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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君心所往 必我心之所向 ...

  •   詹楚悠悠醒转,只觉身上不能动弹,他心下一惊,这是被下了什么药,好生厉害!连忙审视周身,慢慢放下心来——四肢仍是有知觉的,运气一周也通畅无碍,只是身上被树藤一样的物事缠的死紧。他动了动手指脚趾,还好还好,本以为不是被人废了武功也残了肢体了,结果手也完好,脚也没人剁了去,情况不算坏。他嘿嘿笑了一声,却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骂了句:“见鬼!”
      原来那缠住他们的不是别的,乃是上回被阿渺拿来戏弄过他们的苦昌蚬木网,这下可好,两次踏进同一个坑,真是老天有意捉弄。詹楚怒目圆睁,向屋里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庄慕同两个晶晶亮的眼珠子上。庄慕同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点头向他致意。

      庄慕同醒的最早,初时虽也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冷静,见周遭人都沉睡未醒,便默默静观其变,思索逃身之法。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外面的风声虫鸣,和一个静谧的乡村夜晚没有任何差异。他现在担心的是已过了两日之限,汛期已至,就不知怎么寻那山洞了,况这河水是有毒的,在水下探路亦是不可。思至此处,被醒转的詹楚打断了,看他一会儿笑一会儿骂的,差些让他以为是在说梦话。

      “若让我逃出生天,就把所有见鬼的苦昌蚬木一把火全烧了,这里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奇怪,还都爱使这破树藤做网!”詹楚刻意压低了声音,怕被荣一荣玖他们察觉,忽而恍然大悟般一拍地,“难怪,难怪,那个妖女那么肯行方便,还给我们指明了路途,原来这都是一场骗局,她恼我们擅闯禁地,又见过了她们与紫冥教的冲突,想把我们诱到这里来杀人灭口!难怪!你看这网,跟她那天用来兜我们的一模一样!”
      庄慕同见他气急败坏成这番,还要努力把声量压低,憋的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不禁笑了出来:“别急,你看仔细。这网虽看着像,却是依样画葫芦没学来精髓。阿渺的网一触身,你越动它越紧,让人挣扎动弹不得,根本没有施展武功的空间。但这网不然,你刚才张牙舞爪那么好一会儿了,可见它收紧吗?所以荣家与阿渺应该不是一伙的,也没有你说的阴谋了。”
      詹楚努力动了动上身,觉得似乎也是,平静了下来,“那现在怎么办?”
      “用剑。”
      “说的对!你的掣影剑那是削铁如泥,这么一剑劈下去……”
      “对什么对,既能劈的了,你上次怎么不劈。” 詹楚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幽幽的声音打断。
      “大小姐,装鬼啊?醒了也不出声。”
      尹蝶裳不知道醒了多久,一直看着他们商量对策,这时才发了话。庄慕同有点诧异,他本以为深知自己这位娘子的斤两,除了轻功好之外,武功修行上简直一无是处,竟也这么快就醒了,还在自小习武练气的南宫且月之前。

      也算因祸得福,上回吃了阿渺那个亏,若无今日一提醒,只怕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下次再被人用此技一施,也是一筹莫展。庄慕同一笑,心想黑暗着实有助于思考,这一黑灯瞎火地默坐了片刻,还真被他想出了解决之法,“阿渺的网是喂了毒了,一剑下去毒汁难免不沾身,这个网也难保没被毒汁灌过,小心为上,不可使蛮力。”说着,手腕一抖,剑鞘就这么脱出去一截,露出寒光凛凛的锋刃。
      庄慕同的掣影剑是背在身后的,为了握到剑柄先要挣扎着将手反剪过去,现下被树藤缠着行动不便,握剑柄的姿势着实别扭。尹蝶裳想笑,又怕响动太大,一张小脸儿憋的辛苦。詹楚是笑不出来,正奇怪这不使蛮力怎么劈断如此坚硬的木藤,还要不让毒汁溢出,那树藤可是近乎贴着庄慕同的后颈,若是不当心喷溅出毒汁,受伤的部位可不是说笑的。
      还没来得及阻止,庄慕同已经轻哼一声,手腕发力,气贯长剑。本捏着把汗的詹楚松了口气,原来庄慕同运气的部位全是周身至阴之穴,而锁了阳穴气脉,凝成一股寒气贯于剑锋,这样切割而下,溢出的汁液全数凝固,竟无一滴喷溅出来,树藤便应声而断。庄慕同正待切割第二根树藤,突然警觉,詹楚也感觉到了,六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庄慕同才来得及还剑入鞘,门口的锁就哐当当响了起来,木门咿呀一声,一个人影侧身掖了进来。
      “荣玖姑娘?”
      “嘘,我来放你们走,谁也别说话。”荣玖三下五除二解开了机关,示意他们随她去。
      庄慕同拦腰抱起依然沉睡的南宫且月,随着出了门。

