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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   入了冬的天气,总是透着股阴寒,京城的冬虽是不如北方那般的天寒地冻,但若是往那风口浪尖一站,也照样是冷得脚趾头发痛。

      入暮时分,杨培同往日一样,提了一杆旱烟,靠在墙边对着那渐渐下落的日头,抽上一阵。从口鼻里喷出了最后一口烟,白色的烟丝混着口中的暖气在冷冷的空气里变得尤为显眼,陈培右手拿着烟杆,烟斗朝下,杆子在左手掌间敲了敲,抖出了残留的沫,将这烟杆子往腰间一塞,鼻子里喷了口气便转身往后头的大门里去。

      杨培,自小在京里长大,到了四十来岁,勉强在刑部大牢混了个牢头,平日里一帮小班头在手里管着,奉承的话也听得,下面的好处也拿得,这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三爷。”进了地牢,当值的几个小卒立刻站了起来,向其拱手。这杨培在家中排行老三,这声三爷,也便是认识的人给的面子。

      杨培点了点头,将腰间的烟杆取下放在了一边的柜子里,再拿了佩刀挂在腰间,“可有什么异样?”说着,拎了桌上的酒坛子,往瓷碗中一倒,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地牢这地方,本就阴湿得很,这冬天就更是了不得,若是没有这暖身的东西,呆久了,身体可是吃不消。

      “回三爷的话,没什么异常。”

      “嗯,干你们自己的事吧。”

      把瓷碗一放,杨培提了提腰间的佩刀,向里面的牢房走去,每日的例行公事,这时点是要通通视察一遍了。

      这大牢里头,什么样的人都关过,那些个一看就是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杀人犯,那些个穷得一塌糊涂无奈下只得靠吃牢饭求生的可怜又可恨的人,还有那些个道貌岸然实则也做了那杀人越货的勾当的。说实话,杨培这小半辈子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皇亲国戚,高官贱民。

      听着两边那些个人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哀声相求,当然也有呆坐着无甚反应的,杨培也都只是面无二色地依个走过,不做理睬。

      回身出来,又走向了关押死囚的牢房,只有到了这边,杨培波澜不惊的顽强内心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惧意。又是那间牢房,每每走过,他都会觉得有些心慌,这里面关着一个一夜之间屠杀了二十六条人命的杀人犯,这个人关进来之后不吵也不闹,只是,每次杨培从他牢房前走过,这家伙都会微微的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阴冷,似乎就是传言中那阴间索命的恶鬼一般,会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

      为了防止犯人从墙根处做文章逃走,这一间间的牢房都是不靠墙的,整个地牢被划成了三个区,其间各用墙隔开,而三处地方都有道路相通,杨培习惯由主道进去先向左走,这一片都是些普通的牢狱之徒,绕了一圈再去重刑犯那边,最后才是经过关死囚的地方回到看守处。

      杨培不经意地加快了步子,迅速离开那个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的人,而隔了几间牢房后,他又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朝面前这间囚牢看去。

      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从这位被关进来。没有过堂,没有审讯,没有一切对待犯人该有的程序,只有一道圣旨,便将这位定为了死囚。里头的那位,曾经中过皇榜,还被皇帝亲自点为状元,甚至做过驸马当过丞相,这位触摸到了天下众多男人梦寐以求的高度,然而,这样一位人物却是一个女人!于是,对于此事,自然不用大费周章地开堂审讯,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无非是给了天下众多男儿一记巴掌,给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记巴掌,这样的人,不被打入死牢还能有什么下场?

      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杨培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继而又向前走去。

      刚回到了前头,便见有两人往里边走来。

      走在前头的一人身形威武,着深蓝色飞鱼服,面色冷峻桀骜,这位杨培是认得的,此人就是禁卫军统领,叶征,半月前可是这位大人亲自将牢中的那位押来的,而叶统领身后还跟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老者,能让禁卫军统领带路的也定是身份贵重的人。

      杨培恭恭敬敬地拱手,“叶大人。”

      “嗯,本官要去看看冯素贞。”

      “大人要看,本是可以的,只是,她现在是死囚,不能随便探视,不知大人可有上面的文书?”

      斜了一眼,叶征冷着张脸探手从衣襟中摸出了一公文,转交给他,又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杨培打开了公文,仔细读了,复又恭敬地呈给叶征,“大人请随我来。”说罢,转身向前走去。叶统领往后看老者的意思,那老人只是眼皮微沉着点了点头,叶征会意转过身跟了上去,三个人在阴冷的地牢中先后而行。

      牢门被打开,叶征二人踏入其中,而牢中之人仍旧是背对着门口坐在那石床上,并未做任何反应。杨培是个明白人,眼前这情形,他留在这是多余之人,遂拱了拱手打过招呼便退了下去。

      俄顷,那衣着华贵的老人终是抬起右手摆了摆,“叶征,你也下去吧。”

      站在老人身侧的叶统领脾性虽是桀骜,但对着主子还是耿直忠诚,当即,提出了疑义,“这。。。主子,不妥吧?”

