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你是我的毒》嬴雅

6、第六章 生病

　　是夜，我极难入眠，每每闭眼，与子熙的往日记忆便会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捧上浪的尖端，又将我狠狠摔下地，令我痛苦不堪。

　　如此辗转反侧，将近天明我才迷迷糊糊入睡。

　　忽然有人拍我，嘴里还道：“雅还不起身？夫人已经醒来，嘱雅去寝殿侍候。”

　　我睁眼，见是珍，勉力一笑。整理好衣裳头发，连忙打来井水洗脸。彼时天凉，寒气袭人，水才碰到脸，顿感寒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不敢耽搁，匆匆梳洗，才赶往夫人寝殿。

　　“雅，你无须如此匆忙，夫人并未催你。”珍端来冒着热气的水，叹道：“我知你昨晚困倦，还特意去疱中帮你烧水，岂知你已梳洗完毕。”

　　我笑笑，感谢地道：“明日我烧水还你。不不，后日我也帮你烧水。”

　　珍放下盆，拉着我一起走，她最近也被调派在夫人身边随侍。“昨夜起风，你似是难以入睡，被褥也不盖好。天气渐冷，现在又着寒水，我担心你因此生病。”

　　我微愣，淡笑：“珍甚好，雅无事。”

　　到得寝宫，夫人正在整妆仪容，据一旁的寺人说，夫人是要赶到宗庙广场给她的胞弟陈太子送行。

　　我方想起昨晚太后曾说今次出征讨伐羌人，除了虢侯，还有陈国太子。

　　“雅，昨日太后宫中侍候，可有新闻奇事？”

　　“回禀夫人，太后设宴为虢候送行，并无奇事。”我敛眉恭顺地答道。

　　“哦？虢候？”夫人似是很感兴趣地转过身看着我道：“虢侯是太后最疼惜的宗侄，一向视如己出。今日出征送行，太后将在宫中太庙祭祀祈福，故而昨晚预先为虢侯接风洗尘并不奇怪。”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

　　“雅，可知太后找你过去，是为何事？”夫人微微轻叹，“太后宫中侍从无数，何须要你去侍候。雅，据闻虢侯风流不羁，身边美女无数，倘若你跟了他……”

　　我惊诧地看着夫人，她却没有再说，只是起身朝铜镜转了一圈，不满地对侍候她梳妆的寺人道：“珠翠须减，今日不宜盛装。”

　　“诺。”寺人连忙挑减卸钗除笄，最后夫人的云髻上只留有一只碧绿玉笄。

　　据了解，那玉笄还是太后赏赐之物。

　　整妆完毕，我和珍以及命妇乔，还有数名寺人，便跟随夫人离宫去往专为大周将士出征送行的宗庙广场。

　　宗庙设在大郭，与王城互为左右，和成周八师驻扎地遥相比邻。

　　此次出宫离了王城，穿过大郭城中热闹非凡的民居之地，我原本有些烦闷的心稍稍雀跃。

　　两年来，我从未出宫一步，家乡生活远离于我，与乡民亲友谈笑嬉戏的乐趣也已不再。所得的，除了每日间的惶恐，就只有宫人间的明争暗斗。

　　幸喜今日得夫人恩典，虽只与路旁看热闹的乡民擦肩而过，但那民宅屋檐纯朴笑容依然让我感受了往昔乐趣。

　　看到我嘴角微扬，珍稍稍欢喜，在我不经意地望向她时，她对我含笑点头。

　　到得广场前，各宫车马停了下来。世妇乔掀开车帷，我和珍连忙抬踏凳置于车前，待夫人下车后，我们便跟在了夫人身后，一同向刚下车的天子与王后行礼。礼毕，夫人伴在天子和王后身后，没有通过庙侧庑廊进入广场，而是从王室专有周道直往宗庙大殿。

　　跟在夫人身后的我，纵隔着前方数人，天子宽阔的背影还是清楚地跃入我的视线。

　　他虎步雄健，举手投足间王者之势迎面迫来，令人不敢稍怠。人人屏息凝气，神态恭谨，步子紧随。

　　广场上早已聚集前来送行的各方人氏，既有各路诸侯，也有王亲贵族。通常这种送行既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也是攀权爬富者的最佳手段。

