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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寒露间(二) ...

  •   那日午后静好,晟澜坐在柳春江办公室的藤椅上,柳春江对晟澜的来访没太多的惊讶,宛如接待旧友一般的态度,这让晟澜觉得舒服。
      因为对北平局势的不了解,晟澜总是忐忑着。父母亲已然来了杭州,可晟澜到底不能回家去看望,期间也是靠浩启与柳春江从中传递消息。姚家父母是知了晟澜的经历,却无奈可与汪家的权势周旋,汪鸿瑾与杭州浙系的官员亦是渊源颇深,这也是姚家在傅增湘先生的帮助下得知的。
      早在汪鸿瑾一年前南下与南京方面活动时,并与浙西的割据势力龙头庞子敬会过面,并且是打过生死交道的至交。据说,庞子敬在北平回杭的列车途中遇到过刺杀,是汪鸿瑾出手相助,才保这位浙西龙头的性命无恙。
      这次活捉了牛怀玉,也是庞子敬鼎力相助的缘故。

      “如今北平虽不算大乱,但是南京政府一时也无法全权掌握政局,党派林立,金栓虽然辞去了北洋政府总统的职务,却是让南京方面任命为了国民政府新一任的北平市长。有许多原先手掌大权的奉系军阀表示不满,金家如今也是危机四伏。”
      “怎么会?”晟澜不太懂政治,也知道要掌管一个地方,首先是要削弱一个地方强势的势力,奉系军阀更是首当其冲的,可如今却是让权极的金家继续当政。莫非,南京是想用金家去牵制奉系的各派么?
      柳春江看出了晟澜的疑惑,微笑道,“军阀的潜在势力和号召能力的确是不可小觑的,可是南京方面不会单单只为了牵制,而贸然推金家出局。说句实话,金家并不具备完整的能力和资格。”
      “南京是想一扫从前的污秽舞弊的官场之风,可是谈何容易,坐收渔翁之利也未尝不可。”晟澜略想了想,如是笑说。
      “令尊令堂南下,可是有其中缘故?”柳春江忽然问道。
      “为何如此问?”晟澜警惕心起,反问到。
      “欧阳之前和我们谈起过,加之如今你的身份特别,我才会这样问。”柳春江转过身,面向着明净的窗外时,眼睛片后的深眸波澜不惊,对晟澜说,“一十六,整整一十六的北洋政府就真在历史的洪波中消逝殆尽了么。自我记事起,就见惯了我父亲在政治场上的谋生的各种手段。你说,我们又有几个一十六年?我真希望我们,起码是我们的下一代都可以避免面对这般的阴谋算计的历史纷争。”
      短短的几句话,让晟澜的思绪飞得很远很远,直直的越过了千山万水,飘飘然如清风过江,鸿雁北翔,只记得北平瓦蓝瓦蓝的苍穹下,肃穆威严的紫禁城的小城角楼,钟鼓楼上的深沉钟声,还有那群不疾而走的鸽子盘旋的身影。
      那是我的家,北平。
      “自由平等,是我们要奋斗上几代人才会有那样的生活。”晟澜喃喃道。
      “北伐胜利也是革命的一大壮举,从前有许多学负经纶的学子一直觉得报国无门,如今的局势也正是投身强国的一个好机会了。晟澜,你知道吗?浩启前几日回北平之后,主动和他的父亲提出要在新政府底下谋一份差事。国家的气息在变,人文主义的精神也在变。”柳春江说道。
      晟澜从前就知道,舒浩启出身在一个官僚世家,祖上世代考取功名,可母亲虽是正室,却得不到父亲的重视,他头上的几个哥哥也是他母亲管教得较严厉的缘故,个个成年后,争气的在政府中担任着要职工作。他的父亲是年前中风,母亲就把家中的大权独揽了,将曾经耀武扬威的几个妾压得大气也不敢出。
      浩启这般想法,无疑是在母亲扬眉吐气之余,也多了一层锦上添花的含义。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显赫一时的老派政要,换上了如舒浩启兄长般的新兴事贵,真不知那牛似道牛财神还真否屹立不倒。
      “那么,还有牛家呢?”晟澜试问道。
      “牛家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牛似道贪财敛劝,牛同义作奸犯科,这是四九城人人敢怒不敢言的事情。汪家……”柳春江停顿了一阵,才说,“牛怀玉在汪家的手中,汪少帅留着他,也是为汪家留下了搬到牛家的一张底牌”。
      “牛家倒了还会连累他人么?”晟澜不懂,只蹙眉。
      柳春江没有明确的回答,只长吁道,“晟澜,汪少帅个人确实是肩负着北平好几股势力的转折,可你是该考虑,你未来的事情了。终始他真的救了你的命,我也不希望你就这样放弃了自己。”
      其实晟澜并不再自叹自怜了,生于这个逐波洪流的时代,一切的命运身不由己的起点,都是在遥远的古老的城郭——北平。从来到杭州之后,晟澜没有想此刻一般想念起那座城市。因为那个城市即便是一个时代的舞台,也是属于晟澜自己的舞台,她和汪鸿瑾的恩怨源于那座城市,就应该回归到那座城市中去。
      冥冥之中,有一份执念,这也许是世人尝试百遍也不腻不厌的圆满。圆,是个完整的符号,小至一颗石子投入水中的圈圈涟漪,大至浩瀚宇宙中数不尽的星体。人们苛求着的执念,究竟是缘,还是心底触摸不得的愿。