      咪起了眼,老者似乎不愿再谈,吐了口气,语气显得有些疲惫,“无妨,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待叶征离开后,老者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身陷囹圄却丝毫感受不到她内心恐惧的人,虽然她现在穿着囚犯的衣物,披散了头发很是狼狈。老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毛,双手习惯性地背到身后,微微走了几步。

      “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

      “你胆大包天,女扮男装考取功名,在朕的眼皮底下过了也快三年了,你有没有想到过会有今天?”

      见她仍旧不搭理,倒也不急不气,只是依旧凉凉地说了句,“若不是那五大护法行刺,你身份败露,冯小姐是否还打算继续骗着香儿,骗着朕,骗着天下人?”

      “皇上,你屈尊降贵,来到这刑部大牢,该不会就是问小民这些事的吧?”

      “哦?那你倒是说说朕是来做什么的?”

      自嘲的一笑,冯素贞终是慢慢地转过身来,对上那双几经沧桑、如狐狼一般的眼睛,“罪民怎能猜得到皇上所想。”

      眯起了双眼,老皇帝诡异地一笑,“哼哼,你本是个聪明人,可惜啊,你身上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有那些书生的习性,对于一个能控制朝政的成年君主来说,这样的臣子不是他喜欢用的,书生太认死理,也没有位至人臣的大气,还喜欢自以为是,喜欢对上位者的决定指手画脚。不过,朕对于你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你确实是一个理政的好手,算得上是个能臣。”

      “呵,”轻声一笑,冯素贞嘴角勾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多谢皇上抬爱,像罪民这样的人怕是担不起这个称呼,如今,真相大白于世,罪民令皇上蒙羞,皇上是要将罪民处极刑于人前,大振朝纲了?”

      “你是要死,不过却不是朕要你死,你是触犯了法令,自寻灭亡罢了,朕可不会做那些恼羞成怒、杀人泄愤的事情。”说着,缓缓地弯腰下蹲,和冯素贞平行而视,放低了声音,“你也不想想,皇帝招女婿,会不问这个人的家世背景?”

      看到冯素贞皱眉,她一直保持着的淡然的样子开始破功,皇帝玩味地笑笑,“只要朕想知道,任何一个人,祖宗三代的事迹都会回禀上来的。你是冯素贞,朕从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朕点了你做状元,朕就想好了会有今天这一幕。”

      “。。。”此时此刻,冯素贞确实是惊愕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被天下人耻笑,作为一个皇帝,怎会有这样的举动?

      “你可知道,杯满则溢这个道理,杯子里的水满得溢出来时,你再往里头倒水只会引来别人的厌恶,做皇帝也是一样,盛世明君太多了,太平日子过久了,百姓也就变得挑剔起来了,他们不会注意你做了多少惠民强国的政绩,却会揪住你的一点一丁的小错误不放,想要在太平盛世做出一番功绩来,哼,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皇上就做一回腐败残暴的昏君,好让继位者成为那个为人称颂的明君?”

      手撑着膝盖,皇帝试着站起来,面上竟似是有赞许的笑容,“哈,朕就喜欢同聪明人说话,朕这一世,做尽了昏庸无能、残害百姓之事。近小人、远君子,宠信奸佞,残害忠良,穷奢极欲,这一切,都是要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但是,朕的皇儿就将会是那千古明君了,这紊乱的朝纲等着他去肃清,这处于水火的百姓等着他去拯救。女驸马,接仙台,这些饱含着这一朝腐败的事物都将随着朕远去了,新的朝廷,将会是焕然一新的。”

      一梦一天下,有些人为了那个不知哪一夜做的帝王梦而走南闯北逐鹿天下,而这个皇帝却是要用整个天下来成全他的一个梦。

      “所以,是你授意王公公杀害我二娘,迫害我父亲,弄得我家破人亡,让我一步步进了你布好的局?”

      “年轻人,你又错了,朕已经说过,是你要做天香的驸马了,朕才派人去查你的身家,可不是朕刻意要引你入局的,你太高看自己了,朕没有那个闲暇去特意地设计你。”

      “那么天香呢?”

      “嗯?”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弄懵了。

      “您明知我是女人,却还是一手促成了这场婚事,皇上可有考虑过天香的幸福?您是用多大的代价来成全这一场梦?”

      “。。。。。。”

      许久,皇帝终究是没有做声,而是缓缓转身向牢门走去,迈脚,跨出了那道门槛,在不远处守候的叶征见了他的身影后,也向这边走来。皇帝在门外站定,背对着冯素贞,低声却是坚定道:“朕的香儿会幸福的。”

      铁锁重新落上,牢门外的两个身影渐行渐远,又只留了一室牢笼和几多的亡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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