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时丘

1、溺

　　“砰！”
　　沢田纲吉大口喘着粗气，颈间还残留着粗糙的十指勒紧血管时的绞力感，被疼痛感炙烧着的窒息感还在喉咙里死死纠缠着。方才压住自己企图掐死自己的黑西装男人身形晃了下，松了手整个人砸落在自己身上。他颤了颤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有什么金属的东西从手掌里脱开摔了出去，吭咚了几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依稀记得双方谈判破裂后就打起来了，他被护在战场的后方，却没想到敌人在他们背后设下了埋伏。整个战场突然混乱不堪起来。护卫他的部下们都在和敌人缠斗着，而守护者和言也全在前线拼死战斗。刚被部下带着准备逃走却被敌人冲散，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压制在地，掐住了喉咙。他很想大声呼救，可喉咙被掐得死死的都快要失去呼吸。“言……言……”他在心里大声叫着，却喊不出声。废柴如平时的他觉得自己快要断命在他人手上。正绝望地想哭出泪时，一种冲动莫名地在此时从心底击上头顶。“不甘心……不甘心……总是这样废柴这样拖人后腿……我不想这样死掉我想活下去！”他拼死挣扎起来，一手抓紧对方的手腕努力想要拉开，另一手在身边胡乱摸索着可以挣脱的武器。混乱中他摸到了什么，条件反射性地便是对准敌人的左胸扣动了什么的开关。
　　记忆在此当口空白了漫长的一秒，他面如死灰地才意识到，那是枪。他杀了人他杀了人他杀了人他杀了人……“铮”的一声有什么在脑海里断裂，他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一团金红色的火焰朝他冲过来，不知是谁叫了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便整个人沉入黑暗中。

　　那一声枪响，像是绷直的钢琴线在沉寂的空气里被突兀地一拨，瞬间牵扯到多若米骨牌般引起连锁反应。
　　“狱寺君，山本，掩护！”沢田言纲一把推飞面前的敌人，大喊之时已旋身飞穿过人群冲向战场后方。耳后传来频频轰响的炸裂声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而面前还有大批敌人朝自己涌来。咬了咬牙，沢田言纲脚一蹬肩一个翻身越过数人，却发现敌人已经倒了一片，夹杂在惨叫声中有一个激情的吼声响彻天空。多谢大哥，言在心里道谢着，继续朝目的地冲去。拳脚相交间又有几人被放倒，言匆匆跑去，推开压在纲吉身上已死的男人，连忙将人扶坐起来。“纲！纲！振作点！！”但那双棕色的眼睛只是呆怔地对着他，面无血色，全然无神。“纲！”还是没有反应。周围又有敌人爬起来朝这边袭来，言抱紧对方，心焦地来回扫视着混乱的战场寻求着脱逃的办法。“言十代目！上车！”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在身后急停，不知何时抢到车的狱寺隼人大声呼道，“快带十代目上车！！”言忙拉起纲，却发现对方失了所有力气般软软地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纲对不起了。”他狠狠心，一个横掌劈向纲吉的后颈。对方身体一歪，倒在怀里。言立即抱起纲吉钻入后车座上，低身护住对方的身体闪过子弹。车轮跟着引擎的轰鸣声在地上尖叫着碾擦出黑色的深痕，而后几个急转弯呼啸而去。

　　夜晚。
　　“言十代目，十代目他怎么样了？”刚从医疗室里出来的沢田言纲一踏出门口便被自家岚守心急地截住。
　　“还睡着，没事。”说着和脸上凝重表情截然不同的话，言轻轻拉上门，从狱寺手边掠过径直走向自己的家庭教师的房间。屋内Reborn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饮着咖啡。旋开门的手并未放下，言站在门口 ，低沉的嗓音里有些冷意：“Reborn，为什么要让纲去？”本应该只由他带狱寺君和山本去谈判，却在到达五分钟后愕然看见新驶入的黑色轿车内走下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人。
　　“蠢纲继续呆在象牙塔里只会死得更快。”Reborn端着咖啡，一如既往地说得云淡风轻。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他。”
　　“总有一天你会保护不了。”Reborn又啜了一口，“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学会用死气之炎去战斗，你，接受么？”
　　沉默。
　　“在黑手党的世界里不会自保的人是无法生存的。”杯盘轻碰的声音干脆清晰，家庭教师结束性地把咖啡放到桌上，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搭放在门把上的手抽了抽指节愈发抓紧，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发完言的男人，不可言明的情绪在金红色的瞳眸中凝结聚集，然后沉淀。他沉默了几秒，放手走了出去。

