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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炎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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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中意识迷迷糊糊。直冲脑腔的血腥味像是根本没有散去的打算,而令他感到无比的眩晕以及惶恐。
他听到低语声,刻意压低了不安,像是计划着下一步的打算。
像是在魔族的领地里……他蓦然想起在一片暗紫中骤然被血色盖过的金黄,霎时全身一片冰冷宛若血液倒流。心像是沉到了暗无天日的深渊中。
等等,魔族!
他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声音像是被封印住般喑哑无力,以至于他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嘶哑的气流声——并且因为身上尚未散去的伤痛以及身处的昏昏沉沉的环境中,连他都不能分辨他是否已经开口表达了愤怒,或者是竭力想要谈判什么。
但一只手却很及时地按在他的肩头,迫使决定勉强撑起的伤者重新躺下。冰凉的感觉在他额头敷开,粗糙的质感伴随有淅淅沥沥滴落的水声,
他听清了部分说话声:“……情况如何?”
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旋即听到一声回应。
“不知道。”他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回答,仿佛说话的人生怕说出更多的话会成真。他分辨不清那到底是谁的声音,但意识在因疲累而沉堕的前一秒还是暗示着自己应该相信这两个人。
……会是你么,啸。
一抹冰蓝安然躺在他身边,映照着床上人因体力不支而显得苍白的面颊。收敛了太过凌厉的锋芒而显得分外驯顺。
“刃和雩……有消息么?”
啸替逆擦去清瘦脸颊上细细沁出的一层汗,小心翼翼地看着正在修复结界的青发少年。不时瞥一眼躺在床山暂未完全恢复的逆,却又很快收回目光,生怕看下去会看到更多他不敢面对的伤口。
栩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但转瞬便被少有的严肃神色隐去:“……暂时没有消息。还有,魔族像是提前在玄冰洞里布了手脚,根据他们附着的气息,过不了多久大概就会找上这里来……虽然这里很隐秘,但被发现大概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要走么?”啸压低了声音,颇带一丝担忧地望向逆,三叉戟摇曳的金黄光芒反让原本便有些昏暗的栖身之所愈发显得惶惑不安,仿佛下一秒,歆萧,或者是别的什么便会从天而降,将他们现在颇为渺茫微弱的希望彻底覆灭。
栩轻叹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颈间一枚淡青色坠饰:“还是等到……”
“不用等。现在就动身。”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床榻间飘进两人耳际,逆手紧紧抓着略显脆弱的木板强忍着全身的酸痛抬起头,布条从额上滑落留下一道水渍。
他蹙眉以抵御骤然蔓延的虚脱感,眼眸中的坚决却不容置疑:“……现在就动身。我没有问题,最主要还是雩……”
他突然看到啸脸上浮现出的恐怕是他本人都没来得及察觉的严肃神色,突然闭口不言。
“……不管怎么说。困居于此的话……。”这般说着,他瞥向身旁的玄冰剑,却带着一丝戒备,“……魔军是在这上面做过手脚?”
“自它听命于你击溃歆萧那一瞬起便被消除,残余的气息并不能影响到正常使用,不过给了他们一个目标罢了。”
栩这样回答,但环绕在暂时的驻地周围的青色仍逐渐变得浓厚起来,像是腾起一层雾气而模糊外边的风景。
仿佛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透过苍白无力的雾,在寒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尖锐而沙哑。然而即便再痛彻心扉的呼喊,此刻在这里听到,也觉得逐渐模糊不清了。
逆不自觉收紧了手指,将身下的麻布扯出一条条褶皱,眼神无可避免地变得冷漠宛若落入冰窟。声音也沾染了恨意:“你们打算怎么做?”
