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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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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英睿亲王府中一片灯火通明,瑞景堂中往来穿梭的下人皆满面惊惶,有些胆小的宫奴甚至偷偷哭了起来,只忍着不让上头的人看见。
原来道祯已经难产足足三天三夜,眼见得气息越来越弱,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连号称国手的太医院院正也束手无措。大梁的女人皆是身强力壮,高大壮实,生了孩子七日便可恢复下床,难产在这个国度的女人身上是罕见且不详的重症。
宫里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显庆帝和仁庄后急得日夜难安,只顾忌着成例忌讳不得亲临探望。渚儿卞儿等人已没了主意,成日随做法事的道姑们跪在院中焚香求神,那厢里孝惠、灵凡等人早已哭成一团,只有洵知强打精神勉力支撑,府中尚不至大乱。
剧痛袭来,道祯战栗不止,双手紧紧抓住悬挂的白绫,声嘶力竭地喊着陈慎的名字。院正大汗淋漓地指挥产士们给她顺导,见她这样,也只能附耳急道:“王爷,支持住啊,王妃就到了!”
“陈慎!陈慎!”无尽的痛苦中,道祯脑里心里只有一个人,意识逐渐混乱不清,只拼了命收缩下腹,要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血染透了产垫,她仍然挣扎着用力,浸泡了人参药汁的手巾上血迹斑斑。
守在门外的孝惠忍不住隔着窗颤声道:“小五,你撑住,陈慎就回来了,他就回来了!”院正战战兢兢地出门对孝惠道:“禀公主,王爷已无顺产之望,还是•••还是早些呈上滑胎汤保住王爷为上!”
“你们•••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啊!!”一声惨痛的尖叫后,道祯再一次不省人事。里间的人霎时乱成一团,哭喊声此起彼伏。
孝惠用袖子捂住脸,软倒在弦儿的怀中:“天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就在众人陷入一片绝望时,一阵急如风驰的脚步声响起,陈慎惨白着脸疾奔进门,看也不看周围悲喜交加的下人,直直就要冲进房去:“祯儿!”
卞儿渚儿并王府长史等人纷纷拦住他:“王妃,男人冲了吉房,只怕神灵••••••”
陈慎双目微眯,怒气勃然爆发,唬得众人纷纷伏跪在地:“大胆!你们也不看看拦的是谁!”他踹开抱腿苦劝的常胜,重重推开房门。
一股扑鼻的血腥味袭来,陈慎加快脚步走至产床前,扯开围在床边做无用功的医正产士等人,紧紧抓住道祯垂在床沿的手恸呼:“祯儿,是我,我回来了!”
不知是生产的剧痛再次袭来,还是陈慎痛切入骨的呼唤起了作用,原本昏迷的道祯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涣散地喃喃道:“陈慎••••••”
“我在,祯儿,你好好看看我。”陈慎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中的泪重重坠在道祯的唇边:“你受苦了,是我•••是我不好•••我早该回来看你。祯儿,这孩子不要了,我有你就够了!”
“你•••你别走了,我把孩子生下来•••给你,你以后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好,我再也不走了,我再也不伤害你了。祯儿••••••”
道祯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双腿剧烈地抽搐起来。陈慎心如油煎,一把扯过院正怒吼:“废物!我杀了你!”
院正被目眦欲裂,状若修罗的陈慎吓得抖衣而颤,一句整话也说不出。陈慎将她摔在地上,紧紧抱住挣扎的道祯:“祯儿,这孩子不能要了,听我的话,把滑胎汤喝了吧!”
“不要!不要!我不喝,我要孩子!”