　　这是夫人见到天子前抽闲暗暗告诉我的，当时命妇乔的眼光亦如我眼中掩不住的诧异，委实不明白夫人何以要对我说这些。

　　夫人还道，从送行者的人数跟态度，可以看出哪个人最有权有势，哪个人正遭背弃。

　　我本想逾越的问夫人为何要与我说这些，然而彼时天子已至，我只能噤声。连揣测都不敢，以免行差踏错给夫人惹麻烦。

　　可夫人的话还是在我心中起了影响，我虽尽力不去揣测夫人的想法，眼光却不由自主的追寻天子的身影。

　　毕竟若论权势与富贵，放眼天下还有何人能与天子相比……我一僵，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难道，夫人是借此告诉我，虢侯权势再大，也只是诸侯，我无论如何，要选也只该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天子？

　　胆颤心惊地朝天子瞧去，却愕然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停住脚步，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天子停步，从人自然要停，我这个罪魁祸首慌得低下头，再不敢乱瞟。

　　“雅脸色不甚好，夫人回去该多加照顾才是。”天子淡淡一笑。

　　眼角余光扫到夫人正微笑地看着我，声音柔柔地道：“诺。”

　　王后也在看我，她的目光锐利，带着探究的意味。

　　老天，天子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惹来众人的频频注目，倘若他再多说几句，我岂不成为众矢之的？徒惹笑料是事小，被人诟病加罪才是恐怖。

　　到得大殿，一众女眷候在大殿庑廊处。阶前，侍从拥着天子，注视着几十石阶下广场中央列队肃穆的诸侯虎臣以及师氏等军中将领，简单的发言后，便是太祝祭祀祷舞。

　　我从未见过这等严肃的祭舞，慎重、虔诚、恭谨，还有希望。

　　舞毕，天子开始训话，讲的不外乎羌人如何欺我大周，犯我边境，百姓的期盼和国家的尊严荣辱等等。后又对负责此次讨伐的虢侯和陈国太子以及师氏侑、三千虎贲、兵车200乘和一万王师预祝胜利，言道凯旋之日必到郊外迎接，共庆胜举。

　　天子的威望再加上期许鼓励的话，令所有人群情激昂，热情高涨，高声大喊：“驱逐羌人，吾王万岁！”

　　接着虢侯和陈国太子走上阶前，接受天子的任命，接下号令军士的虎符。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虢侯的眼光毫不避忌地越过天子，越过我前面的王后夫人，越过命妇寺人，热烈地朝我投来，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却似乎在说“你等着，我一定会来娶你。”

　　我好像摇晃了一下身子，珍悄悄托住我的手臂，轻轻地道：“你可是不舒服？”

　　我呆呆地看着珍，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差点跌倒在地。摇摇头，我忍住头部突然而来的晕眩，极力地站稳身子。

　　珍不放心，即便放开托住我的手，也是紧紧挨着我，眉头微皱。

　　我怎会头晕呢？想来是虢侯的眼神太过大胆，令胆小的我惊惧恐慌罢！

　　从珍的担忧中感觉得到此刻我的脸色定是有些苍白，我不想被人看笑话，也不想被虢侯特意关注，更不想被天子当众怜惜。在不被主子察觉的情况下，我悄悄移到从人后面，靠着墙壁休息。

　　有了喘息之机，我忽然对刚才的想法感到好笑。

　　怜惜？天子会对我一小小寺人怜惜？绝不可能，我真是自说自话，自欺欺人！

　　“寺人雅，你无恙罢？”忽有人低声询问，脸现关切之色。

　　我认得，他是天子身边的寺人娄，那次就是他引领我去树林里与天子单独谈话。

　　微微摇头，我强扯笑容：“无恙，劳烦关心。”

　　我绝不能在这种场合晕倒，绝不能！我深吸口气，拍了拍脸，想让精神好点。

　　“大王见寺人雅脸色甚差，命小人侍候寺人雅暂回马车休息。”

