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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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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抚了抚额,一边在心中不禁感叹这孩子还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外面去了,一边堆起笑脸冲着从刚才便一直站在我面前满脸笑容的人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啊?”
他十分谦虚的向我拱拱手,问道:
“姑娘可曾听说过,这桃花谷内住着一位姓陌的神医。”
一听这话,我便明了这又是一个被陌一桑在外的名声忽悠而来的人,我肆意打量着面前的人,身材挺拔、体格健硕、脸色红润有光泽,并不像是生病的模样,便忍不住又问道“公子是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一般千里迢迢来到桃花谷寻找陌一桑的不外乎三种人,第一种是病重的有钱人,第二种是想要拉拢陌一桑为他卖命的有钱人,而第三种就是看热闹的有钱人。
我看这年轻男子一身正气,身后的马车装饰的也甚是华丽,就连随从都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这样一想来他大概莫不过就是第三种人。
果不其然,他冲我摇摇头。
我叹口气,一脸真诚向他说道:
“公子,家师并不轻易见客。我可以带你去,不过能不能见到那可就不一定了。”我将话说的十分明白,只是希望他不要多走冤枉路,最后还要碰上一鼻子灰。
他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而后便笑容爬上嘴角。
“哦,原来姑娘竟是陌神医的独传弟子,那可真是太巧了。”秦风一听,豁然开朗,复又道“姑娘别再叫我公子了,我叫秦风,禾秦采风。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他笑容可掬,令我顿生好感。
“我叫行遥,你叫我阿遥就好。既然你不让我叫你公子,那我就叫你秦大哥好吗。”
“当然好,阿遥,阿遥,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一听他称赞我的名字,我十分得意的笑了笑。尽管,这名字是陌一桑后来为我取得。
秦风向我打了个招呼,示意要去马车那边一下。
我望着他走向马车,隔着厚厚的篷布与车内的人说了几句话,收敛起笑脸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后来他又从篷布后接到一封信。那将信递出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像是男子的手指。
他接到信后,便又向我走来。
他边将信封递到我手中边说:“阿遥,这封信请你交给你的师父,待他看完这封信后,再告诉他信的主人会在这里等他。”
他的表情很严肃,我接过信冲他点点头,允下来,低头再看到信上确实写着是“莫淮亲启”娟秀的字体倒是像着女子的字体,而‘淮’字确实是陌一桑的表字,这也是甚少人知道的事情。
我一路小跑,恋恋不舍的回头望向原处的人。漫天桃花飞舞,秦风一身黑色站在灼灼其华的花瓣中冲我微笑,风姿甚是摄人,我吞吞口水,更加卖力向前跑。
待我气喘吁吁的跑回竹舍时,陌一桑仍在黑白子之间拼力厮杀,他一人也能玩的这么开心这让我十分不理解。我一把将他从竹席上揪起,只是这其中不小心将他已经摆满盘的黑白子一下子打乱。
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刚想要发作。
“你这丫头又在发什么疯。。才刚跑出去。。”话还没说完,我一看情况不对立马将手中的信封递到他的面前。
陌一桑不耐烦的接过信封,可刚一低头瞥到信封上的字就愣住了。他有些颤抖的揭开封信的蜡,薄薄的信纸落在手中,像一只断翼的蝶,一滴泪旋即滴落,将信纸上的墨汁沾染,浓墨散开在白色的蝶翼上绽放出一朵朵莲花。
“送。。信的人。。在哪里?”他气息不稳的问道。
“他们说在山腰上等你。。。可是。。”
还没等我将话说完,陌一桑玄青色的身影便消失在眼前。我有些慌神,我从没见过陌一桑有过这样慌乱的神情。
桃花瓣一朵朵自空中旋转向下飘落,停在那静静的躺在竹席上的信纸上。
我捡起信纸,上面只有简单的写着十六个字。浓墨转淡,可依旧能辨出那簪花小楷写的是什么。。。
既见君子,并坐鼓瑟。
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既然见到君子,那便请与我并坐弹弦琴。
此时不行乐,那就要等到变老糊涂的时候了。
大约在四十年前,陌一桑还不像现在一般是声名在外的江湖神医,彼时的他不过是一名游历四方的普通大夫。
那时的他怀着解除世上一切疑难不治之病的梦想踏上四方路,一边在各大明川秀水,山村野天合之间寻找从未被採拮的草药,一边去穷困的山村城镇义诊救人。
只是这样不见停歇的走走停停,谁都未见过他的不舍,从未见过他心存流连,从未有一座城镇,一处美景,一个人能挽住他向前的脚步。
他虽古道热肠,义诊病人分文不取,让人忍不住亲近敬佩,可是真正认识他之后才渐渐发现他人的疏离冷漠,他的心似乎也从未真正被打开。
直到她的出现,夏蔹晴。
于万千人海中,找到了便不想再错过,抓住了便舍不得再放手,锁住自由流浪的心只为她一人驻守在原地。
那是大兴国东南方的一座城镇,一座靠海,景色甚美的城镇,那座城镇的名字叫做塘镇。