陈慎将道祯箍在怀中,接过产士端来的滑胎汤:“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听话,祯儿,就当为了我••••••”他痛苦地说不出话来,手却毫不犹豫地端着药灌向道祯死死咬合的唇。
生产早已耗尽了道祯的力气,她眼中一片冰冷的绝望,看向陈慎的目光里全是痛苦与不甘。她死死地咬住唇,原本已结了血痂的伤口又一次崩裂,鲜血缓缓淌下。陈慎觉得三魂六魄都被彻骨的痛洞穿,他情不自禁猛地俯下身,疯狂地吻着道祯,仿佛这样就能解除自己的煎熬。
许是被陈慎强灌滑胎汤所惊,道祯剧烈地喘息着,□□隐约探出个小小的脑袋。一旁眼尖的产士不由惊叫:“出来了,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纷纷使出看家本领。陈慎仍然紧攥着道祯的手,全然不顾她指甲刮掐的痕迹逐渐青紫渗血:“祯儿,我就守着你,你•••你要撑住!”
一炷香后,一个脸憋得紫红,气息微弱的孩子总算呱呱坠地。产士将他放在药水中清洗干净,用大红襁褓包裹了放在脱力的道祯枕边。所有人都趁行礼的机会虚脱在地,强打精神齐声道:“恭喜王爷再添麟儿!”
陈慎见道祯虽在流血,却并没有血崩之状,止不住悲喜交加:“皇天有眼,总算待我不薄!”
那孩子憋得久了,张着嘴嘤嘤地哭。道祯微微侧目看他,又看看陈慎,虚弱地笑道:“像你。”
陈慎俯下身,在她唇边重重印上一吻:“你真傻。”
道祯目不转睛地看他:“你欢喜吗?”
“欢喜,从未有过的欢喜。”他细细地吻着道祯的手指,气息炙热如火:“从今往后,我们带着孩子好好过,好不好?”
听他这样说,道祯像放下了极大的重担,眼神一松头一偏,沉沉地睡去。陈慎这才起身命人收拾,小心地抱了新生的儿子走出门去。
他立在门廊下,被又哭又笑的孝惠、灵凡等人围住,这才感觉到心底泛起幸福和满足。洵知用帕子擦着泪,叹了许久才对陈慎道:“王爷临产前几天便嚷着要将产室布置在瑞景堂,怎么劝都没有用。看得出王爷害怕,一直在等王妃回来。”
陈慎含笑看他,紧了紧孩子的襁褓:“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
早有人赶着向宫里报信,半个时辰后赏赐便远远不断地进了英睿亲王府,连以庶越嫡应下的责旨都特谕免除,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弥漫了整座王府。
灵凡逗着婴孩,见他睁开眼盯着自己看,不禁喜道:“这小模样,生得标致极了。”一旁的孝惠若有所思地触摸着孩子的肌肤,露出了然的笑悄声道:“我说呢,若真是那个卖酒郎的孩子,小五怎会连命都不顾,非要生了他下来。”他抬眼看着陈慎:“还真像。”
陈慎一早便发现孩子名义上的“生父”一直不见踪影,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垂眸看了看儿子的小脸,转而对身边的渚儿道:“把邓玉带来。”
渚儿为难地道:“禀王妃,邓玉身为王爷姬妾,竟致使王爷孕产不顺,乃是不吉之人,已按规矩重打五十鞭关在家庙里了。”
陈慎蹙眉道:“哪里的规矩这样大?如今王爷平安,他毕竟•••是二公子的父亲,还不放了他出来!”见渚儿不动,他沉声道:“怎么,没听见我的话么?”
渚儿只得命人带了邓玉来。他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伤痕累累,血肉淋漓,分明是往死里打的。陈慎快步走下来,蹲下身将孩子的脸露给他看:“邓玉,这是二公子,是你的孩子!”
孝惠与洵知俱是大惊,只有灵凡见了邓玉的模样怜悯不已,忙着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叫医正来给玉公子治伤!”
邓玉艰难地看了孩子一眼,使出浑身的力气颤抖地拉上陈慎的衣摆:“王妃•••邓玉•••保住王妃的•••孩子了•••”
“这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你要快些好起来,留在我身边养大他。”
邓玉眼里迸出异样的光彩,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留在•••王妃身边?”
