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陨 （一） ...
-
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过去总是逃避，以为了解就不必卷入其中，心里总是侥幸的觉得，政治离自己很远。如今，只要一扭开门把，从此就意味着我要永远和这个世道栓在了一起。这迟早是必然的，可每每只会想要抗拒，十余年的光阴过去，到底是回不到原来的世界去了。
只有打开了这扇门，才能是对众人的解脱。对不起，于坚。我放弃了，我放弃了挣扎，我，终究是斗不过这个偌大而悲悯的时代的权势。
房门吱呀一声，诡异的缓缓打开，晟澜直直的望去，房间的中央只有一个人，四周没有太多的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和倒在一把地上的椅子。陈旧而残缺。
那人耸着肩，含笑着打量了一番，道，“你觉得不可思议，是吧。”
晟澜平稳了呼吸，沉吟道，“又是你，牛怀玉。”
房间的光线很暗，窗户让肮脏厚重的幛子挡着了。那人是一张病态的灰白颜色的脸，眼神里有怵人而隐忍的光，双手插在西装的口袋，寒意的噙笑。
“请你的人不是汪鸿瑾，你很失望么。”牛怀玉笑亦是森然嘲弄。
晟澜带着几分怒意，道，“你到底想怎样。”
“合作，我和你谈的那个合作。”牛怀玉在晟澜面前，凭空比划着，貌似打开一个有形的邪恶的潘多拉魔盒。“因为这个，我不会轻易放手。”
“我说过，我不会答应的。无论是为了什么。”晟澜大声的说。
“那么，欧阳于坚呢？”牛怀玉咄咄逼人，“我不相信晟澜你会连他也不顾了。”
“……”晟澜的心提到的嗓子眼，错综复杂的情绪在眼神里透露出来，一开始她就猜到了他会用于坚来威胁和逼迫，只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牛怀玉咧嘴露出一拍白牙，“晟澜，你是重感情的人。这一点，我从小就知道，小的时候你总是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看着我们玩耍，你从来不会加入我们。可你是在莫愁闯祸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维护她的人。你在乎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即便你再文静内敛，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却丝毫不会少……”
晟澜“哼”了声冷笑道，“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你还会记得吗？你且不说，我倒是忘记了潇潇。潇潇如何背主的，你……”
“我说过，那件事我毫不知情，也不是我干的。我没有要伤害莫愁……”牛怀玉厉声打断了晟澜的话，忿然的瞪紧了她。
晟澜凝视着他，道，“可你现在何尝不是在威胁我，在伤害我们曾经尚算干净的情分。你凭着这些去爱莫愁吗？”
“如果你知道在大势所趋的情况底下，我经受过什么。就不会和我说什么凭不凭借了的话。”牛怀玉奋力的拍掌于他面前的桌子，扬起了陈旧的灰尘。
当时，晟澜并不知道，什么促使牛怀玉抛弃了从前对是非的原则和善良的信念，也不懂牛怀玉那日对她说的意思。只是尚在北平时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相劝他离开莫愁时，男儿淌下一个热泪，倾诉了他们之间至深爱恋，以及牛怀玉心中的苦怨和身不由己。他爱莫愁，爱得炙热而癫狂，可这不能成为扭曲了他的人生的借口。
生长于牛家那样的环境底下，晟澜亦不信功名利禄诱惑不了他牛怀玉半分。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牛家哥哥了，我们幼时的情分还会在嘛？”晟澜镇定的摇了摇头。
也许是这其中的话语似曾相识，或者是熟悉相应的容貌轮廓加深了刺激，牛怀玉生生的怔了怔，风激电骇的一束光在眼里划破出悲凉和隐痛。默默的，半仰着头嘶哑道，“她也说过一样的话，那天，她也这样说的……”
“放我回去吧，如果你还是愿意做回以前的牛家哥哥。”晟澜极亮的眸子澄明清澈，无不希冀的说。
牛怀玉半响才转过身对晟澜道，“晟澜，你善良，那是因为你有干净的资本。而我呢？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他妈是汪家人害的，你懂不懂。你以为我喜欢权术，谋划布局吗？莫愁出家，你的躲避，还有我姐，我哥，牛家只能靠我了，你懂不懂。他汪家如果真的打算把我们置之死地，就不应该给我牛怀玉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晟澜听得哑然无语，在她不在北平的那些日子里，汪鸿瑾对牛家做过了什么？权势的洗牌阴险歹毒，终究把牛怀玉这个与世无争的年轻人也拖下政治的染缸吗？事态严重，可牛似道牛同义又岂会坐以待毙。