　　皮鞋在走廊上踏出几声轻响，停下。清亮的月光滑过敞开的雕花镂空的窗棂流淌在脚下几寸方圆上。窗外的大海在沙滩上卷出层层浅浅的水花，摩擦出低低的潮声。沢田言纲静静站了一会儿，抬脚离开。
　　到达医疗室却被告知纲吉已经回了房间，他急忙大步赶回卧室。房间是黑的，拉着窗帘，没有月光，没有灯。借由走廊的一点微弱的光，沢田言纲一眼就发现了抱着膝埋着头蜷缩在墙角的熟悉人影。他轻声锁上门，在对方面前蹲下。“纲，”言轻声呼唤起对方的名字，“纲，你还好吗？”
　　沉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言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反应。伸出的手在空中迟疑地停顿了下，小心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棕色的发还是那样柔软，但眼里的人却像枯叶般毫无生气。不透一丝光亮的卧室黑得如铅般沉重，压得人胸口发闷，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在空气里划出缓慢而清晰的弧痕。
　　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蹲着，言像年少时那样揉着纲吉的脑袋久久没有放手，纲吉也一直默不作声地把脸埋在环抱着屈起的双膝的臂弯里。
　　不知过了多久，言还是叹了口气，手顺着脸颊温柔地轻抚而下，探入颈间放轻力道小心翼翼地想扶起对方的脸，“纲，纲，听得到我说话么？”担忧的语气里掩饰不住他的焦虑，“纲，抬头看我，别这样，抬头看我。”
　　掌心上的下巴动了动，似乎在挣扎。言终于也沉不住气，一用力将对方的脸抬了起来。昏暗的视野里还带着些天真气的脸苍白憔悴，低垂着的双瞳看不清眼神。“纲，听我说，”手努力抬住下巴不让一直挣扎的脑袋再沉下去，言故作平静地凝视着对方说道，“你那是自卫，不是故意杀人。”
　　纲吉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他呆滞了一下，依旧没抬起眼，“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杀人。”垂在膝边的双手又颤抖起来，自救般地紧紧抓住自己的腿肉。
　　“纲……”
　　“我本来就不想做什么黑手党的BOSS，然而一旦戴上了彭格列大空戒就无法抵抗逃脱。我只想守护自己的家人和伙伴，为什么最后还是走上这样一条肮脏的路……”
　　“纲你……”
　　“Reborn逼我练枪法的时候明明自己一直很抵抗很厌恶的，没想到开起枪来如此顺手。大概在手染血腥之前，我就已经注定回不去了吧……”
　　“总有一天会伤害到身边的人的。那么，还是不要存在好了。”

　　“蠢纲继续呆在象牙塔里只会死得更快。”
　　“最后还是走上这样一条肮脏的路……”
　　“总有一天你会保护不了。”
　　“大概在手染血腥之前，我就已经注定回不去了吧……”
　　“你，接受么？”
　　“那么，还是不要存在好了。”
　　声音交织纠缠着回荡在脑海里。有什么不想被触及的东西在心底不断被刺痛。无力的痛，绝望的痛，失重的痛，自卑的痛，恐惧的痛，无奈的痛……言沉下脸，起身一把拉起纲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诶？言，做什么？”讶异于对方的突然举动，纲吉被拉扯着走得踉跄。而他也只是沉默地走着，支开路上所有部下径直来到别墅后的海边。
　　“言？”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要发生什么，纲吉只觉得被大力一推，整个人就毫无预兆地跌入海中。秋末夜晚的海水已十分冰冷刺骨，纲吉沉入海里一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间连喝了几口海水，呛得喉咙生疼。多亏几年来受自家家庭教师的训练，他迅速调整姿势浮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多喘几口气，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的言再度把自己压到水平面下。他挣扎了几次终于在趁对方松手的刹那间挣脱开来，立马逃出一段距离大声质问道：“言你做什么？！”
　　“清醒了么？”言以他一贯低沉冷静的声音淡淡说道。
　　“诶？”纲吉愣了，微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受到很大的打击，”言注视着对方，淡淡的语气里说着不容反驳的陈述句，“可你想想，为了你和家族，狱寺君他们就没杀过人么？更不用是伤害敌人了。但他们还是在尽量不造成伤亡的情况下拼死守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拼死活下去。”
　　“而你就想这样轻易放弃吗？”
　　“你的觉悟就那么脆弱吗？”
　　轻度上扬的音尾像是一记强袭直接击中心脏。纲吉瞪大眼睛，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许多记忆的碎片从深处一一浮现出来。大家战斗的样子，开心笑的脸，痛苦的、不甘的、坚定的、固执的脸……还有那受伤时殷红的一圈圈绷带和死后余生疲倦而轻松的脸。
　　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拼命，只有他……
　　视野里墨蓝的天与水相融在一起模糊了界线，金红色的火焰正淡淡地明亮地燃烧着，温暖，温柔，可靠，又非常地漂亮。
　　对了，还有言……
　　每次都是他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下一切枪火一切敌人一切危险。即使浑身是伤，他也不曾抱怨过一句，那额上燃烧不息的火焰仿佛一直在述说着沉静而坚定的信仰。
　　而自己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怯懦而忘记言浴血奋战的模样……
　　“对不起……”眼泪不知何时已涌出泪眶，“对不起……对不起……”
　　哽咽的声音淹没在湿嗒嗒的怀里，温热的体温传来，暖遍胸腔。
　　“纲，我是因你而存在的，”淡淡的低音如清水般在耳边响起，“既然在黑手党的世界里逃离不了罪恶，那么你的罪，彭格列的罪，所有的罪恶都由我来承担。”
　　“纲，”环着身体的手臂像跟随着下了决定的心的指示般不禁收紧，“你在，我才能存在。我会保护好你的。所以，有我在，别逃。”
　　“嗯。”他轻声应着，闭上眼沉入这个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