      他们的船还好端端靠在岸边,水已浅了下去,一个黑森森的山洞赫然就在眼前。一行人满腹狐疑上了船,想不通,帮着荣一下药的也是她,如今放他们走的也是她,不知他们父女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荣玖帮他们解了锚,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抬起头时却是涕泪涟涟:“好心人,你是不是见过小妹。还请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阿爹和我找了她半月了……”
      詹楚忙跳上岸,扶她起身,“荣姑娘,我们是听的一头雾水,不知……”
      荣玖向庄慕同看去,道:“你遇着我的时候脸色有变,像曾见过我一般。小妹长的与我是极似的……你们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自小长在这一带,没那么容易走失,定是和那鬼岛脱不了干系,你们武功都好,替我找找她,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说着,又跪了下去。
      尹蝶裳不忍看她又哭又跪,一咬牙道:“别费心思了,她是回不来了。”

      庄慕同沉吟着,本不忍这么直接地告诉她如此噩耗,但这样也好,省去许多无谓的期望和努力。那日他看到荣玖只觉得眼熟,略一思索,原来他们与荣一的二女儿荣妹妹已经见过了,只是初见已是生死陌路。这不正是在撩雪小境见到的那具瘆人的花蛊活尸吗……
      荣玖默默听庄慕同叙述了荣妹妹的遭遇,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眼泪也不流了,眼神空洞的可怕。庄慕同最不懂也最不愿安慰人,安慰的话是最苍白徒劳的,难道你情深意切地关心几句,人家的亲人能死而复生吗。他也索性什么都不说,周遭陷入了旷久的安静。山洞的漆黑就蔓延过来了,让人觉得这山洞蹑手蹑脚的,阴侧侧地在笑。这不是黑,是绝望与未知纠缠在一起而形成的空洞,就像此时荣玖的眼睛。
      荣玖抬起了头,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那岛上的确挺危机四伏,我阿爹的确是为你们好,还是不去的罢。”说着就木然转身走了。身影踉踉跄跄,像纸片儿一样无力。
      詹楚等心下怆然,本以为那活尸花蛊是太武族一个重病的药引,谁知是个不相干的无辜百姓,鬼后造的孽,也不知她这一辈子还的清还不清。

      荣玖停住脚步,扭过身来,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偏偏没有一滴泪水,这张美丽的脸现在看来竟有点怖人。她吞了口唾沫,沉声道,“杀了她罢,我替你做牛做马。”她连鬼后都不提,像会脏了她的口一般。就这么只言片语,便跌跌撞撞地走了。

      已有微微的晨曦,因有了这一插曲,三人一路无话,惟南宫且月依然沉沉睡着,鼻息悠长。
      庄慕同也在想着心事,他心里攥着另一个秘密。前方是越来越未卜的命运,他不忍,也不想这么欺瞒着几个天真的人,同他一起踏一条不归路。父亲无数次告诫过他,成大事者不可拘小节,他也向来是最怕麻烦的人,但他最近越来越觉得,那一个光明的目的地,需要太多的鲜血来铺垫。
      “哦,想来是了,是了!”詹楚一拍大腿,尹蝶裳本没什么兴致,漠然地看向他。
      “不要愁眉苦脸的了,于事无补!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老妖妇一刀剐了!”詹楚见二人一副苦瓜脸,挥舞着大手,仿佛现下鬼后的脑袋就踩在他脚下,任他宰割似的。
      尹蝶裳稍振作精神,道:“大言不惭,鬼后可又是属蛇的哟,你见到她估计又全身鸡皮疙瘩乱飞,又叫又跳的。你刚说什么是了是了?”
      “我在家时,就听说南方有奇酒,奇就奇在无酒香无酒味,却勾人魂,让人喝了上瘾,喝了以后呀,醉个数月也是有的。叫什么‘但愿长醉不复醒’,想来荣一给我们饮的茶里,就有这酒。我当时就觉得,荣老头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尹蝶裳扑哧一笑,“就你会学事后诸葛。”

