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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造化 ...

  •   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未见他三人回转。

      猎人强的妻子丽腆腆说道:“山林原本多兽,奈何此处是犬戎与周军的边界之处,时有战争发生,动物早已四方逃命,很难捕猎了。”

      我怔怔地望着她,没有言语。她这话,是在为虢侯的行为解释么?

      “夫人,天时已晚,要不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再等他们,可好?”猎人兴的妻子文说道。

      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为何我感觉虢侯是在躲我,而非打猎不回?我不想在她们面前流泪,同为女人,我不想在她们面前软弱不堪。

      “有点累,我想去休息了,你们只管吃吧,莫管我。”不待她二人劝留,我径自回到他们为我安排的住处。

      房间不甚宽敞,整洁朴素,住着很舒服,亦如在齐国的灵庐。

      靠着门板,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可是我却不敢哭出声,门外,丽文二妇或拍门或劝慰,只说我一定得吃点东西方能休息。

      我能吃得下么?如何吃得下,虢侯不认我,一去就是一天,如此我还能吃得下东西么?

      渐渐地,眼前迷茫起来,间或带着红幕。

      心一凉,连忙用手去拭眼睛,果然,手指上斑斑血泪。

      很久没有哭出血来了,是因为我将所有药丸一次性服用?倘若真是如此后果,我也认了,很久以前对于眼睛的治疗,我早已认命了。

      其实,我不该强求,看到虢侯还活着,我不应该哭,不应该难过。他虽忘记了我,可他到底还活着呀。

      原先不是曾说,千里迢迢来西北,就为了能看他一眼,看到他平平安安么?

      他现在很好,有两位猎人的保护,待到信等人找到这里,虢侯自是又可回去当他的虢国国君。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一切都会美好,一切都会幸福……

      又是那种感觉,是我做梦,还是真实?那双温柔的手正在抚平我的眉头,嘴里还喃喃说着话。

      他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迷迷糊糊间,只觉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心会跟着痛。只是辨不清真实,辨不明梦幻。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的中午,堂上已没了虢侯的身影。

      我想要问丽文二妇,昨晚虢侯可曾回来,可有人到我房里?张了张嘴,竟问不出口。

      丽担忧地道:“夫人昨夜似是陷入昏迷,叫人好生担心。”

      我昨夜昏迷了?怎会,我纵然睡着,却未昏迷,我能感觉到那双抚在我头发眉间的手是如此温暖。

      不过,也许,我确是昏迷了,难道我还要奢望是虢侯半夜来我房间为我抚平眉头么?

      丽端来米粥,我却食之无昧,眼睛的模糊越发明显。到得后来,我未敢再挪脚或是拿东西,只静静的坐在院里的梅花树底下,发怔地看着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关掩的大门。

      从早到晚,一坐就是一天。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我从未再与虢侯碰过面,每次醒来,他俱已出去,待他回来我恐已睡着。惟一不变的,是那夜夜抚在我眉间的手,温柔、暖和。

      可惜,不止丽文二妇,就连强兴二人也说我在做梦。他们都道我是虢国夫人,身份尊贵,谁人敢半夜进我房间,况且他们并未见着有谁人进出。

      “那么,虢侯呢?”我终忍不住问。

      “虢侯身体有伤,尚未痊愈,打猎回来便回房休息,不曾出来。”猎人兴肯定的回答。

      “如此。”我不想再这问题上纠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今日下雨,他没有外出了罢,我可以见见他么?”

      “夫人说哪里话来,自是可以。夫人请。”猎人兴似是诧异地与猎人强交流眼神,随即引领我往虢侯的房间走去。

      我走得极小心,生怕看错陈设,撞倒了发出声响惊动虢侯。

      掀开帘子,只见虢侯在写字,他的神情安详,运笔有劲。

      看了好一会儿,他似没发现我站在门口,继续写着他的字。我努力细看,才发现他写来写去的,只有一个“静”字,

      我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意思,却清楚,接下来自己要说的是甚意思。

      “我明天就要走了。”我轻轻地吐出这几字。

      虢侯似愣了愣,停了一下,直到手中的静字写完,他才望向我,满脸的讶异。

      “听强兴二人说,是在山林发现你的,只有你一人,想必与你的家人失散。难道,你不想在这里住下去,等着他们来接你么?”

      “不等了。”我微笑着说:“是我任性,不该贪图玩乐擅自离家出走。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我要回去了。”

      “如此。”虢侯低下头,继续写字。却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写的字不再平稳,隐隐有些颤抖。

      想必,是他的伤又令他痛了起来,以致手拿不稳笔罢?

