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旧事》猫不烦

15、第十五章

　　陈慎落得清静，索性将弓矢交给随行的侍卫，令她们打些小猎物来充数，自己牵着马信步而行。走了一阵，前方出现一处风光旖旎的山谷，他爱极这清秀明媚的景致，便让侍卫们将马牵去一边，自己一个人立在溪边垂首看水中的游鱼。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未看清来人，只觉身子一轻，他竟被人拦腰抱住。陈慎奋力挣扎，那人抓不住他，不小心失了手。陈慎从马背上跌落，重重地摔在草地上。
　　身后传来哄笑声，陈慎忍住剧痛慢慢爬起来，目色冷厉地看向始作俑者。那人勒住缰绳让马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才故作惊讶之色：“怎么会是英王妃？前头不是在围猎么，王妃怎的一个人在此？”
　　陈慎强忍怒气昂首而立：“倘若换了别人，恭王爷又当如何？”道敏翻身下马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明亮风情的杏眼满是笑意：“王妃言重了。王妃这样俊秀出众，敏以为是哪家的少爷站在此处，才起了玩笑之心。都怪这草生得茂密，遮了曳撒，这才唐突了王妃。不如给敏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敏府里的良医正给王妃好好看伤。”
　　陈慎不禁大怒，勉强敛了怒容沉声道：“虽说同为天家骨肉，可我不能不顾着我们王爷的脸面。请恭王爷自便！”正要唤人，不想道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强行将他拖到自己面前。与道祯不同，道敏已经是成年女人，身强力壮，陈慎毕竟只是个少年，竟是被她拽了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她身上。
　　“小五身边有个琴朝，连未出阁的如是都一心想着她。她那样粗鲁不堪，罔顾风情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小五和琴朝是自幼的情分，如是的婚事只要魏国公开口，皇父没有不肯的。”道敏直视着陈慎，眼中翻滚着嫉妒恨意。见陈慎毫无惧色，她才略移了视线。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诡异地一笑，拉住陈慎的手臂强令他靠近，俯过身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你愿意与我谈谈，我每晚都会在玉流川旁听琴舞剑。”
　　说罢，她松开陈慎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笑道：“英王妃的好意敏心领了，敏必不负此约！”。她身后的人又是一阵暧昧的大笑。道敏骑马围着他转了几圈，才故作流连地去了。陈慎已气得面白气噎，手脚冰冷。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他才轻颤着手从不知所措的侍卫手中牵过马儿，想要尽快离开此地。
　　他刚一转身，就看见道祯静静地立在一棵大树之下，半边身子隐藏在阴影里，面上阴晴不定，不知已来了多久，听了多少。陈慎心里一沉，下马慢慢地走了过去。这样的尴尬令向来机敏的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王爷•••••”刚开口，陈慎毫不意外地在道祯的眼中捕捉到一丝鄙夷。他如落冰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道祯拂袖而去。
　　原来道祯听闻陈慎奉懿旨骑马狩猎，向来心肺皆空的她却因着这消息无心玩乐，接连射空了好几只猎物。直到听前来奏报的小内侍说那边恍惚有人受了伤，才自按捺不住，匆匆在显庆帝面前告了假，策马向男子们所在的小树林里赶去。
　　她远远地在乱哄哄的男人里找了半天也不见陈慎，当下也不让人跟着，自己打马急急地四处寻找。等她找到山谷来，却看见陈慎软软地跌在道敏的身上，两人耳鬓厮磨不知说了什么。道祯脑子里嗡地一响，怔怔地立在当地看那两人，心中一片空白。
　　直到陈慎站在她面前开口唤她，道祯才醒过神来。前所未有的羞愤感一股脑都涌上心头，她竟有些害怕这样与他直面，也不想听他解释，一语未发地扔下他，满身狼狈地骑着马向行宫飞奔而去。