“歆萧一时半会大概还不能恢复元气……但是,既然都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动向,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收手。刃和雩尚下落不明……”
栩的解释慢慢变成了自言自语,脸庞亦逐渐被一层愁绪笼罩。然而在下一秒,他的眼神倏忽明亮起来,青眸中的神采宛若暗夜中跃动的清晰的磷火,但声音却渐渐变小。
“……不可以在这里等下去了。”一段沉默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那柄这时看来有些暗淡的青色长剑也稍稍亮起一层微弱,然而切实存在的光晕。
结界的青光流转,却一点点消溶在外面的雾气中,逐渐遁去了踪影。凉气袭入仿佛混杂有血腥味和死亡的寒意,暗示着不久之后一定会发生的杀戮。——但在现在,却出乎意料的平和,仿佛是在旷日持久的战争后一点点微薄的补偿。
从他们躲藏的地方探出头去,所看到的白雾之后的景色愈发显得芒远,但还有一层浅浅的山峦黛色伫立无言,在眼中渐渐浮现。一切像是等待着被赤红浸染的绸缎,在周围不知是呜咽还是某种鸟类的鸣声中,掩饰着惶恐,等待着要以死亡为代价的变革。
栩合上双眼,一点青色光芒从指尖腾起,随之响起的还有他平静的声音:“风咒.无踪。”
手指上的光芒迅速化作无数细小光点,如同扑入黑暗中的萤火虫般,迅速隐遁在空气中。
做完了这件事,他回过头看着啸逆二人:“我将一部分气息留在了这里,希望可以暂时拖延一段时间……那么,剩下的事情,就是赶快逃离此地了。”
逆行走在雾气中,眼前一片苍茫,阳光大概是还在的,可是此刻他只觉得刺眼。
他并非一个人,自身旁传来的沉稳的脚步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这一点。然而看不见啸和栩带来的失落感,还是让他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惊惶,攀附上心头,像是要将什么倾覆。
指甲刺入手心带来的尖锐疼痛让他暂时不被这种莫名的惊惶攫住,耳边听到啸似乎是不大相信的声音:“栩。你确定这样的方向……是正确的么?”
“不知道。”这让他心中更为空茫,仿佛脚下并非土地,而是万丈深渊上一层薄冰。但栩的声音,此刻却不知为何变得爽朗起来:“直觉什么的,或许值得相信一次吧。”
这么说着,像是想拨开一层遮蔽了视线的白雾那样,青发少年挥了挥手,回应他的虽然却只有绵绵不绝的风声。
……从未停歇过的风声。同时亦是怪诞至极的风声。
怪诞至极。
风势突变!
如同凌厉的刀刃,将眼前一层白茫茫划开。而后风声骤停。长剑出现在栩的手中,持剑的人左臂却多了一条血口,在一片死寂中,血滴落的声音格外刺耳。如同余烬之上毕剥跳动的微弱火花。
结界顺势展开,将同时抽出武器的逆和啸以及栩笼在其中。因为雾气被风刃驱散,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但一点深红却不得不让人注视。
雩?——逆的心像是瞬间凝滞了跳动,寒意从脚底层层漫上。一瞬间栩与来人的谈话均模糊不清,重又响起的风声,以及火焰跳动带来的呼呼声响将这些对话隐去,并将逆心底微茫的希望逐渐埋葬。
但一个声音,却丝毫不放弃任何机会钻入他的耳中:“炎裂。”
这声音来自于啸,后者此刻一脸凝重地盯着那个有着深红马尾的男子,三叉戟逐渐聚集着金光。
逆终于长舒一口气,然而心却突然再一次地收紧,他感到手心沁出一层汗,如同涂了一层油。玄冰剑的光芒亦在不安地抖动着,丝毫不知掩饰地暴露着主人此刻内心的恐惧。
炎裂……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魔族一员大将,在龙界对魔族的一场战役中,致使龙界两万大军全灭,并残忍屠杀十万平民……真是那个炎裂?
“那些不中用的家伙被我遣往四处搜人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你们。”得意地仰起头,原本背在背上的巨剑被炎裂取下握在手中直指着栩。他深红的眼眸,以及上扬的嘴角,一切都如同逆所知的那样,露出嗜血的笑意。
栩眼神微暗,但气流已在剑尖腾开,于身前斩出一条剑痕:“还没到齐呢,炎裂将军竟是如此心急么?”
