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郎年少》卿河

11、染香（一）

　　于锦辉在“十三家”总会养伤，陈微自然是把一切安排到妥贴稳当。

　　只是年关将近，“十三家”的总会也不是那么平静。

　　向奕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因此在到达屏州之后，他稍作休整便启程回京复命。辛南留下医治于锦辉，顺带也要调理自己内息紊乱的经脉。另一方面，他作为“十三家”在雍京新设药堂的管事，第一年的年底无论如何也是要到总会交一交经营账目的。

　　辛南留在“十三家”总会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但作为与“十三家”齐名的“北旗”商会的会长陈楚也一并留在了屏州，还十分厚颜地坚持与辛南他们同住一处之后，辛南身边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

　　对这样的情形陈微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辛南也保持了缄默，陈楚只是笑而不语，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十三家”总会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目光。

　　几日后，“十三家”的其他几个当家从郑国各地赶到屏州城，听说了陈楚的身份之后，有不动声色者，有惊讶好奇者，也有面上和气，开始有意无意与陈楚套近乎者。

　　于是，在年前的短短十天中，陈楚被“十三家”的一干人马以各种借口拉去连续喝了八天的花酒。

　　到了第九天，陈楚终于不想再去了，这才想到已经有整整八天没能和辛南说上一句话。于是他稍稍整理了下衣襟，就起身出门去见辛南去了。

　　在“十三家”总会里，他同辛南他们住在一处，也不过是住在同一个院落里而已。陈微把“十三家”总会最大的院落收拾出来，把他和辛南他们两边一放，让他要见辛南一面也只能穿过弯弯曲曲的走廊，通过一道青砖拱门才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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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院梅香，一男一女站在一院芬芳之中，虽无言语，却微笑相对，渲染出几分旖旎。

　　那温情脉脉之意本已让人不忍打扰，更何况这一男一女，男的俊雅清泠，女的楚楚动人，整个场面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原本对于陈楚来说，也是做如是想。

　　只要，身处那静谧柔情中的，不是辛南。

　　即使他自己昨夜刚刚软玉温香满怀，现在也不想看到辛南对一个女人笑语晏晏。

　　陈楚刚想走上去，却看见那个少女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放到辛南手中。辛南接过香囊，眉梢眼角间隐隐浮现出的温柔笑意顿时让他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他早就知道辛南有一双极美的眼，眼波流转间甚至让人有种被勾魂摄魄的惊心感。但很多时候那双眼无悲亦无喜，有的只是隐藏在清澈之后极其淡然的通透，偶尔有些情绪波动，也不过是对着他至亲的几个师弟的那一份属于大师兄这个身份的关爱而已。

　　但现在，辛南对着那个他不认识的少女，眼中的深意是属于一个男人对着一个他欣赏的女人才会有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这样的欣赏也可能变成另一种感情——爱慕。

　　他原本没有细看那个女人的样貌，这时也不得不去正视。

　　那是一个芳龄不过二九的少女，五官精致，眉宇间有些不足之症，一双眼似轻波含愁，有一种极强的教人想要好好怜惜的气质。但这个一身素裳罗裙的女孩子却有一个挺得笔直的背脊，于那份楚楚可怜之中生出一份韧劲，让人联想到淡墨勾勒出的劲竹。

　　但此刻，少女被辛南的眸光注视着，也不自觉微微敛目，雪玉般的脸上泛起两抹红霞。辛南想对她说些什么，又像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只能任由沉默蔓延在两人身边。

　　这样的沉默，对这对年轻人来说也许是甜蜜的，但看在陈楚眼中，却是危险的。

　　但陈楚只是那么怔忪了片刻，便继续大步向前。

　　不过打断这两人的，却不是陈楚。

　　辛南身后虚掩的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身着红衣的明丽少女带着娇俏的笑容跑到两人中间，挽住素衣少女的手，对辛南说：“辛大哥，我姐姐的病是不是好了很多？我们这两年都按着你开的方子调养姐姐的身子，姐姐这个冬天已经可以到处走走了。不过真想不到于捕头竟然是辛大哥的同门师弟，辛大哥有时间一定要教我几招。”

　　“敏儿！”那素衣少女轻声嗔了下，“辛大哥现在是‘十三家’的管事，怎么有时间陪你胡闹。”

　　“我本来是想请于大捕头指点我的，可是他现在要养伤么。”话到这里，红衣少女似想到了什么，眼珠机灵灵一转，在辛南和她家姐姐身上转过一圈，有些俏皮地说，“我说错了，不是请辛大哥有空教我几招，应该是请辛大哥有空再为我姐姐诊治一番。姐姐身子如今虽然好多了，可是要想大好，还要请辛大哥多多费心才是。”

　　“敏儿！”素衣少女这次唤住自家妹子的声音略微大了些，但脸上的红晕更甚。

　　辛南只是微微一笑：“小玲的身体现在只需慢慢调理，我费心倒是说不上，只是——”