陈慎不顾孝惠洵知二人露出古怪的神色,语气坚定地道:“是,留在我身边,替我照顾他,保护他。”
邓玉闭上眼,一行清泪静静地在灰白的脸上流淌。宫奴们将他抬上春凳,陈慎直看着人去远了,才将孩子交给一早便伺候在一旁的教养宫人及奶母,转身对孝惠道:“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孝惠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去了。灵凡好奇地想跟去,却被洵知拉了回来:“琴朝身子不好,此番又受了惊吓,你我去看看他罢。”
灵凡拍拍额:“是了是了,我都忘了,珠玑,幸好你提醒我!”洵知笑笑,带着灵凡登上肩舆自去不提。
孝惠与陈慎来到抱厦内坐了,屏退左右后,孝惠紧盯着陈慎道:“你是吓疯了还是乐傻了,好好的儿子送给个卖酒郎!”
“若不是邓玉拼着性命劝祯儿留恩,只怕这孩子也没这个福分出生在世上。这是我欠他的情。”
“今后让小五给他个名分就罢了,何必把这好好的嫡子••••••”
“公主,孩子是顶着邓玉的名义生的,若我强抢了来认作自己的儿子,世人会如何看我?说我身无所出,嫉妒欲狂,肆意加害王爷爱宠?如今王爷威信日盛,怎能生出这等丑闻令她蒙羞!当初既决定断了王爷念想,回云水一心筹谋大业,如今就只能将错就错。”
孝惠哑口无言,只能怔怔地看他,半晌才道:“看你对别人,我真以为你如传言中一般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人,觉得你不过是利用小五为自己争权夺利。细细想来,你竟不止是为了那个后位。究竟是什么时候••••••”
陈慎微微一笑:“动了真心?祯儿确非良配,她骄纵霸道,目中无人,丝毫不会体贴人心。可谁又知道,她是这世上第一个真心待我,喜爱我的人。我若不能体贴她的艰难,又如何能劝服自己接受她的一切呢。”
“难道你就不恨,不怨么?!”
“太子一党已然与华门水火不容,祯儿身负五姓前程,我岂能放任自己沉迷情爱,拖累于她?倘若没有我,孟灵凡也好,应如是也罢,都是再合适不过的婚嫁人选,祯儿娶他们只有巨利而无微害。任洵知那样的才华人品,迟早也会为万岁所重,进府辅弼祯儿。何况我求娶孟氏在先,设计应氏在后,置白首誓约于不顾,久居云水不归,她恨我是情理之中,与他人无关。至于琴朝•••如果祯儿弃他如敝履,也就不值得我一心相待了。”
孝惠难以置信地摇头叹道:“你真是我见过最不可理喻的人。小五的脾气我知道,她总想圆满,总想兼顾,却不知这世间根本无所谓完美。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陪在她身边,这样的宁静日子也屈指可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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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祯一苏醒过来便睁着眼睛在房里四下搜寻。渚儿知道她在找陈慎,忙上前安抚道:“王妃正和公主说话呢,王爷可好些?”
道祯点点头,沙哑急促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看我?还走不走?孩子呢?”
渚儿忙将所发生之事说了,道祯听后面无表情,只侧脸看向房门:“我想和他说说话。”
早有人一溜烟去请了陈慎过来,他走到床沿边坐下,见道祯恢复了些精神,便温柔地抚着她的脸:“有什么话等好了再说不迟。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告诉我。”
道祯挣扎着欲起身,陈慎忙移坐到床头搂她入怀:“好好,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动了。”
道祯轻蹭着陈慎,痴痴地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清溪,我们好好在一起罢,我不能没有你,别再离开我了。”
“好,祯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清溪,我给不了景初他们真心,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和念想。我求你,你不要恨我,不要以此为借口离开我。等大事成了,你有了嫡女,我就禅位给她,把所有尊荣权势都留给她。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只有你和我,你愿意吗?”
陈慎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几不可闻地叹息:“我要后位,更要你。”
“我知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与太子迟早要兵戎相见。在这之前,我们暂且不去想那些事,就做对平凡夫妻,让我•••也喘口气罢。”
“好,都依你。”陈慎深深地吻了下来,渐渐沉迷不可自拔:“我们离开长宁,去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