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你是我的毒》嬴雅

1、第一章 进宫

　　为免母亲整日的流泪，我答应继父，可以将我卖到王宫做寺人，所得银子还他欠下的赌债。条件是，他不许再欺负我的母亲，否则若让我知晓，我定会将他虐待欺负我的事告诉天子。

　　天子仁孝，且我若真成王室寺人，欺我如欺天子。

　　天子当然没时间管我一个寺人的家事，继父是个好酒贪财的无赖之徒，什么都不懂，自是信了我这番话。

　　我也什么都不懂，以为我只是胡诌吓吓继父无甚紧要，哪知却吓坏了负责今次主考挑选寺人的王宫小尹。

　　卖身做宫人也和女子选秀一样，容身德工，均要优秀。

　　经过层层挑选，我和其他女孩进入了最后面试，倘若能入小尹大人法眼，宫女算是真正当上了。

　　一方面我希望能入选，改善家里的生活状况，远离继父不被他辱骂毒打;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不被入选，毕竟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八年，我舍不得离开她。

　　小尹问每个女孩做过的最大恶事是什么，别的女孩说的不是踩死蚂蚁就是摘过花草。

　　而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将吓唬继父的事说了出来。

　　小尹当场被我吓得茶盏落地，茶水也溅湿了我惟一好看的裙子。

　　他说我是恶女，不止不让我当寺人，还要追究我欺君犯上的过错。尽管我已下跪认错，小尹大人还是命令卫兵将我拖走。

　　就在我以为我会被关进大牢时，一个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喝止了卫兵。

　　那是个长得异常美丽端庄的贵夫人，袅袅娜娜地走来，春风似因她而醉，花儿似因她而惭，整个梨花院都因她光彩鲜亮。

　　听到小尹称呼她为秀容夫人时，我早已从他人口中得知，她便是当今天子除王后外，最得宠的妃子，连忙向秀容夫人磕头求饶。

　　听了小尹的讲述，秀容夫人便叫我站起来转个圈给她看。秀容夫人问我为何要吓继父，我只说为了不让母亲再流眼泪。

　　然后从那天起，我便到秀容夫人的栖霞殿听差。

　　我不明白秀容夫人为何肯留下我做宫人，且她对于我犯的过错只是轻轻一笑，便当作什么都未发生似的。

　　栖霞殿宫人很多，后来我又从别人口中得知，秀容夫人本来没打算添加寺人，却为我食言。之后，被王后逮到痛脚，少不得一顿责骂。

　　我心里难安，打算做点家常小食给夫人食用，以表谢意。

　　不料，当我举案来时，在内殿入口被命妇乔给拦了下来。理由是，我是下等寺人，只能在外殿侍候。

　　在我不敢解释，不敢露出委屈时，命妇乔正审视着案上豆里盛着的肉羹。突然，她嫌恶地说我一个扫地的寺人跑到疱中做食，定是别有用心，说不定肉羹里有毒，想要毒死夫人。

　　我吓得跪地解释。

　　想必命妇乔是见肉羹肉少叶多与王宫膳夫做的看上去不同，才恶声怀疑。只是在乡遂偏野之地，浆食材料必不能与王宫相比，此肉羹是我向酒肆疱丁学来的，曾被食客赞赏，故而才敢一试。

　　然而，还没等我解释清楚，命妇乔就命宫人连案并豆一起拿走，说是要拿去给御医查验。

　　我没做过，自是不怕查验，但我不想被夫人误会。奈何命妇乔咄咄逼人，硬将我赶出大殿。

　　第二天，秀容夫人忽赏赐了很多东西给疱中的人，这本也没什么。可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寺人名叫珍的悄悄告诉我，命妇乔将我做的肉羹呈了上去，说是膳夫红做的。

　　我不明白命妇乔为何要这样做，珍说，膳夫红是命妇乔的亲姑妈。

　　原来如此，我本就未想过讨赏，只是心里委屈。宫里生活比我想象的复杂，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命妇乔吩咐什么，便做什么。扫地如是，做菜亦如是。

　　过了几天，命妇乔姐忽然来找我，叫我到疱中帮膳夫红的忙。

　　原本我该到外殿侍候，昨晚就有司礼姐姐特意到寺人寝室，嘱咐我等宫人第二日务必到外殿小心侍候。我若想在宫里生存，就不能得罪命妇乔，只能应允。

　　本以为是命妇乔故意整我难堪，不想到得疱中，姿容风韵尚存的红姨笑呵呵地向我迎来。

　　没等我向她行礼，红姨已笑着说：＂别别别，我可把你当亲侄女看待，这宫礼不行也罢。＂

　　我不明所以，执意向她行了宫礼。

　　且不说红姨说的是否真心话，单单命妇乔那里就能指出我的不是，宫规条条压来。更何况疱中里尚有不少疱人，个个睁大眼望着。

　　说完笑完，红姨便严肃地道：“实话跟你说了罢，今日有贵客，要在栖霞殿开宴。夫人指定要吃你做的肉羹，我昨儿被油烫伤，且夫人要求菜式增加，我没本事做足，只能求你救命。”

