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修罗》yinseteluo

8、第八章

　　守护着一段珍贵的回忆和一份相似的感觉与守护在亲人、爱人身边最大的不同就是被一段回忆束缚住还是被真实的情感束缚住，尽管同样是无法摆脱的东西，但被一段回忆束缚住和被一个人束缚住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从十年前戚靖延带草稚苼离开日本开始，草稚苼便一直怀着不能解脱的惆怅、甚至恨意，戚靖延竟然不知道，理所当然的认为草稚苼应该感激他，会在最后时刻奉他为主人、效忠他，竭尽全力帮助他。
　　草稚苼曾经说过终有一天戚靖延会后悔和曾经的阎生秀罗、现在的草稚苼做出保护的约定，戚靖延眼中的期待太多，从见到戚靖延那一刻起草稚苼就知道这个男人对他的期待和势在必得的决心是多么巨大，但阎生秀罗与阎生刃罗不同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过去的阎生秀罗和现在的草稚苼都不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人生。草稚苼给戚靖延的答案只有失望和遗憾，失去一切的戚靖延最终选择了死亡的结局。
　　戚靖延用死亡摆脱了“狮原”的影响，为自己找到了解脱的方法，草稚苼却仍在等待生命中的那个时刻来临，等待那个注定会解脱自己的人来到面前。
　　在断崖和言御、戚继云分手后，草稚苼——阎生秀罗一个人静静看着夕阳的远景出神，不知道“狮原”的落日是不是还是原本的样子、是不是还是那么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如“二十四夜祭”前一样美丽的落日和星幕中绽芳吐艳的夜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生命中的那个时刻、那个人来临，不知道是不是要孤独的守护着三个人的信念、三个人的生命度过漫漫长日直到遥远的尽头，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意义、真的能达成亲人的心愿、找到人生的意义……
　　阎生秀罗静静思索着、回忆着，很久没有移动。
　　落日的余辉终于全部隐末在海平面之下，夜幕很快倾覆而来，残缺的月亮隐隐在空中露出痕迹，一切仿如昨日重现。
　　看着空中缺了一角的月亮，阎生秀罗轻声叹道：“快到‘二十四夜祭’的日子了，唉——以后……也许只能看着月亮一天天挨日子了。呵呵，似乎提前过上了像养老院一样悠闲而又乏味的生活呢。”
　　柏木积家远远望着断崖上的背影长久不语，眼前的人有和“狮原”的“鸱大人”一样的背影，曾经是自己深深爱过的人，但相隔十年，再次见到阎生秀罗、再次见到曾经的爱人，柏木积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用什么话做两人的开场白。
　　阎生秀罗轻声感慨完，转身面向断崖侧旁的松树林，对隐身树后的人道：“阁下似乎已经在此地逗留很长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如果想一同欣赏美丽的景色，何不干脆现身一叙呢？”
　　柏木积家径自沉默不语，对阎生秀罗奇异的语言发音感觉奇怪的同时也暗暗吃惊被阎生秀罗发现了踪迹。与多日来观察的情况不符，阎生秀罗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懒散、随意，十年时间内阎生秀罗的武功没有退步反而似乎比以前更强了。
　　阎生秀罗等了片刻等不到对方的回应，接着躬身施礼道：“如果是寻求清净想一个人独处的朋友，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失礼。”
　　虽然听不懂阎生秀罗说的话，但通过阎生秀罗的表情和动作柏木积家大体能猜到他说了什么，对于阎生秀罗这种全然的笃定和自信柏木积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类似于少年时期的倔强和冲动，似乎遇到强者时别扭而不肯服输的心性就会全然爆发出来。
