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尽英雄

25、第二十四章

　　张府书房中，此时的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一张红木书桌，张绍民坐于桌前，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微微低头，浓眉锁起，一副烦忧之态。

　　“冯兄，你就别再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都晕了！”书桌两边各有两把靠背木椅，木椅间用一高脚茶几相隔，李兆庭正是坐在左边的第一把木椅上，左手靠在茶几上撑着脑袋，看着在屋中来回踱步多时的人，终是忍不住地出声埋怨。

　　闻言，背手踱步的人停下了脚步，冯素贞所站之处正好侧对了李兆庭，他此言一出，冯素贞便略微偏转了头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看李兄不急不忙之态，倒是有了好计策？”

　　听出她话语中明显的不满之意，李兆庭长长地吐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只是仍旧用手抚了抚额，“冯兄！如今之势，要得可不是你我都成了那热锅上的蚂蚁，你这般干着急又有何用？到头来啊，是自乱了阵脚。”

　　“天香和太子都被国师一党给抓了去，你让我如何不急？”转身正对，冯素贞脸上有隐隐的怒气，“国师抓了他们，定是用来威胁我们的，到时候，又该怎办？枉顾他们的生死吗？”

　　“当然不是，你曲解了我的意思，太子殿下在他的手上，若是我们硬拼，伤了殿下性命，那就算是此战胜了，又有什么意思？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而失去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啊！”

　　“我可不是你，火烧眉头了还能做出一派气定神闲之态，哼！怪不得，李兄连未婚妻都能被别人抢了去。”对于过去，冯素贞并不是能够全然放下的，对李兆庭，到底还是有所怨言。此时，她本就心烦意乱，而李兆庭正好触了逆鳞，冯素贞面带讥讽，语气有些尖刻，“如今，嫂夫人也在国师手上，李兄可要善待眼前人，可别又因你的优柔寡断而伤了嫂夫人！”

　　“你！”李兆庭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料换来了一阵冷嘲热讽，当下也是恼了，坐直了身子，正要发作。

　　而一旁默不作声已久的张绍民却是及时地出面调和，“哎，李兄冯兄，你们莫要再吵了，国师作乱在即，我们千万要冷静，切莫冲动行事。”

　　李兆庭冷哼了一声，侧了侧身子，转过头去不再看冯素贞，而此刻，冯素贞也是稳了稳心绪，看向张绍民道：“依张兄之见，下一步，我们该是如何？”

　　“如今，我们也只能按原计行事，冯兄你急调兵马入京，在大军到达之前，我们要尽量拖延。等动起手来，冯兄就负责托住国师，我就去营救太子他们。”

　　三人商量多时，重新定好了计划，各自散去部署接仙台之战。

　　二日后，接仙台。

　　这一天乃是皇帝召集百官，告示天下，正式闭关修行之日，届时，皇帝定是要安排好自己闭关后的国事，偌大的一个国家岂能没了人接管？

　　秋分过后，昼夜开始出现偏差，白昼渐渐的缩短，平旦之时后，天色仍未显得十分明亮，接仙台下跪了满满一地的文武百官，十余丈高的主台，皇帝高坐在龙椅上，却是一派萎靡不振之态，旁边站的正是一身道袍但毫无仙风道骨之感的国师。上接仙台的八十一步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上隔了三两步便有欲仙帮的信徒看守，更甚者，整个道场都是在欲仙帮众的包围中。

　　众臣跪在台下等着皇帝的圣意，怎料皇帝一直不曾吭声，倒是国师大人阴测测的声音借着内力传了下来，“皇上近日身体违和，为了圣上修仙大业着想，臣恳请皇上退位，将皇位传给小皇子，这样，皇上便可安心调养，以便修炼。”