那就是锁住陌一桑脚步的城镇,只是锁住陌一桑脚步的不是这座城镇云蒸霞蔚的日落之美,不是星沉鳞海的沧海之浩瀚,锁住他的是一个清丽却让人忍不住注目的女子,夏蔹晴,是她锁住了陌一桑那一颗困顿自由的心。
塘镇方圆十里之内有座村子叫做姜村。村里的人大多依附着富庶和乐的塘镇生活,村名如此,姜村的村民供应着塘镇蔬菜黄姜等食材补给,他们的生活单纯平顺,只是在一夕之间村内的村民竟开始莫名的呕吐发热。
等到大家发现是瘟疫的征兆之时,无限蔓延的病情已经不在人们的掌控之中了。没死的村民越来越多的涌向塘镇,只是塘镇的大门不再像往昔一般宽容的为他们打开。
官府的人下令,封村。名义上是控制瘟疫,实际上却是变相围堵困死那些无辜的村民。
陌一桑赶到姜村的时候,村里羸弱的妇女、孩子、老人基本上没死的也只剩下半条命了,剩下不多的壮丁也只是不停的将往日的亲人一个个搬走火葬。
因为那场瘟疫,死去的人连尸骨也不被允许留存。
塘镇的大夫没有一个愿意进入姜村,他们都害怕自己也会被传染死去,陌一桑只好一个人颠倒黑白,日以继夜的照顾着病人,熬制着解去瘟疫的汤药。
村里的粮食渐渐耗尽,三日之内大家如果还能吃上口薄粥,那便是幸运的,只是三日之后他们面临就是真正的弹尽粮绝。
因瘟疫而病死,还是饿死已经不再是一句玩笑话。
“莫大夫,吃口粥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村里的小伙子热心的将仅剩不多的粗粮米粥递给他,他摇了摇头,继续为满屋子的病人喂药看伤。
一晃半天过去,日落西山。
一转眼,又是一个新的黎明。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日,他勉强着自己一直没有合眼,怕得是一待合眼便是一条生命的流逝。
面前昏昏沉沉躺在草席上的是一个小女孩,她并没有得瘟疫,只是在官兵火烧村子的时候被燃着火焰的木梁砸伤手臂。
“小姑娘,你几岁了。”陌一桑看着那瘦弱的身躯颤抖着畏缩在奶奶的怀中。一边将纱布一圈圈的缠绕在女孩的手臂上,一边询问道。
“六岁。”稚嫩的声音弱弱的答道。
“等病好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奶奶啊。”陌一桑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一个家就这样在一场瘟疫中被毁了,女孩子的父亲母亲都死在瘟疫中,她身边仅剩下已经白发苍苍的奶奶。
陌一桑愣了会,等醒过神来时才又对着女孩笑了笑,额头也要换药了。
他转身从药箱中取出干净的纱布,只是这一转身,步子竟有些不稳,眼前也突然之间一片漆黑。
大概是太累了,肚子里空空的也没有什么力气。
“你没事吧。”视线尚未清晰,耳边传来清脆的女声。
等视线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那女子已经从他手中取过纱布,仔细的为小女孩包扎额头上的伤口。
“你。。”
“你就是莫大夫吧,你不用担心,我学过简单的医术,包扎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我看你刚才累的快要昏过去,你还是赶紧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你放心好了,你要是再病倒,这些村民可怎么办。”她背着身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他只是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她在病人之间穿梭娴熟的包扎抹药,仰着暖洋洋的笑容问候病痛的村民。
后来,他才从其他的村民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夏蔹晴。
蔹晴,蔹晴,蔹去乌云,便是晴天。
而这场瘟疫终于像她的出现,或说像她的名字一般,在一个月之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两人安顿好最后几名病人,从棚子里走出来。
她站在他身旁,伸了个懒腰,目光却一直望向东边。
喃喃道“原来山中的日出并不比海上的日出逊色,他们一样温暖带给人希望。”
他一直出神望着日出,可她不知道的是他在脑中描绘出的竟是她的模样。
金灿灿的霞光洒在她笑靥如花的面庞,弯弯的睫毛倒影在眼窝下宛如一条悠长的河流,陌一桑忍不住原地凝望只觉得快要忍不住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姜村的瘟疫终于在荏苒的时光下,渐渐趋于平静。几乎被掏空的村民,也必须面对现实重新开始建立自己的生活。
陌一桑是在一个微亮的清晨离开了姜村。
头也不回离开的他,并不知道有个姑娘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哭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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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石板路上望眼欲穿等了半天,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上始终没有出现陌一桑与秦风一行人的身影。
我一直在原地打转,丢石子跳房子,莫名的着急可又不敢跑去,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后,在周遭桃花的微醺中,我禁不住周公的诱惑开始坐在甬道边的石墩上打瞌睡。
朦胧间稍稍醒过神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吓了好大一跳。秦风正在我面前将一件披风搭在我的身上。
