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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怪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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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山顶,戚一白还在怀疑这清水观是个小破房子;到了山顶,戚一白发现这清水观就是个小破院子。
上搭青瓦砖,光秃一块角;墙刷干净白,被人一脚踩;牌写清水观,黑灰一铺盖。
这年头,道士混得不易。
戚一白蹑手蹑脚推开观门。“吱啦”一声戚一白以为门开了,再往里走“哐啷”一下又把他吓一跳。回头看,门掉了。
戚一白这个郁闷。
合着清水观的道士从不出门儿的?
跑到门外看着木门,上面漆的朱色已经斑斑点点,这指不定住了多少虫子。
斜扫一眼李仙对他招手,示意他往侧门来。
心想道观里面不定长年无人打理,戚一白身子一颤。
跟着李仙从侧门进了道观,戚一白捏住鼻子。
无奈已经答应留宿道观,戚一白不好说什么。在个破房子里住上一晚也比饿死在山林子里强。
扫一眼整个院落,好在观里院子整洁,戚一白松了鼻子。
李仙迈着大步向主室走去,戚一白也得在屁股后面跟着。
进了主室,道长李不言盘腿平坐,目光直视前方,似是明知道他们要来,笑容可掬。
要说道长李不言,长相不容乐观,个头未及七尺,胡子长得倒很可观,笑起来面部僵硬,活生生是个面瘫例子。
李不言很热情,精神抖擞向戚一白打招呼。
李仙走过去对李不言道∶“李道长,这位公子……”偷偷瞅一眼戚一白。戚一白没发觉,光顾着琢磨李不言李道长那飘逸的发型。
“这公子想要入观。”李仙一口气利索说出来。戚一白扭头看着李仙,嘴角斜了起来∶“入观?”
“入观好!”
李不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戚一白跟前,重述一遍∶“入观好!”拍着戚一白左肩∶“清早起来挑水晨练;每日三餐,菜汤各一顿;九月九拜老君,茱萸灯蜡备齐……”
戚一白张口欲说,李不言歇口气继续∶
“铁板神数,太乙神数,六壬神数,紫微斗数,敲龟壳,盲婆模骨,夹年生夹八字,小儿喊惊百日咳,文皇挂武皇挂,头七打斋尾七招魂,子平八字,三世书,神相金较剪,神相铁关刀,区神捉鬼,捉邪捉妖,搞神搞鬼,厄神骗鬼,鸡颈桥打小人,问米解梦照水碗,摄太岁,解胃酒,拜三刹,拜四角,拜灶君,南洋降头,湘西赶尸,西洋占星……”
说了一堆东打西挨的东西李不言慢腾腾停下双手合十,深呼吸一口气∶
“清静……”
“道长,”
戚一白忍了已经半天。李仙挥挥手不让他说,无奈戚一白憋得够久憋不住,脱口∶
“道长,您……是不是弄错了些什么?”
李不言倒是很认真思考∶
“噢?”
捋起胡须∶“不祭老君,那就祭张道陵。”李不言快速扫了眼李仙和戚一白,见前者点头称是,后者扶额垂首,仔细问道∶“有什么不妥?若有不妥,就两个一块儿祭。”
“戚某不是这意思……”
李仙抢过戚一白剩下的话∶“戚公子的意思是留在道观帮忙。”
趁李不言转身的空当,戚一白伸出根指头对李仙指了指自己。李仙点头。
“你又何必把我留这么久,我只不过想住一晚罢了,”戚一白可怜兮兮伸出手一根手指抖一抖∶“就一晚,你把我扣下来做苦工,是何等居心?”
李不言重新回来,搭上戚一白的肩膀∶“这公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干活儿的料……”还伸出手来象征性捏了捏戚一白的二头肌。
戚一白的样子像是要哭出来,李仙憋住笑∶“您看出来了。”瞄一眼戚一白,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戚一白见李不言思忖了有一会儿,被卡着也不能动弹,遂向李仙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仙叫住李不言∶“道长,”见戚一白面露喜色,转口道∶
“不如让他做侍童。”
……
得。
回到李仙的屋子,戚一白一屁股坐下就成了哑巴。好不容易盼着说了句话,掐指一数,就是不掐也知道总共蹦四字儿∶
“老子不干。”
李仙坐椅子上也陪了戚一白大半天,就得来四个字,抬屁股站起来∶“天也不早了,跟我过来吃饭。”说着朝外面走,又被个自言自语叫住。
“啧,”戚一白摇头∶“你们原来是黑观。”
真没听说过,还有“黑观”这一称呼。
想着戚一白也累了,李仙拉住戚一白衣服提溜着出去吃饭,吃过饭歇息了再作解释也不是不行。
刚出门两步,一阵白风迎面扑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何物两人被扑得一个踉跄。
要是那“物”再顺手推一把戚一白,照他现在这个情绪李仙简直敢肯定他出了观就去报谋杀。
李仙倒是想见见戚一白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可惜那“物”甚至碰都没碰戚一白,直接挂到了李仙身上∶
“哥,你想我不?从回来我可是走了两天,这两天我可一直在想你。”
戚一白明白了,这白衣男子原是李仙他弟弟。
看着两人亲密样,戚一白就是见过再多也不会往那处想……因为这弟弟,长相实在有碍观瞻。
李仙把胸前的白色物体拎开,笑道∶“想。只不过阿兰,你若再晚些回来怕连你是谁都不认得了。”
戚一白听他这么一说,倒仔细看了看那白衣人,有点儿眼熟。
白衣男子也用如此眼光打量戚一白,过不久转头问李仙,神色充满疑虑∶“他可是姓戚?”