　　柏木积家从树后转出，迎上阎生秀罗惊讶错愕的表情。柏木积家强自压抑心中激动的情绪，用刻意平静的语气对阎生秀罗道：“为什么肯定树后一定有人呢，是因为我露出了什么破绽，还是仅仅依靠直觉这种缥缈虚无的东西呢，名为‘炽焰修罗’的阎生秀罗君，您能告诉我答案吗？”
　　阎生秀罗呆呆的看着柏木积家说不出话来，虽然刚刚还在感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柏木积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生命中的那个时刻、那个人来临，但阎生秀罗没想到一切发生的这么仓促，生命中的那个人、那个时刻这么快就来到了身边，在阎生秀罗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完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再次见到了柏木积家。
　　柏木积家冷冷的看着阎生秀罗，继续道：“‘炽焰修罗’告诉我，你仍然相信直觉、感觉之类虚无不实的东西吗，依然如以前一样笃信吗？”
　　阎生秀罗深吸一口气猛的清醒过来，看着手扶在武士刀上片刻也不放松、时刻警惕着的柏木积家露出感伤、怀念的笑容。
　　阎生秀罗静静看着柏木积家，岁月并没有在柏木积家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三十多岁的人依然有着二十多岁的人才有的年轻脸庞，俊雅秀致的身形依然如旧，瘦削的肩膀则透漏出别人不易觉察的憔悴。
　　阎生秀罗痴痴的看着柏木积家的方向无法移动，如果此时柏木积家骤然发出攻击，阎生秀罗一定无法躲过，柏木积家不会遭遇任何抵抗一击中的。从阎生秀罗看到柏木积家的那一刻开始，阎生秀罗已经受到最大的震动和打击，柏木积家对阎生秀罗真正意义上的攻击和伤害从来不是在□□上攻击他，而是从精神上、心理上打击阎生秀罗，让阎生秀罗受到最深的痛苦和最深的悔恨的折磨。
　　与柏木积家相比，阎生秀罗真正成熟、成长起来，如杏子当年想的一样，阎生秀罗成长为一位充满阳刚之气和阳光气息的男子，随性、洒脱的性格和偶然露出的慵懒表情更增加了阎生秀罗的个人魅力，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生出好感，愿意和他亲近。
　　与十年前不同，现在的阎生秀罗和柏木积家站在一起更像一对年龄相近的情侣，如果忽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倒也称得上是一对赏心悦目的帅男、美男组合。
　　阎生秀罗看着柏木积家发呆，没听清柏木积家的问题也没想要回答他的问题，阎生秀罗看着柏木积家喃喃问道：“积家……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柏木积家目视阎生秀罗不语，眼中隐隐露出一丝波动，停顿片刻，柏木积家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向阎生秀罗展开，那是阎生秀罗给戚靖延平时留言用的最普通的便笺，便笺中写了阎生秀罗给戚靖延留言的内容，便笺末尾处阎生秀罗按照平时的习惯画了三重鬼面做署名。
　　看到用三重鬼面做署名的便笺，再看向柏木积家冷然的脸庞，阎生秀罗突然明白了一切。阎生秀罗人生中最美、最快乐的三个月是和柏木积家一起度过的，两人经常私下见面亲热温存，激情之后阎生秀罗把柏木积家搂在怀中，向他说明“炽焰修罗”这个名号代表了三个人的努力和三个人生存的意义，阎生秀罗曾拉着柏木积家的手臂，教他一笔一笔将代表三个人生存意义的三重鬼面符号画全。这个世上知道“炽焰修罗”是阎生秀罗的人很多，但知道三重鬼面这个符号意义的人只有阎生秀罗最亲近、最熟悉和最爱的人。
　　阎生秀罗闭上眼睛，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哀伤，悔恨、失望和心痛的感觉同时涌上心头，如洪流一般炽热滚烫的情感夹杂着巨大的悲伤冲进心房，将阎生秀罗整个胸口填满甚至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
　　阎生秀罗睁眼看向柏木积家，艰难的开口道：“积家，你是代表‘狮原’来这里的，你是为了惩治犯错的狮御守来到这个国家的，我说的对吗？”
　　柏木积家注视阎生秀罗良久，最终肯定的点头。