　　此话一出，宛如一道惊雷炸开，台下众臣纷纷地交头接耳、低声细语，却没有人站出来做那出头椽子。这帮京官平日里都是善于察言观色、揣测圣意之人，各个都练得跟人精似的，如今这朝堂上的形式，他们心里面都跟明镜似的，哪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国师狼子野心，已是路人皆知，这帮臣子岂会不清楚？只是，又有谁敢站出来，国师的势力已遍布朝野，谁敢得罪？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去，众人在下面也看不到台上的情景，不知台上是何状况，不多时，台上又传来了国师大人的声音，“皇上，传位诏书臣已帮您拟好，请皇上过目，盖上了玉玺，皇上就可以放下一切早日修成长生不老之术了。”

　　听了国师这般说辞，众人都是清楚这假道士是要明着逼宫了，冯素贞看情势不好，再等下去怕是要让那老东西奸计得逞，当下便一撩下摆站了起来，提了内力冲台上喊道：“国师且慢，本相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国师。”

　　台上正弯腰逼着皇帝盖玉玺的国师一听这话，心中甚是恼怒，这人总是和他过不去，如今又是来坏他好事的，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又不能不应答，于是站直了身子，转身走至主台边缘，看着台下，语气傲慢道：“丞相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敢问国师，这修炼之术是否对人的身体有害，能够导致修炼者语言障碍，神识不清？”

　　“荒谬，本帮修仙之术可是上乘道术，顺气通脉，调和阴阳，能够延年益寿，何来对人有害之说？”

　　冯素贞如此相问，便是下了个套，等着国师进来，他这般回答，正好合了她的心思，挑起嘴角，微微一笑，高声道：“既是对人无害，为何皇上一言不发，均是国师在台上发号施令？”

　　“本座已经说过，皇上这几日身体有所不适，自然该是我这做臣子的代劳了，本座可不像某些人，占着高位，却不替君分忧！”

　　听出他含沙射影骂的是自己，冯素贞却丝毫不在意，如今她所担忧的是如何拖延时间，等到大军的到来。

　　“哈，国师替君分忧不假，只不过这度是不是太过了些，皇上传位给谁，似乎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吧，国师再怎么位高权重，这君还是君，臣还是臣，做臣子的，怎可干扰传位大事？国师此番作为，怕是有逼宫的嫌疑吧？”

　　“你！”国师不曾料到，这姓冯的竟如此大胆，敢这般直言，当下气得不轻，阴阴地笑了几声，怒道：“大胆冯绍民，你狼子野心，私自调集大军，意图谋反，现在还敢污蔑本座，更是罪加一等，来人呐，给我把这乱臣贼子拿下！”

　　他仗着这道场中都是欲仙帮的人马，想要趁此机会除掉他掌握大权的头号障碍，一声令下，场中的欲仙帮众便都亮了兵器欲图将冯绍民拿下。

　　这一时间，场中就乱作了一团，冯素贞、张绍民以及一些站在他们这边的武官都是加入了打斗，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便是慌忙地寻了个安全之地躲避。一番恶战后，冯素贞终是摆脱了身边的一群欲仙帮信徒，运起轻功飞身上了接仙台。

　　在台上站定，便看清了台上的状况，只见皇帝瘫坐在龙椅上，毫无精神，菊妃和小皇子坐在他身旁的木椅上，而另一边正是被绑着的天香等人。

　　虽是担忧天香，想去看看她是否有伤着，但情势比人强，眼前她是没那个时间去做这件事了，按照原定的计划，她握紧了手中的剑，也不再与那国师多说，便提剑向他攻去，她与国师交过几次手，这国师的功夫有几分深浅，她还是知道的，这番打斗自是运起了九成的功力，全力以赴。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却还是难分伯仲，对于冯素贞来说，只要能拖住国师，不让他逼宫得逞，能够撑到大军到来，便可化解了这一次动乱，然而，她终究是女子之身，体力上本就比男子差些，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幸而，就在这关键之时，一剑飘红及时赶来，两人一同对付国师，倒是轻松不少，而另一边，张绍民也解决了身边阻拦他的欲仙帮众，纵身一跃，上了接仙台，救了被绑着的太子等人，天香和刘倩也帮忙打退追上接仙台的乱贼。