　　马车？我怔怔地望着他，脑袋晕沉沉的，也顾不得我一个寺人不能擅离职守，只想着不要晕倒在众人前丢脸，就顺着就跟他去了。

　　宗庙后有一片场地，是王宫车马的停留之处。只有十几名兵甲在主要通道驻守，马车间距离间隔数步，每辆车前均有御人看守等候。

　　头越来越晕，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就在我几欲摔倒时，寺人娄忽拉着我的衣袖要将我送上其中一辆马车。

　　“寺人雅在里面休息罢。”

　　呃……这马车好象……我有些犹豫地瞪着马车，一旁，御人很惊讶地同瞪着我。

　　“大王吩咐，寺人雅毋须害怕。”

　　寺人娄似乎是说给御人听，反正御人听了之后，立时向寺人娄躬声哈腰，帮忙掀起车帷。

　　好罢，不管是谁的马车，我只休息一会儿，等会还要去服侍夫人呢。

　　依言坐进去，我再也支持不住，只想靠着车壁闭着眼睛休息。至于寺人娄是否还在一旁跟御人吩咐着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替我盖被子，还有人喂我喝水。想来是珍，她一向待我最好。我想感谢她，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眼，头越来越晕，我彻底陷入黑暗。

　　待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奇怪的是，这里不是我熟悉的宫室，那我是在哪里？

　　“你醒了？无事罢？”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一惊，抬头正好迎上王后默黑如玉的眸子。

　　她的声音也惊醒了一旁打瞌睡的寺人，吓得跪地行礼：“奴婢参见王后娘娘！”

　　“尔等先行退下，在殿外侍候。”王后淡淡地下令。

　　“诺。”所有侍从全都退出宫室，屋里只剩王后和我。

　　我呆呆地看着王后，忽想起我还没行礼，连忙掀被下床，伏首道：“奴婢放肆了，请娘娘恕罪！”

　　王后的裙脚在我面前停下，过了一会儿，她却没有说话。感到头顶上方灼灼注视，我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王后却在我抬头的刹那别过头，走到桌前坐下，声音稍显温柔地道：“你先起来。”

　　我胆颤心惊地起身。

　　“可知这是何处？”王后睇视着我道。

　　“奴婢不知。”虽在王宫待了一段时日，除了栖霞殿，别处去得甚少，我真不知道。

　　“这里是本宫的住所。”王后淡淡一笑，无视我的惊讶，继续道：“昨日你病糊涂了，迷迷糊糊的上了大王的车子，那寺人也甚大胆，竟要送你到清园休息。”

　　我震惊地张大嘴，吓得跪地求饶：“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娘娘开恩！”

　　“你说，倘若被人看见，该当如何？”王后盯着我，冷冷地道：“倘若被太后知晓，又当如何？”

　　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太后疼爱虢侯，只因当年他小小年纪便离开虢国，到处流浪，受苦太多。因此，她老人家才破格见你，看看虢侯喜欢的女子是何模样。”

　　“奴婢与虢侯并无关系，请娘娘明鉴！”我惊得连忙磕头。

　　“我只想告诉你，若被太后知晓你竟与大王有关系，还要缠着虢侯，她老人家一定凤颜大怒。你只不过一个寺人，当然没关系，可虢侯就惨了……”王后弯下身子，眼神犀利地盯着我。“他连一个女子面目都不能认清，如何管辖一国？如何与他的子民相处？一个处置不当，大王甚至认为虢侯不分尊卑，公然与天子抢女人！”

　　我瘫软在地，呆呆地看着王后，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与虢侯也只是在几年前认识而已，与天子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今我与他俩只有主子和奴婢的关系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从王后嘴里说来，虢侯若是出事，一定是我的错呢？

　　不是我要去清园，是天子身边的寺人娄要带我去啊。

　　这话我不敢说，谁叫我糊里糊涂听那寺人的安排，说上车就上车，更是病得昏沉沉的连被拉到哪里都不知道。

　　幸好，幸好。我感激地再一次磕头，诚恳地道：“多谢娘娘救了奴婢一命！”

　　王后一直都是清冷从容地说话，听我这样说后，竟叹了口气，语气又似刚进来时的温柔：“我可以救你一次，却不能救你第二次。当然，若你心里真有大王，想成为他的女人，本宫无话可说。”

　　成为天子的女人？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