　　夜色渐浓，陈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云涯轩的，也不知道常胜在替他换寝衣时为何惊慌失措地向门外跑去，他满脑子里都是道祯那双细长的眼睛，从震惊，到愤怒，到失望，最后是冷漠。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只颓然地躺在床上一语不发。
　　“王妃，你就喝一口吧，不喝药身上的伤怎么能好呢？”常胜没见过陈慎这般模样，几乎是哭着哀求陈慎。他恍若未闻，脸色苍白如纸。直到药已热到第七遍，陈慎才从纷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幽幽地开口道：“常胜，什么时辰了？”捧着碗低泣的常胜忙膝行到他身边：“王爷，快交子时了。”
　　“扶我起来。”
　　陈慎在常胜的搀扶下勉强在窗前坐了，陈慎抚着额角问：“谁在王爷更前伺候？”常胜小心翼翼地看着陈慎，像是话说重了就会压垮这个苍白憔悴的人一样：“王妃，现在是琴朝伺候着。”
　　他点点头，没有再问，而是研墨开始抄写琴谱。“从前在齐宫的时候，没有人来教我琴艺。如今到了梁国，我才知道这五根看似简单的弦能弹出如此细腻的心绪情思，并不比诗赋文章来得逊色。”
　　常胜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边附和边开解道：“王妃聪慧冰心，天资过人，何况王妃年方十七，来日方长，这世上没有翻不过的山，趟不过的河啊！”陈慎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你说的没错。这世上本没有翻不过的山，没有趟不过的河，没有憾不动的人心。”
　　夜里，道祯躺在琴朝怀里久久不能入眠。琴朝风寒未愈，喝了药难挡困倦，早已经熟睡。道祯不忍惊醒他，便只披了一件素纱披风，轻轻开门出去。一阵寒意袭来，她紧了紧披风领口，觉得心中的郁结被这风一吹，似乎散去不少。她在廊下踌躇了一会，这才悄无声息地向正房走去。
　　静夜的院中花木摇曳，月照疏影。正房四周悄无人声，只有秋虫啾啾，更显得夜色深沉浓重。她在正房窗下伫立了片刻，又觉无话可说，便转身欲去。
　　这时，陈慎的声音伴着一声琴响如潺潺清泉，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道祯一愣，下意识地琢磨片刻，不由得怒火冲天，几步上前推开房门，狠狠瞪着窗下那个被清冷月光所笼罩的男人。
　　“山重水阔不可量？好啊，不如本王现在就进宫禀告皇父母后，明日就风风光光送你进恭王府，如何？！”
　　陈慎忍住身上的伤痛，大步走到道祯面前：“山重水阔，我寻到的是你。今日之事，你为什么不能听我解释？！”
　　“我亲眼看见你与她拉拉扯扯，见着她，你都欢喜得站不稳了。要不是周围有人瞧着，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丑事来！你不知廉耻！”道祯咬着牙甩了陈慎一耳光，犹如狂怒的狮子一般揪住他的衣领：“你不就是瞧着她生得比我好，比我嘴甜会哄人，还敢拉着如是做筏子。我才宠了你，你就迫不及待去跟她鬼混，我真是看错了你，白费了心！”她用力将陈慎推倒在地，大步向门外走去。陈慎一时支撑不住，伏在地上冷汗涟涟。新痛旧伤夹杂在一起，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道祯，我心里有你。”
　　道祯闻言只是冷笑，正想好了更恶毒的话语来攻击他，却见他原本润红的唇泛上青白之色，脸上更是血色全无，鹅黄的寝衣却隐隐渗出鲜红来。她心中一痛，可一想到白天所见，她又被妒火冲散了理智，咬牙快步出了房门。陈慎见她狠心如此，只能忍痛起身追出来，不顾一切紧紧拥抱着她。他不顾道祯的咒骂和愤怒，紧紧拘住她的脸，想也不想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道祯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像被五雷轰顶一般傻傻地任陈慎狠狠地亲吻。唇齿间传来的炽热和快意像清泉般浇灭了她胸中的怒气。她渐渐软下来，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征服，不知不觉靠进了陈慎的怀中。感应到道祯的反应，陈慎喘着气松开她的唇，紧紧地拥抱着怀中的女人，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道：“不要抛弃我，我能依赖的只有你。”
　　“王爷••••••”闻声而来的琴朝和渚儿、常胜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元神归位的道祯这才从陈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连骂人都忘了，只拉了琴朝就跑。待两人消失在门外，陈慎才挥退众人，自转身进了正房。常胜见他伤口迸裂，忙一边端上伤药来替他重新包扎，一边偷窥他的神色，心中满是欢喜。陈慎微垂着目，嘴角不知何时泛起一抹满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