      放下帘子,我快步回房,很怕眼泪会在此刻涌出。

      晚饭时,丽和文做了许多美食,兴还说肉羹味美,是虢侯亲自打猎所得,让我多食些。

      也不知是否烛光暗淡,我拿匕舀肉羹时,竟然拿空,手僵在了半空。

      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出我的不妥,我僵笑着说:“忽然觉得肚子不饿,想要晚些再食。”

      说完,我匆匆逃离饭桌,躲进房间。

      努力,雅,你一定要努力,一定不能让他看出你有事。你一定要睁大眼睛走出院子,离开他们的视线。你一定可以做到,一定可以!

      血泪越流越多,我恨自己,为何不能做到冷静。

      实则,我还是害怕的,是么?

      说什么只要看他一眼,见到他平安,我便回转。可如今,就要眼瞎了,从今往后就再也看不到他的面容了。

      我是害怕的,对,我心里一直都很害怕。

      深呼吸,抹泪,尽力让自己保持良好的心情。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看不清楚事物,忙乱出错。

      既然决定离开,就不该再舍不得。既然他选择了遗忘我,又何必再给他添置负累。

      仔细想来,是我太笨,没有察觉。

      须知强兴二人并未见过我,若非虢侯描述,他们怎知我是虢国夫人,一眼便喊出我的身份?

      想来他们在山林出现,并救我回到这里,大概也是虢侯的授意罢?他得知我孤身入险地,所以很着急的派他们来寻我,但又不愿再和我纠缠痛苦,所以就装作失忆,不见面不说话,极陌生的相处。

      是这样么?我的猜测是真的么?

      一夜无眠,难以入睡,另一房间里的那个人,是否也是一夜无眠?

      清晨上路,没有过多的客套,接过丽和文为我准备的些许干粮和水,就上路了。

      原以为我会很沉重的离开,原来当决定要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不再沉重。

      “我虽不认识你,却觉得你一定是个好女子。如此孤身上路,我实不放心。要不,再等等,我让强去找你的家人,让他们来接你,可好?”

      这是我走时,虢侯对我说的惟一的话。不是惜别,不是留恋,也没有痛苦,只有邻里乡亲的关怀。

      那么,他其实是真的忘记了我,昨晚想的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苦笑,掩饰心底的失落,婉拒了他的好意。将怀里珍藏的从草原深沟捡到的那只木笄轻轻放到虢侯手中,手抚手的握紧木笄。

      “珍重。”不再多言,不再逗留,头也不回地顺着强兴二人指引的道路,往雁塔方向走去。

      也许回头,能见到我期望的模样,也许不能。故而,忍着别离痛,不敢回头。

      行行复行行,在走出山林前,我的眼前终于陷入了黑暗,再也不能像那次的奢望着次日恢复光亮。

      完全不知自己走到哪里,或许离雁塔近了些,或许走回到距离犬戎相近的地方。

      干粮和水在我某次跌倒后,就没再捡回来。

      我已经是运气,在这下过雨的林里,只是丢了干粮,没将自己丢入深沟或是陷阱里。

      如果珍在,她一定会问我,为何要离开虢侯。有时想了想,我真的只是不愿再给他添负担么?他若真的记得我,会介意我是负担么?

      或许,我只是想圆虢侯的愿望,既然不相识,何必再相见!

      幸好珍不在这里,否则耳根哪里能清净。只是我必要走到远离虢侯的地方,说好了离开,就不能再见,徒惹伤悲。

      不知道在这山林里待了多久,看不到日出日落,却也感觉得到时间一天天过去。最初也只听得到风声,渐渐地再后来,隐隐听到人声,似乎很多、很杂,时远时近。

      是猎人强他们来打猎了么?

      我惊慌着摸索前进,不知被杂草树根绊倒多少次。身上也不知道痛,只想着躲起来,不要让他们看到我眼睛盲瞎的丑陋模样。

      跌跌撞撞,也许是又饿又累的缘故,我再也没有站起来。

      ※※※※※※※※※※※※※※※※※※※※※

      ——子煦,倘若雅跟你走,日后无论富贵与否,你可会媵妾?
      ——是去永巷,还是留在朝阳殿,寡人只要你一句话。

      ——母亲死了,她是因为我而死。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
      ——你为谁求情不可,偏偏要为兰美人求情!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乱,有多痛!
      ——原以为我作为一国之君定能保你无恙,定能保护好你的母亲,可是……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如此伤痛,雅,子煦无能。

      ——雅,莫怨我,莫与我生分,可好?
      ——与雅平淡度日,白首偕老,远离纷扰,是子煦之愿。

      ——你果真认错人了,我不叫子煦,你也不是我的妻子。
      ——我虽不认识你,却觉得你一定是个好女子。如此孤身上路,我实不放心。要不,再等等,我让强去找你的家人,让他们来接你,可好?