　　凛冽的寒意冲破心房，阎生秀罗体内的鲜血瞬间冰冷下来，阎生秀罗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再次睁开眼睛时阎生秀罗已经恢复了“炽焰修罗”才有的凌厉气息。
　　阎生秀罗问柏木积家道：“谁泄露了我的行踪，谁向‘狮原’报告了我在这里的消息？”
　　柏木积家静静的看着阎生秀罗不说话，阎生秀罗接着又道：“是狮之嗔部新晋的御长宫本铃子，对吗？是她向‘狮原’报告了我在这里的消息，而积家……你则帮他们证实了我的身份，我说的对吗？”
　　柏木积家闻言迟疑片刻，开口道：“宫本御长无意中得知你的名字，回‘狮原’向律从的各位御长大人汇报了这件事，律从做出决定由我代表‘狮原’到这里来查明你的身份和当年的事情，如果证实了你的身份则就地格杀。”
　　听到柏木积家的话，阎生秀罗不知为何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同样无法避免杀戮对决的局面，但被最爱的人背叛的结局依然不是阎生秀罗愿意面对的。
　　既然早已注定两人逃脱不了对战决斗的局面，但如果由柏木积家做阎生秀罗生命中的那个人，由柏木积家决定阎生秀罗生命的最后一刻、解脱阎生秀罗，这似乎是难得的美好结局。
　　想通这一切，阎生秀罗露出轻松的表情。阎生秀罗对柏木积家道：“积家，我们要再次决斗决定彼此的生死吗？”
　　柏木积家紧紧盯着对面的阎生秀罗，无言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
　　阎生秀罗后撤半步取出怀中的短刃，左手持刀面对柏木积家道：“积家，我会认真的对待这次决斗。虽然手边没有合适趁手的兵器，但只有短刃护身的情况下我也会全力以赴的，所以请您也尽全力与我对决吧。积家，不要对我手下留情，因为我也不会对你留情的。”
　　柏木积家深深看着阎生秀罗，用阎生秀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轻声道：“这样就足够了。”
　　苍冷的月隐入云层之后，明亮的断崖突然变得一片暗沉，阎生秀罗和柏木积家静静对峙，等待对自己最有利的时刻发出致命的一击。稀薄的云层被风带走，月光再次照亮断崖前云层撒下明暗斑驳的阴影，明暗交替的一瞬间柏木积家挥刀向阎生秀罗左肩落下，几乎是反射性的做出回击，阎生秀罗左手“十字迦”绝技逆空旋起，迎上柏木积家沉猛的刀势。
　　“铿叮——”脆声响过，阎生秀罗手中的短刃被柏木积家的刀身磕碰撞飞，闪着寒光的短刃旋出亮丽的光斑，以倾斜的角度飞过半空落入崖下。明亮的月光下，阎生秀罗对柏木积家露出欣然愉悦的笑容，柏木积家迅猛的武士刀毫无迟疑的再次向阎生秀罗身前落下。完全被柏木积家身上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杀戮气息笼罩，武士刀锐利的刀锋逼近皮肤带起战栗的寒气和细微的刺痛，面对无法避开的一击阎生秀罗无意识的轻轻合上了双眼。
　　预期的痛感没有如想象中袭来，柏木积家手中的武士刀在离阎生秀罗身体仅有几毫米的地方停下，两人交错的身体远远看去仿若深情相依。在彼此气息相闻的距离中，柏木积家沉声再次问出两人重逢时他最介意的问题，柏木积家问阎生秀罗道：“‘炽焰修罗’，你相信直觉和感觉吗？告诉我……你和以前一样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感觉吗？”
　　阎生秀罗睁开眼望向前方，暗沉的夜幕中远方的灯火星星点点，迷茫的视线却似乎找不到确切的焦点。
　　阎生秀罗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柏木积家，阎生秀罗眼底清晰的倒映出柏木积家清丽的脸庞，仿佛被美丽的夜妖蛊惑了神智，阎生秀罗忍不住伸手探向柏木积家的脸庞。
　　直到阎生秀罗的手指触到柏木积家的脸颊，两人间似有若无的眷恋气息才被猛然打破，柏木积家几乎第一时间惊醒过来，迅速侧身躲过阎生秀罗的手指，柏木积家连退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狼狈仓皇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阎生秀罗凝视柏木积家片刻道：“我的直觉和感觉像以前一样准确，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和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我仍有感情，而我的感觉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柏木积家不回答阎生秀罗的话也不做任何回应，将武士刀收回刀鞘后望着远处的海平面不语。