我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显然他吃惊的表情告诉我,他也吓了好大一跳。不过,紧接着他对我旋开一个温暖的笑容。
“你这样在路边睡着会着凉的。”
他举了举手中的衣服,解释道:“我本想给你披上件衣服,没想到你却突然醒了。”
我急忙站起身来,抢过他手中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连忙说了声,谢谢。
他抬着空空如也的手,愣了一下旋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局促的站在他的面前,有些脸红,对他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师父总说我的睡相很难看,你肯定都看见了。”
“没有,你睡相很可爱,像头小猪一样可爱。”他说完后,自己就忍不住轻轻的笑了出来。
我红着脸低着头,感到他目光焦灼的注视着我的面庞,那时的我还不明白,那时他对我分明是赤裸裸的调戏。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站在秦风的面前时,甬道间马蹄落地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大概是与秦风一起的那辆马车正在甬道上渐渐朝着这边驶进,不久马车便越来越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最终停在竹舍前,那名叫做卫少的人伏着大牛也走到了我的面前,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我,“这位姑娘。。。”
我:“你将她放在院里的石台上吧,她应该只是一时惊吓,过一会醒来就会没事了。”
卫少点了点头,将大牛放下后便转身来到马车旁候着,我看到陌一桑一手掀开厚厚的篷布,从马车上走下来。
陌一桑的神情很不自然,他的眼神有些失落,并不像平日里颐指气使要我做这做那时神气的模样。
我虽总在心中骂他糟老头,即使他确实也已经进入了花甲之年,但我一直忿忿不平想要知道的是他到底是给自己配了什么药丸,明明一颗年老的心竟然是配着一张驻颜有术的面皮。
不过,这一刻再看着他,神情似乎苍老了许多。
陌一桑走下马车后,卫少紧跟着就走进马车,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车内那名一直未现身的男子扶了出来,那男子一身白色的锦袍,袖角滚着云纹,一袭黑发有些凌乱的散在身后,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看着依然让人感到气场强大,气质非同一般。
看他脚步虚浮,大概是病的不轻。他将身上的力量大部分放在卫少身上,走过我时,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这一眼却是看的我心虚不已,可想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要心虚。。。
大概是因为我晃着神,连陌一桑走过我的身旁,我都没有感觉到。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瞅了我一眼,吩咐我说多打扫出两间房间,以后早中午饭再加两双碗筷。
他向前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就又稍稍滞了脚步,回头对我吩咐:“阿遥,你现在去烧一大桶热水,然后再将我的金针拿到房间来。”
我赶忙的答应着,陌一桑便头也不回的往竹舍里头走,背影郁郁显得格外落寞。
卫少扶着那男子跟着陌一桑走进了房间,这会儿,陌一桑大概是要与那男子诊治,我必得尽快完成他吩咐的事情,耽误了一刻,免不得又得挨训。
可这会儿,竹舍前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秦风了。
我转身刚想去后院生火烧水,秦风站在一旁十分有眼色,主动问我家里的木柴放在哪里,他可以帮我去烧水。
有人能够支使,省了力气我自然十分乐意,假情假意的婉拒了两次以后也就半推半就的告诉了他该怎么烧水。
秦风倒是毫不在意,反而玩笑道:“阿遥,这以后住在这里的日子可要多承蒙你的照顾了。”我表面上维持着淑女般的微笑,心里却记挂着以后要像个老妈子一般承办了三个人的饭,顿时觉得头痛欲裂,承蒙你个头啊。。。
陌一桑的金针一般都存在药庐中被锁的柜子里,因为金针被使用的机会甚少,这回陌一桑叫我取来金针,看来那男子真的是病的不轻。
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便看见那男子虚弱的躺在床上,而陌一桑正坐在床前的矮凳上闭目凝神十分认真地把这男子的脉象。卫少则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看神情似乎有些忐忑不安又有点担忧。
过了半天,陌一桑皱了皱眉,向旁侧的卫少问道:“你说说你家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发病时又是个什么症状?”
卫少站在一旁,紧张道:“我家公子是一个月前开始发现自己经常浑身无力,连脉象也是时强时弱,没几日便开始止不住的心悸吐血。”
陌一桑听后,淡淡的点了点头,转身结果我手中的金针。他一手抽出一根,眨眼间封进男子的手背虎口、拇指與食指叉骨間的靈骨穴,金针慢慢渗入穴道。渐渐的金针封穴的地方开始浮出青黑色。
一瞬之间,陌一桑又将金针拔出,少顷才神色凝重的说了四个字:
“此毒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