里见面,并不重要。”辛南从树上跃下,目光却投向了许岫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隐隐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你们拦不下他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于锦辉低喃,再抬头看辛南的时候,一双眸子中只剩下了坚定,“大师兄,你说得不错,我既然做了捕快,查清真相,扬善除恶,本就是分内之责,今天留得下拈花公子与否,都不会影响我还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一个公道。

      “今日如此,明日依旧如此,我不会再犹豫了。”

      正向着河岸迈步的辛南转头深深看了于锦辉一眼,目光依旧清澈。只是须臾间,他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我明白,锦辉。我一直相信你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话毕,他留下愣神的于锦辉,独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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