“牛家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拉下水。”晟澜急于把事情真相弄明白，便不顾一切的对他吼。
“晟澜，你还不懂吗？你和别人不一样，从汪鸿瑾看上你的那一刻，牛家姚家甚至是曾家，但凡有一丝关系的都牵连在其中了。汪家要更大的权势更多的财富，除了我们，还有金家以及奉系的一脉，步步的经营和谋算，通通是陷阱。北伐是胜了，汪祈虞要稳固自己的江山，牺牲在所不惜，我们牛家就是一颗抛砖引玉的棋子。如果不除掉汪鸿瑾，我们牛家就真的玩完了。”牛怀玉此时已经冲昏了思考，仇恨的火焰让他的眼睛滚烫而炙然。
“你要怎么样？”晟澜畏惧的退了一步，破败的木板发出悚然的声响。
“我要他汪鸿瑾，死无葬身之地。”一字一句的话语从牛怀玉的口中说出，人命好似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来，也许……”晟澜的牙齿在打颤，“我对于他，根本就不重要。”
“汪鸿瑾弃下北平迫在眉睫的一切，却选择在兵败之后千里迢迢来寻你，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牛怀玉显然不信晟澜的托辞。
“他不会来的。”晟澜垂下眼眸，失神的念着。他真的为了她，弃下了一起所有来寻的她？
“你到底要什么，身家性命，尊贵骄傲，我给你。”
“你有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你这不是爱，是毁灭，是自私。”
什么爱？这一刻，任谁也经不起这样的疑问。是谁毁了谁？是谁逼迫了谁？没有。有的不过一份忠贞而诚挚的爱情，这份爱胜过千军万马的浩大，胜过千钧齐发的坚定，足以一位壮志豪酬的年轻将才割舍了自己的生命，任凭谁说，终是无畏而无憾于一生的抉择。
晟澜晃神左右，从初次见面他如同从天而降的卓越与诡异，再到与她数回碰面的从容与冷毅，幕幕过去，仿佛大江东去滔滔水面上波动着的夕阳血色的残缺的倒影，情绪如潮，洗净了晟澜久久不愿抹去的沉重的灰尘掩着的错看，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没有在意过，是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情层层叠加于他们之间，看不清也望不透。
晟澜窒息一般艰难的喘息着，身子不住的发抖，一步步的退后，直到贴紧了墙壁，无路可退方骤然往下倒。
“权衡利弊，我没得选择。”牛怀玉侧着身子扶起了她。
牛家没得选择了，你牛怀玉没得选择，就要逼着我选择么？晟澜泪眼婆娑的盯着牛怀玉，半推半挣的挥开他，晃悠着身子颓然的依着墙，恨意从心底如同藤蔓一般带着尖刺肆意的滋长出来。
“放了于坚，我就答应你。”
晟澜此刻没有能力面对纷攘难辨的感情，她唯一对不起的，只有那个肯付出真心之余，还去学着适应另一种全然陌生而艰难的生活方式，为了兑现许下的诺言的男子。她不能再让自己连累他了。
“晟澜，就这样相信你口中的男人吗？”牛怀玉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去问晟澜这个问题，也许是觉得晟澜痴傻的维护着一个和自己在一起终归短暂的男人，期间他们误会连连，也互不理解。
“我笃定也是信任。这不是你曾经拥有的吗。牛怀玉，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变成这个今天样子的。可你既是深爱莫愁，我也不想你后悔，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是自己选择的，这一点没人能逼你。”晟澜别过头，不去看他。
“你为什么不恨汪鸿瑾？”
“他？他根本没有让我恨他的资格，他不配在我心里留下一分一毫，若是他一早放手，我对他还是有所感激的。而你，牛怀玉，若相对起他，我更觉得你可怜。”晟澜凄冷的笑了，如同在灰败灰败的深林瘴气里开出的曼陀罗，香气迷离。
“我可怜，我可怜什么，我不过是比也以前更懂得了权利的好处，懂得用小小的手段争取我自己的幸福。”
晟澜没有比现在的任何时刻，更庆幸让他离开莫愁。人最可悲的，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从前自己最不屑的那种人。而牛怀玉便是活生生的验证了这句话的例子。
“若是还有明天，我希望永永远远不要见到你们。这场灾难如果可以由我结束，牛怀玉我帮你也只有这么一次，从此以后，牛姚两家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说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陨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