      果然,入岛口的曼珠沙华绝对不可能让人错过。它们太夺目了,成片,成海。如火如荼,像燃烧着的地域烈焰,又像猩红的巨舌,舔着岸边拍上来的水花,又无声地吞到那一团血红里。南宫且月一醒来就看到这景象,久不发作的寒噬像又回来了一样,她仿佛听到了饥馋的恶魔在吞咽口涎。
      一行人都被震撼到了,竟都忘了登岸。詹楚猛的回过神来,跳上了岸,“我的乖乖,这许多花,真不知道该说它们漂亮还是可怕。”庄慕同却站着不动,尹蝶裳推了推他,“不就是花儿嘛,不至于这么瞠目结舌吧。”
      庄慕同回过头,面色如铁,“这个地方太诡异了。鬼后决不会因你们无辜而放过你们。有些事……我觉得你们该知道,再重新选择是否与我一起上岛。”

      南宫且月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不知他还有什么事是瞒着自己的。庄慕同运气静听,确定四周无人,才道:“你们是否曾经想过,为什么治月儿的紫冥豆和我爹的血析紫昙,非要千里迢迢来鬼后的老巢寻她,分明这机会渺茫的很,纵是来了,她也可能不在此处,凭着一线希望就不管不顾地寻来,只是徒让我们深陷敌穴而已。”
      南宫且月惘然,她的确没想过这个中缘由,只是觉得与心上人在一起就是好的,刀山火海也敢去,这在她看来不是一线希望,而是一团在心里燃着的小火苗,支持着她走每一步路。詹楚也不以为然,父亲重病,为之上刀山下火海地寻续命良方是自然而然的事,一线希望又如何。
      庄慕同接着说:“楚贤弟,我要你同来的确是为我自己找一个绝佳帮手,但主要却不是为了救命,而是为了偷一样东西。幽冥涧有一奇地,称为孽境,那里藏着一枚黑晶灵玺,得之,可召天下武林中最隐秘的好手,以及魔门众人惟命是从。”他深吸一口气,很吃力地说出下面的话:“月儿和蝶裳,我带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和我同在一条船上,你们的爹自然更尽心为铁影帮。爹没说穿,其实说白了,你们就是人质……能寻到救紫冥豆的解药最好,寻不到解药,偷得灵玺,也不负祖师遗训……我是负了你们,现在还来得及,你们还有的选。”他说完,把目光投向别处。

      南宫且月声音都颤抖了,“你们铁影帮……要号召武林……作甚?”
      “让贤者治天下,而不是现在那些吃人的昏庸皇帝。”他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们铁影帮来治天下,那劳什子皇座,送我我都不要。”随即他敛了笑容,上了岸,“趁汛期没来,诸位保重。”说着就转身往岛内走。

      出乎意料的是,詹楚哈哈笑了起来,“那你以为我爹真的让我来送人参?不就几株死草,至于这么稀罕?”他一拍腰际,“我爹给了我三个锦囊,第一个让我在路上就解开,里面说‘寻灵玺,承大业,全力助之,死生不惧’,我正不知道什么意思,原来如此!解我大惑,怎不快活!”
      南宫且月也一咬牙,“你心之所向,必我心之所往。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庄慕同心怀甚慰,如此摊开来说,总好过藏着掖着,瞒骗他们陪自己赴汤蹈火。同时他心里也凝重的很,方才靠岸时他总觉得有人在注视着他们,特意摒弃了杂念,让耳目更聪,观察周遭是否有生灵气息,奇怪就奇怪在,这个岛太安静了,就像鬼域一般,不但没有人,连动物的气息也是一点都没有,除了这疯狂盛开的曼珠沙华,整个岛是死的!

      他突然注意到尹蝶裳自始至终没表态,这贪生怕死的小女子,心里的退堂鼓都要敲烂了罢,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她,只见她一直仰头看着天,摊开手掌心,几颗晶莹的水珠一点一点落在手心上,像盛开的花瓣,衣带飘飘,仙子一般。“下雨了。”她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庄慕同不禁呆了一呆。

      “蠢木桶,我们趁汛期没来,驾船回去了,你偷到了破玺怎么出岛?抱着它跳河啊?”她大咧咧的话一出口,刚才萦绕于身的仙气顿时荡然无存。
      庄慕同不禁好笑,这才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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