不光是戚一白,李仙也很惊奇∶“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衣男子对戚一白点头∶“果然是戚家的人,幸会。”又拉着李仙的衣角把他往屋里推,边推边道∶“哥,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进屋慢慢说……”
戚一白有十成把握那人指的不方便是自己。于是挥起手∶“不方便的话我就行个方便。”说着往远处倒退,见那个叫阿兰的和李仙进了屋,停下步子。
戚一白他向来不愿做什么君子之事。
犹豫半天,还是跟上前去。
趴在门缝边,只看见一细条儿状的白衣人。戚一白竖起耳朵听,只听得零零散散的句子。
有什么三丁包子、四喜汤团、车螯烧卖。桂花糖藕粥等等扬州小吃;什么听清曲评话香火戏;最后那阿兰还逛了苏亭州舫;最后听见柳桃堤金满堂戚三贴……
戚一白一惊∶戚三贴?
再听,戚一白的身子又突然僵了。
直到两人从门里出来,戚一白还支撑着身子靠在门边儿上。阿兰先推门出来,看见戚一白撇了撇嘴,二话不说扭头去了。
李仙还在那屋子里坐着。戚一白回头望了望远去的阿兰,进屋问:
“他是如何知道的?”
李仙不说话,见戚一白进来,直直盯着他看,直到看得戚一白的眼神儿略有了尴尬,张口道:“戚家老爷,不就是你的老爷?”又见戚一白恍恍惚惚坐下椅子,靠近问道:“戚家香铺,不就是你家香铺?”
这是要说什么?
戚一白抬眼见李仙的手旋着桌上的茶杯道:“戚晋,就是你家老爷,昨儿个走了。”戚一白稳了稳呼吸,攥住左手的两根指头,手心里点点渗出汗来:
“……怎么回事?”
“他去了镇里玩儿回来,一趟下来净听了那些。按理说你是戚家的人,又是二老的亲子,怎么说也该回去看看。”
戚一白这下想不出话来了。他在门外边只听那阿兰断断续续说了戚晋的事情,还觉只是小病,无大碍的那种。
戚一白移了移身子,把两只手臂撑在桌上闷着不说话。
屋子里也闷沉着,戚一白感觉不到自己在说话,像蒙了层厚布:“这又是外面人传的,我可不信。”
这会儿阿兰又折回来了,进屋先白了一眼戚一白。
戚一白不乐意,扭头对着阿兰:“怎么这么看我,我哪处招惹你,让你不高兴了?”
阿兰躲着李仙的眼睛,对着戚一白坐下,满是不屑之意:
“戚一白,我没说你招惹了我。但我今儿还就是不怎么高兴。”
听着阿兰的声音还似小孩儿,可戚一白觉得耳熟。
当年记得逛相公馆的日子里,每个相公身边儿都会带着个小童。那些个小童像模像样,端茶递水揉肩捶背样样儿伺候周全,尖酸刻薄起来也没得比,嘴损得比看面相的还不老实。
戚一白看一眼阿兰,笑道:“你是从哪听的,那么些话你也信。就不怕我爹到时候听了生气。”阿兰看见戚一白还笑得出来,气冲冲扫一眼李仙,见李仙十分淡然,一拍桌子起身指着戚一白:
“畜生!”
戚一白把嘴拗成个圆形:
“小公子,动手不动口。”
“我就骂你如何,畜生!”
“哎哟,我真感动。自从出了家门可就没人这么叫我了,咱俩得好好叙一叙。”
戚一白真是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
“混帐。”
“我爹很久都没这么叫了,再见到他老人家要记得替我问声好。”
阿兰骂得不休,戚一白也照单全收。
不过戚一白倒没多大在意话里的内容。
阿兰骂架不过戚一白,看着李仙如同闲人,便气急了上手推一把戚一白,反被推一个踉跄,狠狠瞪一眼戚一白,撂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就走。
才走两步“噗通”磕地上,回头一看,戚一白一只脚正踩着阿兰拖长的衣服上。
戚一白嘴斜的更厉害了∶“等你老子,下次再敢来动我试试。”
阿兰把衣服扯回来,拍拍屁股走出门外。那怨恨的小眼神儿足有让戚一白把他戳瞎的冲动。
戚一白便随了那句“动手不动口”。戚一白没有那口才,却把阿兰对得无话,全靠那厚得有一比的脸皮儿。
当年戚老爷发现戚一白在金满堂跟一男妓厮混,上来先把那人巴掌飞得满脸开花,力气不亚于驴蹄子踹上他三四次。当戚一白眼睁睁看着男妓鼻青脸肿,而自己被戚老爷像拎喜鹊一样给拎回家后,在心里佩服起这个一身正气的人。
佩服终归是佩服,戚一白以前怎么样色现在还是如此。
被禁闭三日后戚一白压根摆脱不了色欲的诱惑,于是戚夫人请来个包治百病的半仙。半仙见到戚一白,摸了摸下巴,对戚夫人说∶“阴气够重,易招媚鬼俯身,办点喜事儿冲一冲好了。”
说得戚夫人这个兴奋∶我儿终有救了。
这边厢戚夫人忙忙碌碌筹备大儿子亲事,那边厢戚一白寻花问柳照不误。
隔日戚琪新婚之夜就被戚一白厚着脸皮儿给得瑟着黄了一塌糊涂,戚一白这小子完事撒手就溜,戚老爷其实万分怪罪戚一白的意思都没有。二老后来寻思着几十年来看儿子长大,都是儿子快乐自己就快乐,现在家有戚琪撑着,也干不着戚一白什么事,他想玩就由他去罢了,总之给我们戚家留一个后就行。
说着就听到戚一白离家出走的消息。戚老爷出门寻了一夜回来便卧病不起。
戚老爷闭上眼,便是再没睁开过。
戚一白确实混账。
他自己也开始这么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