　　“小南，在聊什么，这么开心？”陈楚人未走近，便先出声打断了辛南未及出口的话。

　　辛南这一顿，视线转向陈楚，那双眼中有一道莫名的黯光快速划过，让陈楚来不及分辨。那两个少女也顺着辛南的视线转头，眼中有好奇也有不解。

　　陈楚趁着三个少年少女一起转过视线看着他的空挡，五步并作三步跨到了辛南身边，一把挽起辛南的手臂。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着辛南的双眸，让辛南无法把视线移开。但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让人无从打探他的心思。

　　他这样插入到三人之间，逼得两个少女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以便和他拉开距离，只是这样一来，自然离辛南也远了。

　　“陈兄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了？”辛南把手臂从陈楚手中挣脱，再稍稍拉开和他的距离，侧身挡到两个少女身前。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小南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下这两位姑娘呢？”

　　“这两位是瞿小玲和瞿小敏，是‘十三家’瞿三当家的嫡亲侄女。小玲、小敏，这位是‘北旗’商会的会长陈楚陈会长。”

　　“啊，他就是……”瞿小敏正想要说什么，她身边的瞿小玲就拉住她的手用力拽了一下，打住了她的话头。

　　“敏儿，我有些不适，你陪我回去吧。”瞿小玲向辛南和陈楚微福了下身，“辛大哥，陈会长，我们姐妹先告退了，改日还请辛大哥为小玲调整一下药方，小玲先谢过辛大哥。”

　　待到这姐妹两走远了，陈楚才收起满脸笑容，对着辛南做出几分深情状：“小南，我们这才几日没说上话，你就和女孩子走得这样近，真是教我好伤心。我原来还以为能让你放在心上的，只有你的几个师弟呢。”

　　“陈兄又在开玩笑了，”辛南眼中一片波澜不惊，“这些天陈兄日夜花眠柳宿，想必也把我们‘十三家’的老底摸得差不多了，利用我作借口，也应该适可而止了吧？”

　　“小南你真是知我。”陈楚叹了口气，“说到摸老底，我这几天可没摸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听到了不少陈词滥调罢了。不过是有些人心心念念你们‘十三家’在三十年前是由郑国的十三个经商世家组成，后来几番沉浮之后，剩下的不过六家，而现在，这六家在‘十三家’里也不是全然得势，有些人是在睁大了眼睛等着挑你二师弟的错处呢。”

　　陈楚说话间又向着辛南靠近了一步：“这些事于我是没什么用处，他们找上我的原因和打算，想来就是我不向小南你交代，你也能猜中八九分。只是小南你说我用你作借口，却设有根据的。我要是对你说，你们‘十三家’的那些当家的弄几个姑娘给我，不如把你直接送给我，你信么？”

　　辛南察觉到陈楚的靠近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只是他的身后正好有一株怒放的老梅，等他发觉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楚几乎把他抱了个满怀。

　　四目交汇间，辛南也不禁暗自心惊——陈楚眼神中的认真，若不是他太会做戏，那他说所的，便是真的！

　　有了这个认知，陈楚越靠越近的暧昧气息，还有他缓慢低下的头，已经足够让辛南产生瞬间的慌乱了。

　　然而就在陈楚的唇离辛南的唇只有不到寸许的距离时，陈楚停下了动作。

　　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辛南指间夹着的柳叶刀刀刃已经比在了他的喉间。

　　即使心中有片刻动摇，辛南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冷静。

　　“小南，你总是能让我对你另眼相看。”陈楚也不纠缠，径自向后退去，“不过今日我想要对你说得都说了，你自己让你的二师弟当心些就好。”

　　“陈兄，多谢了。”辛南向陈楚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陈楚目送辛南离开之后，目光转向自己手中，赫然正是瞿小玲送给辛南的那个香囊。

　　辛南，到底还是心乱了吧，否则也不会没有发现，他从他身上，取走了可能会影响瞿小玲一生命运的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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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楚回到自己的住处时，他的随扈正好把方才他出门时送过来的拜帖放到桌上。

　　“给我看看，有没有瞿三当家送过来的帖子，如果没有，你给我送一份过去，请瞿三当家小聚一番，不过不要安排在那些销金窝。”

　　“当家的，这个瞿三当家前日不是刚刚请您去喝过酒么？”

　　“不错，”陈楚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容，“他还想把他的独生女儿嫁给我呢。瞿家的势力在‘十三家’里面也不算小，真要娶了他的女儿，‘北旗’要想渗入‘十三家’的势力会容易许多。不过，要联姻，比起他的女儿，我倒是有了一个更好的人选。”

　　“不娶他的女儿，您要怎么借他手中的势力呢？”

　　“他的女儿很快就会出一个意外，不在这个世上。原本这老狐狸是打算把人嫁给我之后再让他的女儿出这个意外的，反正他在外面的外室替他养了一个儿子，这算盘打得可精。”陈楚眼冷如冰，“不过想要利用我，我会让他知道什么事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