　　阎生秀罗盯视柏木积家一会儿，也转身看向身后海平面的方向，和柏木积家一起静静欣赏夜色中美丽的海滨景色。两人彼此陪伴气息相闻，仿佛回到了“狮原”，回到了那些亲密相拥、默默相伴的日子，而眼前呆板、空洞的景色也变得柔和、温馨起来。
　　过了很久，柏木积家开口道：“那件事以后……你离开后，我求见红玉姬，请求‘鸱’大人为我指导武技，并且很冒昧的请求‘鸱’大人施展‘十字迦’绝技与我对战……‘鸱’大人的‘十字迦’绝技使用的很纯熟。”
　　阎生秀罗默然无语，没有人比阎生秀罗更清楚阎生刃罗的“十字迦”绝技练习的多么纯熟，与需要勇力的“千夫斩”不同，“十字迦”绝技本质上是偏重技巧的武技，杏子当年传授给阎生秀罗左手“十字迦”绝技是想弥补阎生秀罗对敌时技巧性方面的缺陷。与阎生秀罗比起来，其实阎生刃罗更适合修习“十字迦”绝技。
　　停了停，柏木积家又道：“你的‘十字迦’绝技没有‘鸱’大人用的好，你的‘十字迦’绝技毫无攻击力，根本无法在对战时伤到像我这样的高手。”
　　阎生秀罗抿紧嘴唇，想起参加“神护选”试炼时取得嗔部御长花目牌的过程，宫本健一的武士刀倾向划出，凝结着少年无数辛苦努力、骄傲喜悦和愿望希冀的东西被完全粉碎，那一刻的心痛和沮丧，阎生秀罗永远忘不了。“神护选”过后，阎生秀罗养好伤后勉强重新修习了“十字迦”技艺，但由缺乏灵活性和控制力的左手施展出的“十字迦”绝技，它的攻击力和杀伤力与以前相比大打折扣。
　　柏木积家走上前与阎生秀罗面对，盯着阎生秀罗的眼睛继续道：“但是‘鸱’大人的‘十字迦’绝技用右手施展，而你的‘十字迦’绝技用左手，虽然你的左手现在不能施展出‘十字迦’绝技，但是……‘炽焰修罗’，告诉我，我的直觉没有错！你才是与我在‘神护选’中对决的人，是你用左手‘十字迦’绝技伤到我，取得了我手中的花目牌通过试炼。‘炽焰修罗’，告诉我，我刚才说的没有错！”
　　阎生秀罗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柏木积家长久无声，“炽焰修罗”代表两个人的力量、两倍的智慧、双倍的观察力和防御力，永远一明一暗、一正一反，合二为一。阎生秀罗修炼左手的“十字迦”绝技，而相对应的阎生刃罗则使用右手“十字迦”绝技。
　　坦言一切可以赢得爱人的尊敬、赢得柏木积家的心，但说出真相的结果是伤害阎生秀罗最亲的亲人阎生刃罗，阎生秀罗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做伤害亲人、伤害阎生刃罗的事。阎生秀罗的生命是属于三个人的，阎生秀罗的人生也是三个人的人生，如果结局已经注定不能改变，阎生秀罗宁愿守护好三个人共同的生命、共同的人生和共同的秘密，只愿阎生刃罗和杏子能得到他们渴望的幸福。
　　阎生秀罗径自沉默不语，眼中盛满忧愁和哀伤，柏木积家不停催促阎生秀罗回答他的问题，阎生秀罗心痛的看着眼前满怀期待和热望的爱人无法回答一个字。
　　柏木积家满怀期待的看着阎生秀罗，阎生秀罗没有任何表示，哪怕是一个眼神的示意也没有。柏木积家激动急切的心情和难以抑制的喜悦因为阎生秀罗长久的沉默和无形的拒绝平复下来慢慢归于冷寂。
　　柏木积家盯着阎生秀罗不语，心中的悲伤之情溢于言表。柏木积家抓紧阎生秀罗的衣襟轻声道：“‘炽焰修罗’，你还在恨我，对吗？你恨我下令对你进行‘无限制御部群攻格杀’，你在恨我、你在报复我，对吗？‘炽焰修罗’，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为什么！‘炽焰修罗’，告诉我原因，你想惩罚我吗、你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吗？你不知道我是怎样度过这些日子的，我以为你已经……‘炽焰修罗’，我已经受到了最大的惩罚了……”
　　看着此生最深爱、最渴望的人，听着柏木积家的真情告白阎生秀罗心中生出无限怜惜、怜爱之情，不等柏木积家说完，阎生秀罗将柏木积家紧紧搂进怀中，用最紧密的拥抱和最凶猛的力度表达心中深沉的感情和无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