　　一场恶战，众人都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意味，拼死一斗，那些欲仙帮众武艺不高，实属乌合之众，在几人的联合下终是被控制的差不多，只是国师那老匹夫武功竟是深不见底，冯素贞和一剑飘红几番攻击不下。

　　幸得，冯素贞无意一瞥下，竟是看到了李兆庭背上背着的降魔琴，当下心中一喜，道是有胜算了。降魔琴，外观与平常的上等古琴无异，而实则暗藏玄机。若是弹琴者会使音波功，借助着降魔琴便可将内力扩大十倍，这威力，可见一斑。

　　挥剑一扫，便将李兆庭背上的降魔琴卷了上来，当是时，众人只见一架古琴停在高空之中，随着丞相冯绍民执剑挥扫间，阵阵琴音传来，这琴音，对不懂武艺毫无内力之人自是无害，而那有些内力之人一听，只觉得耳中轰鸣，腹内有翻江倒海之势，知道不妙，也不敢强用内功去抵抗，赶紧撤了内力，冥神静气，便也觉得有所缓解。

　　接仙台上，国师和冯素珍两人在降魔琴的两端比拼着内力，此刻，若是有谁稍有不慎，定是会被那降魔琴的琴音重伤，故而，两人皆是骑虎难下，只能硬撑着看谁先败下阵来。

　　一刻钟的时间，国师终是感到内息耗尽，他自知此番凶多吉少，拼了最后一丝内力，强行撤功，如此一来，他冯绍民毫无防备，定会被降魔琴反噬。他是何人？既然冯绍民要坏他的好事，他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拉个垫背的才是。

　　“嘭”的一声，国师被震得摔在了地上，一口鲜血喷出。而冯素贞确是不料国师突然撤功，当下也是被降魔琴内息反震，向后摔去，倒在地上的两人相互看着对方，继而，各是一笑。

　　几日后

　　明月高悬，静静地挂在那漆黑的夜幕中，少有几颗星星作陪，正是月明星稀的一个秋夜。秋日的夜里已是多了几分沁凉，若是在风中吹得久了，怕是还得染了风寒。

　　此时的公主府中也不似平日里的那般热闹，入夜后竟是安静地出奇，后院中，连那来回巡查的侍卫都是少见。远远望去，偌大的后院一片昏暗，只有那公主殿下的寝居处明晃晃的，好生招摇。

　　小客厅中，一张圆桌上摆了几道可口小菜，一盅水酒，两只酒杯，而桌子中间却是稳稳当当地摆了一个红烧猪头。菜未开动，酒未入杯，桌子边上坐着的便是一脸焦急神色的东方天香。

　　“公主，驸马爷到了。”桃儿兴匆匆地进来回禀道。

　　只见刚才还皱了眉头、面有焦急的公主一下子便喜笑颜开，起身向门口走去，正好遇上了跨门而入的冯素贞。

　　来人仍旧是一身丞相公服，看来是忙着办公还未来得及换去。接仙台一战后，国师被俘，她家驸马身为丞相自是要着手料理清除国师余党之事，这三日又是忙得整天不见身影。

　　四目相对，在对方的眼中，可见到同自己日日在镜中所见的殊无二致的情感，那种不见时牵肠挂肚、念念不舍、情难自已的感觉，我们称之为相思。

　　“你回来了，忙了一天，定是累坏了，我给你备下了酒菜，快过来。”说着，天香伸手拉住了冯素贞的胳膊，将她往桌边拉去。

　　几个丫鬟见此，皆是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冯素贞拗不过她，只得随着她往里走去，但又碍于今日公务实是繁忙，又不得不说道：“公主，我还要同张兄、李兄商议要事，这饭还是免了吧。”