      汪鸿瑾的伤患复原得不错,可脑颅出血的后遗症就是头疼。晟澜见过他发病的样子,痛不欲生的抱着脑袋强忍受着。诺曼大夫开得止疼药,他碰也不碰。晟澜知道那些药物用多了就会上瘾,对大脑也是有伤害的。
      这种时候,晟澜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一个月后,汪鸿瑾终于能下地了,晟澜估摸着时间,却是已经到了旧历的寒露时分。晟澜在晚饭的时候,除了端上一碗药粥之外,也摆了两个未剥壳的红鸡蛋在另一只空碗里。
      汪鸿瑾见了,挑了挑眉,略带着疑惑的望着她。
      晟澜端着粥,问,“怎么?不想吃吗。”
      他并不喜欢喝粥,连着一段时间的粥味和药材味,晟澜闻着胃也会不舒服,于是道,“还有白粥,只是我不清楚还有什么可以给你下料的。”
      汪鸿瑾摇了摇头,又疼得强忍着阖上了眼,眉头深蹙。
      “别动,你伤得就是头,我去喊医生。”晟澜把盛粥的白瓷碗搁在了床头桌上,汪鸿瑾还在打点滴的手强拉住了她。
      晟澜也不敢轻易挣开,只好坐了回去,问,“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鸡……蛋。”汪鸿瑾张开干燥的嘴唇,吃力道。
      “是母亲送来的,过几天是我生辰。”晟澜如实回答,“你现在还不能吃。”
      汪鸿瑾如今像个婴儿一般软弱无力,一句话还费很多的力气,这时,他的脸色却阴沉了下去,一刹那恢复了当初居高临下的气势。晟澜也不知是说错了什么,灵机一转,念道:
      “寒露时节天渐寒,农夫天天不停闲。
      小麦播种尚红火,晚稻收割抢时间。
      ……
      越冬鱼种须育肥,起捕成鱼采藕芡。”
      汪鸿瑾沉默着望向她,晟澜干涩的笑了笑,“是寒露的歌谣,因为我是秋天寒露后生的,小的时候奶娘就常唱着哄我睡觉。”
      “你……要走。”汪鸿瑾却冷冷拖着语气道。
      晟澜怔了怔,答非所问道,“昨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迷宫里,无尽的白墙围在左右两边,墙头很高,切开了湛蓝天空云朵。我一直寻觅着出路,从白天到黄昏,不知疲倦,我都不知我经过了多少个岔口,多少个转角。太阳下山了,迷宫里升起了白腾腾的雾。我终于在路尽头看见了我的父母,他们让雾包围着,像神话里的人物,我开心的奔向他们,他们也和蔼慈祥的冲我招手。忽然,我脚下踩到了一样东西,我往下一瞧,原来是我小时候掉了的那一只燕子风筝。”
      汪鸿瑾深深看着她,似乎要将他看透。晟澜继续说,“你一定不懂得那只风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年张勋复辟,我们一家人回杭州避乱,我的姐姐木兰就是为了拾那只风筝走失的,后机缘巧合,我姐姐因为认识甲骨,让曾家的老爷救下得而重新回到了姚家。后来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木兰替莫愁嫁入了曾家的大门,嫁给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嫁的人,成为了他的妻子。今天,我就一直在想着这个梦,还有梦里的那只风筝。世事讲究一个轮回,也许这只风筝就是我的轮回,六岁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它丢了,如今它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梦里,提醒我,其实我的轮回从来没有离开过,而我必须勇敢而坦诚的接受它。”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微妙的,我并不晓得为何是我,可既然是我了,也只有我能用一生去解开这个谜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寒露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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