　　我这才看到红姨手上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想必油伤烫得厉害。

　　栖霞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红姨必是知道我已知悉一切，干脆将事情揭破，开门见山。

　　原先几样菜她见我做过，也学了个八成像，但夫人若全宴指定我家乡菜式，红姨必不能做。与其被夫人责罚，倒不如向我坦诚。

　　红姨还说如果我帮了她这个忙，以后我有何困难，只要她能做到的一定帮。

　　我的家乡在宁遂，虽远离镐京，倒也热闹，酒肆甚多。那时我曾在一家酒肆的疱中打杂，机缘巧合，得掌柜和疱丁恩惠，渐渐地学会几样做法。

　　若不是后来继父强逼我做入宫，我还真想拜疱丁为师，好好的学学这门疱艺。将来若有机会，说不定我便是大周朝第一位在酒肆卖力的女疱丁。

　　今日，我倒是遂了心愿，做了一回疱丁。

　　厨房里的疱人除了红姨，我可以任意使唤。

　　摘菜、切肉、调料，人人忙得团团转，就只为了要在栖霞殿吃饭的那位贵客。

　　做累了，疱人们便在那揣测贵客会是谁，毕竟栖霞殿从未如此隆重其事。

　　“听说是……”一疱人才刚说了三个字，便被红姨重重地冷哼一声，吓得噤了声。

　　倒怕我知道似的，其实来的就算是周天子，我亦不在乎。

　　相处日久，也从众宫人的悄声细语中明白，若不想年年辛累做个白头宫人，就须想办法得天子宠幸。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封号，也能荣华富贵，光宗耀祖。

　　我没那么大的志向，自从踏进宫门那日起，我的梦想便已随风而散，一去不返。

　　由于今晚我不需在外殿当值，又累了一天，便早早上床准备歇息。

　　奈何我心里烦闷，翻来复去竟睡不着，只得披衣起身，到屋外欣赏皎洁月色，散心去烦。

　　依稀间，我又见到了那名男子对着我笑。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藏在污垢下的面容，隐隐感到一抹坚强。

　　他叫我“雅”，我叫他子煦。

　　子煦说谢谢我送给他的浆食，还说他是来跟我告别的，叫我以后不要再悄悄送饭给他，免得被酒肆老板骂。

　　我没告诉他，他每日的一餐食一壶酒，是我答应替疱丁浆洗每日衣衫才换来的。

　　朦胧间，我被珍唤醒，方知我又做梦梦到子煦了。

　　拭去眼角的泪，我决意彻底忘记这个人。虽然我们发生了很多事，虽然他故意离开是为了让我安静生活，但他没向我承诺什么，我也没答应他什么。

　　一阵风吹来，树上掉下许多叶子，我刚扫完这边，那边又有了。

　　珍见状，干脆与我一人一头打扫过来。扫完后，珍不由分说，拉着我便往浣衣房跑，说是洗不完衣物，才真正的惹命妇乔生气。

　　浣衣房有个小院子，宫人们除了在这里洗衣，还会在这里聊很多宫闱趣事，而不怕人知。只因浣衣房的活又脏又累，像命妇乔这等有权势的上等宫人，必然不会到脏地方来。

　　珍与我在墙角洗衣时，就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昨天栖霞殿的事。

　　她说，贵客竟然是天子。她意外，我纵不在乎，也意外。

　　据说天子与王后感情笃深，虽纳了宫妃，却从不到其他妃嫔处进食。就连宠幸妃嫔，也只会在王后身体欠恙时，才去妃嫔处歇息。

　　秀容夫人受宠次数极多，在天子心中份量极重，却也没福分与天子单独两人同殿进食。不想昨日天子圣驾临幸，喜得秀容夫人娇声羞语，盛装迎驾。

　　珍说完这些，又神秘兮兮地说，昨日夫人问我因何没出现，命妇乔说我受了风寒，让我休息。夫人当即赏赐参茶补品给我养病，可惜命妇乔吩咐拿东西的宫人全都送到她房里，根本就不想给我。

　　她这话不管是真假，若让命妇乔或是其他人知道，免不了一场灾祸。浣衣房人多，难免不会传到命妇乔耳里，我吓得不顾手上有皂粉，便要去蒙她的嘴。

　　“怕什么？这里的人哪个没受过她的闲气，大家都知道菜是你做的，只不过宫里是非多，姐妹们敢怒不敢言罢了。”

　　我沉默地洗着衣服，不想多言。

　　次日，我刚做完手上的活，正要到浣衣房取昨天晾晒的衣服，忽然一名宫人在路上堵住我的去路。

　　“你是寺人雅？”

　　我没在栖霞殿见过这个宫人，见她询问我时态度傲慢，心知其主人必然尊贵，连忙道：“奴婢正是。”

　　那宫女不屑地道：“我是凤藻宫的，王后要见你，跟我走吧。”

　　我惊愕地怔愣了一下，见她不耐烦地等着我回话，连忙恭声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