与此同时冰凌亦在炎裂身前溅开,逆操纵着尚不算顺手的玄冰剑,尚未张口便已将冰凌尽数打出。
只是这一下的动作太过激烈,逆蹙起眉头强压着腹部伤口撕裂带来的抽搐般的疼痛。再度挥剑时,动作便朝旁边微微偏转,冰蓝的光芒于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略显压抑的轨迹。在炎裂身边飞溅的霜雪气势虽然浩大,却不能伤他分毫。
下一秒赤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力将地面的土石劈开一条长而深的裂缝。
巨剑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到了逆的面前。只是突然有金光在逆眼中一片岑寂的雪色中扩散,被染上猩红颜色的同时巨剑已被斜里刺来的三叉戟格住。
啸的左肩被巨剑的锋芒扫过,殷红如同从额上滑落的冷汗那样落到地上。
苍色结界破损之后又在瞬间展开。血色光芒又毫不留情地劈下,却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化作流动在结界上的无数赤红的珠状物质。
之后是噼啪作响的声音。那些细小的珠状物在瞬间变作炫目的火光,迅速连成了片。并毫不留情地将一层结界的外壳以躁动不安的火舌吞噬。
炽热的剑气在结界被摧毁的瞬间涌了进来。
迎上的是寒峭的冰蓝光芒。
然而持剑的人的手腕忽然一抖,像是被什么逼退一般,神色竟是在刹那间变得仓皇起来。
剑气于是愈盛。
而在剑气之前的,是那道冰蓝的寒光。
逆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那道光芒竟如同他从前射出去的每一支箭那样,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目标。
只是这次的目标。是自己。
疼痛以被射中的骨节为中心,呈蛛网般沿着每一根颤栗的神经蔓延。这比往常所受的伤更痛。其原因,大抵是因为自己体内本来正常流动的冰之灵力,与突然侵入偏偏又同体内的灵力别无二致的力量相激所致。
然而逆很清楚。他感到分外疼痛的真正的原因。
是恐惧。
恐惧炎裂。亦恐惧自己现在的处境。
三人不如俘虏。一人胜过千军。
玄冰剑落在地上。于是逆的眼中,便只剩下炎裂无情的,透着刻薄讥讽的嗜血笑容。
“公主似乎对这家伙很感兴趣啊……那就活捉好了。不是我的本意但是好歹也是对公主的一片心意呀。”剑刃朝向逆。
逆咬紧了牙关。眼眸深处是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恨意。被洞穿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映衬着他愈发苍白的面容。
炎裂体内的力量激荡成一尾盘踞于身后的赤色影迹。
啸的肩头亦是不断涌出血迹,在他身后蜿蜒成一行被猩红沾染的脚印。只是三叉戟还被擎在手里,闪烁着深金色的决绝的光芒。
只是比起炎裂此刻的气势,太过微不足道。
“所谓炎裂将军的折镜之术,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长剑在手,栩闭上双眼,任身旁风的气息再度凝固成青色流光,叠加成另一层结界。
身形在瞬间变动无数形势。却快得连影子都混沌一片几近于“无”。
然后是更为凌厉的剑芒,破风而出。
逆在那一瞬间想要惊呼些什么,然而疼痛迫使他将双唇合拢。
瞪大的——因疼痛而略显空洞的双眼中映出的,是结界再度被更为剧烈的力量冲破成为纷扬的碎片,而栩被青光贯穿腹部的场景。
那道青光在准确无误地洞穿主人后便瞬间消逝在弥漫着萧索气息的空气中,仿佛只要这样便可掩盖“伤害自己的主人”之类的罪行。
“天真地将不同角度的攻击杂糅在同一道剑芒中,以为折镜术不能全部挡下吗?”炎裂再度冷酷地绽开笑意。龙皮的长靴踏在栩握剑的右手腕,碾压着痉挛的部位。
栩的血从伤口流出洇出一片暗红。
他的眼神变得涣散而失神。嘴唇缓慢蠕动着想要说一些字句。然而终是过于微弱,那些字词变得和他逐渐冷却的生命力一样,被忽略之前也没有力气去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了。
然而青琉璃般的眼眸中。一个紫色的身影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