      眼泪已经流干。

      既便夜夜做这些梦,脑海里不断地回想与虢侯的点点滴滴,心再伤再痛,也流不出眼泪了。

      据说是斐带人到处寻我,最后发现我昏倒在泥洼中。

      我问他来人还有谁?他只说,还有公子信,以及天子派来的兵甲。

      后来,珍悄悄跟我说,不止他们,还有两个猎人,以及……国君。

      她口中的“国君”,自是虢侯无疑。

      我问她,如何得知?她又说,今次出来寻找,她求了天子很久,天子才应允的。故而当时找到我时,她也在场。

      可我问她,斐和信如何会和虢侯在一起?见我昏倒,虢侯有甚表情,可说了些什么时,珍又支支唔唔,再不肯说话了。

      “如此。”我怅怅地说着,继续沉睡。

      从被救回来的那刻起,我一直在睡觉,总觉得很累,睡不够,想要这样日日的睡下去。

      珍常哀怨地说,我每次睡着都要做梦,说着令人伤感的梦话,教她难过。

      我沉默地望着黑暗,良久不语。为什么我不难过?一点难过的迹象都没有?

      自从眼睛沉陷在黑暗里后,我就再也不会想着难过。

      可心里终究是伤痛的,每每听到宫人喊着“国君万福金安”等话时,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

      说好了不再相见,却还是见了。

      回到雁塔,回到来时住的民房,有珍和寺人云照顾着,我一切安好。惟独虢侯的不经意出现,会令我惊慌失措,想要躲起来。

      躲到梦里,即便梦里有着不堪回首的记忆,总好过,被他注视。

      “你真的,是我的妻子?”虢侯轻轻问我,执起我的手,在他嘴唇触碰的刹那,我呆住了。

      他究竟是记得我,还是依从别人的指点“相认”我?

      呆呆地发怔,心里有说不尽的失落。

      这种失落一直延续到天子召虢侯去府衙,在一番勤勉训斥之后,派人护送我们回虢国时,悄然存在。

      风起云涌,水急风劲,站在船头的刹那,我竟有种投身入河的冲动想法。

      不知是否我表现得太明显,还是虢侯一直在注视着我,他最后将我揽入怀中,不让我动弹。

      “你说你是我的妻子,如此,为何还要轻生?”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低沉,呢喃不断:“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好么?我已向天子请辞,将国位传给信。至今往后,只有我二人,天大地大,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可好?”

      我没有说话,听到他这番话,我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也非轻率想法。医士诊断,我是旧疾复发,才会战斗失利,中了埋伏。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哪里还有精力治理虢国。信有勇有谋,且周游列国,对于政事处理得当,实是国君的不二人选。他虽多番拒绝,奈何,我一心离去,天子也只得应允。”虢侯轻吻着我的耳垂,低低说道:“这是子煦能做到的,待雅最好的做法。”

      我没有哭,已经哭不出眼泪的我只能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听着滚滚涛声。

      在他怀里,我无声地任他拥抱着。

      心里很痛,不知道是为他的傻,是为自己的拖累,还是为了终于可以携手归老的未来?

      都未可知。

      “到了虢国,与庚交待明白之后,我们便到齐国拜望你的母亲。之后,你想去哪里,渭水也好,宁遂也好,我都会在你身边。还有,你想住在田园,或是……”

      在子煦规划着我们的美好家园时,我已经不敢想象家园会有怎样的美丽,眼睛永远只看得到黑暗。

      可是,能再和他在一起,不正是我痴痴念念的渴求么?

      前世注定,今生纠缠,只望倾心相待,纵然风云变色,也能相依相偎。既如此,我何必纠结他是否还记得我,又是否只是……同情我。

      “一切以子煦意愿为主。”我轻轻出声。

      实则,我心里极是害怕。千思万想,怎么也没想到会连累他做不成虢国国君,如今他纵然想要与我归隐田园,但是否能从此幸福,而非再遭痛苦?、

      与我在一起,究竟是他的幸,还是他的不幸?

      我不敢再想下去,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描述两岸山色,他的声音从容而又平静。

      希望心中燃起的希望能够延绵下去,永远不再失望和痛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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