　　桃儿几次来上书院请她，而她心中也是存了一份思念，便遂了心意回来看看天香。本是打算呆一会就走，可如今看来，这一时半会该是走不了。

　　“我不管，你整日地忙于公务，心中可还有我这公主！”天香含娇带嗔地看了她一眼，又将她拉到位子上坐下，“今日，你得陪本公主吃饭！”说着，便提起酒盅给她倒酒。

　　冯素贞没法，只得陪着这娇纵惯了的殿下，抬眼看了桌上的菜，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天香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抬头看她。

　　“我笑你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弄了个红手猪头来下酒？”

　　一看桌上摆着的那个正冒着热气的猪头，天香没好气地白了冯素贞一眼，“还不是为了你，看你平日里吃个饭都像个女人一样小家子气，我弄它来不是为了给你增点男子汉气概！”

　　这一句却说中了冯素贞的症结所在，自从明了了自己对天香的感情后，冯素贞日日都在为她是女子这一现实所烦忧，如今天香提起，更让她倍感厌烦，当下面色一变，冷声道：“哼！什么男子汉气概？是八府巡按张绍民，还是冷面杀手一剑飘红？”

　　“你！”天香被她这冷言冷语堵得心中一滞，委屈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小心眼？我早跟你说过了，我只当他们是哥哥，你又做什么要这样说？”

　　“天香，我。。。”闻言，冯素贞惊觉自己太过分，明知她对自己的心意，却因自己内心不畅，迁怒与她，内疚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

　　她还想再说，当耳边却传来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听动静该是有五六人之多。当下心生警觉，待来人有接近一些，冯素贞猛地起身将桌上的红烧猪头踢了出去。

　　一声闷哼传来，冯素贞也是出了房门，大喝一声：“什么人，胆敢擅闯公主府？”

　　“哼，自然是要你命的人！冯绍民你害了我家师座，今日我们便让你命丧于此！”

　　院中立了五个衣着古怪之人，各自拿了兵器，借着屋中透出来的烛火可看清五人面容，他们便是当日从接仙台逃脱的五大护法。几人说罢，便操起手中兵器向冯素贞攻来，冯素贞反应极快，几个侧身一一躲过，而后，便与几人交手，此时，跟出来的天香也是过来助她。

　　两人与五大护法在院中打得不可开交，打斗之声渐大，却并没有侍卫前来救驾，冯素贞心中有数，这种情况定是这几人使了手段，今晚怕是又有一场恶战了。

　　几个回合下来，冯素贞和天香被五人分开，两人对付天香，另外三人缠着冯素贞。冯素贞心中暗道不妙，接仙台一战她受了内伤，功力大减，若是和五人拖下去，她们定不是这五人的对手。

　　正是印证了冯素贞的想法，一盏茶的功夫，她和天香就明显不敌，最后，天香被两人击中，冯素贞关心则乱，一个分心，也是受了亢金龙一击，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亢金龙的刀锋就要落下，冯素贞心中绝望，这可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她现在是重伤复发，运不了半点内力，连避开那向她劈来的刀锋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生死一线之际，她的心中虽是绝望，却还萌生了一丝释然。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她对天香的欺骗已是不争的事实，这几月来，她心中郁郁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天香。若将自己的身份全然告知，天香可会原谅她、接受她？怕是不能吧，谁能忍受别人近三年的欺骗，况且还是关乎感情？天香怎会接受她的驸马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呐？

　　所以，她就这样死去未尝不是件好事，她怕天香会恨她，她怕失去那份曾经拥有过的真情实意，与其经受这些让她难以承受的痛苦，还不如让她现在死去吧！那便不会看到天香怨恨的眼神，那便不用再次体会心碎的痛苦。她确实是自私的，一如既往。

　　然而，在冯素贞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之时，却是有一个身影挺身而出，替她挡下了那一刀。冯素贞还没来得及体会死里逃生的喜悦，在看到救她之人的脸庞时，却是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混乱的夜啊！救她之人怎会是刘倩，这一刀下去，该是凶多吉少，这让她如何是好？

　　看着刘倩身上不断冒出来的鲜血，冯素贞只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听不清旁人在说什么。意识渐渐地模糊，视野逐渐地缩小，最后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双充满泪水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