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灿烂与乌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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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于坚办完公事，回到一个星期未归的家，打开灯的那一瞬，满眼的惊喜钻进了他的视线。木窗边换上了抽纱的窗帘，随风摇摆，然后就是一只崭新的木椅，擦拭得光洁的地板。最后是洁白墙上画着一株含苞待放的丁香，仿佛一触就会冉冉的盛开，流出满屋的馨香。
突然，有什么惊扰到了视线，是一个蜷缩着的人影，躲在了阳台的花架边。欧阳于坚缓慢的警惕的接近她，人影忽然倒在了地上，借着室内的灯，他看清楚了是谁。
欧阳于坚什么也顾不了，急急的扶起晟澜。
晟澜脸色白得和纸一样，有着晶莹的泪水，她虚弱的倒在他的怀里，死死的抓着欧阳于坚的手臂。
“晟澜，怎么了。”欧阳于坚轻轻的摇晃着她，心疼的问。
“于坚，”晟澜的额贴着几绺汗濡湿的刘海，目光柔弱的像星空撒落的光，“我们去英国吧。”
“晟澜，你说什么？”欧阳于坚被她那句话深深的镇住了心智，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起码他并不认为晟澜说的这句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不相信这句话拥有的真实性。
“我说，我想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我们一起走吧。”晟澜眼角流出了泪水，纯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晟澜，”欧阳于坚紧紧的攅着晟澜的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要去英国，我们可以等到你毕业，好吗？”
晟澜眼里有抹不去的痛楚，哭着凌乱的说，“于坚，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想回家，我想我妈，可是我回不了家。现在我更加害怕，我怕没有你了。”
欧阳于坚觉得心痛，无从适应晟澜的胡言乱语，“晟澜，别这样，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晟澜脸上没有了半分血色，哭得语言也混乱了，夹着抽泣断断续续的说，“我没法忘记……于坚，你根本不知道……”
“晟澜，你冷静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欧阳于坚声音非常的沉重，这让晟澜渐渐的冷静了下来，很清晰的看着欧阳于坚焦急而茫然的面孔，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手指有血液蜿蜒的声音，从齿缝间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于坚，送我回家。”
“晟澜，到底是怎么了。”
晟澜的神智已经平静了下来，手背拭干了泪水，声音还是干竭的。
“于坚，我没事，送我回家吧。”
欧阳于坚叹气，想是隐忍着什么，过了半响，扶着晟澜从地板上起身，却还是说出口了，“为什么说结婚。”
晟澜垂着的颈部惊置了一下，沉默中站起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晟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如果只有结婚让你觉得心安的话，我们可以先订婚。”
晟澜麻木的抬头看他，眼眸暗淡，没了光彩，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欧阳于坚还是和曾经一样如阳光般和煦的面孔，如今却是说着比刀锥插在心还有痛楚的话。
“晟澜，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之前的抉择。从商并不是你乐意的，可是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我学着交际应酬，学着从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事物，再难我也不怕。晟澜，因为我有你。我不介意别人的白眼。”
晟澜打叠着勇气继续听下去，他说什么都无所谓了，既然是伤了，她想伤个明白。
“平淡生活，不是你想像的简单，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母亲靠着帮人缝补浆洗打零工抚养我长大，粗糙和潦倒的滋味，我尝过。即便你真的不在乎，我也不能容忍你和我过这样的生活。”
欧阳于坚的伤感放逐在四壁简陋的屋子里，晟澜保持着沉默，屋脊的吊灯底下，她看清楚了欧阳于坚穿的是剪裁得体的手工西服，挺拔俊朗，熟悉也陌生。
最后，她说，“对不起，我错了，原来一开始我就是意气用事。”
欧阳于坚问，“晟澜，你说什么？”
“我想我应该走了，这里根本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晟澜疾步拉开了门，走廊有风，吹得她的身体灵魂仿佛被掏空了。
那天晚上，她踉踉跄跄的走回了家里，欧阳于坚没有追出来，她也不晓得他没有出来的意义是什么。她没有哭泣，也没有说话，尽管她已经精疲力竭的，可在这条茫茫的黑暗的归家路上，只有她孑然一身走下去，因为无路可逃，因为万劫不复。
晟澜错了，她以为她可以忘记在危机四伏的北平汪鸿瑾带给她的凶险。时间会是一把剪刀，它会将过去一切的心乱通通剪去，永永远远不会再记起，就像她烧掉了《良渚》的结局是一样的。当灿烂化为灰烬之后，残留下来的痕迹依旧怵目惊心。牛怀玉找上门来之后，她才觉得她错的离谱，错得可笑，北平的往事是由得她一个人遗忘的吗？分明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她也不敢去想，牛怀玉可以重新站在她的面前，何况是令华北三军肃然起敬的汪少帅。她把头埋入双臂，如果这是罪孽，为什么不让她轻易的死去。
“晟澜。”
路的尽头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仿佛一下子将她拉回了整个世界。
谁？这条路没有灯，但是声音温柔得想夏风柔柔的撩过，她一动不动，那人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脑海里无数次翻过的画面，一身笔直的黑西装处在安谧的街道上，恍惚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他将珍珠发夹如同至宝的递到了她的面前。
如今，他又牵着她走，迷迷糊糊地，那样不真切，待走了又一段，容晟澜看清了，街边的小汽车和戒备着走远了的军人姿势的几个人，晟澜脚下站住了，仓皇的看着眼前的人，声音很低，想是猜测，“是你吗？”
那人没有吱声，手指很冰，动作沉稳而轻缓的抚起她的脸，顺着脸的皮肤有股寒气一路冷到了心脏，曾经，她以为再次遇见他的话，必是有巨大的恐惧促使她夺路而逃。这时她只像在做梦，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她恍惚听见自己口齿清晰的说，“你……来带我下地狱的吗？”
晟澜想起他的样子了，眉目冷峻肃然，偶尔的笑神色仍旧清俊。她心跳很平和，只是微微的发怔。等待他的下一个举措时，不由得扬起脸，一方天空深蓝墨暗似布的颜色，细碎的星星伴着厚重的云。
汪鸿瑾说，“你不希望看见我。”
晟澜的肺隐隐作痛，也许是之前歇斯底里哭过的缘故，“你从来不会给人选择的机会，对吗？”
“你也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我，对吗？”汪鸿瑾隐忍着问，黑暗里，晟澜可以想象他充满戾气的眼睛。
认识？那是和莫愁说着牛怀玉和牛家的关系一般性质的问题吧。
“从前我问过牛怀玉，你离得开你的家人吗？如今他却变得面目全非，却还对我说，莫愁不再爱他了。现在，我也想问汪少帅一个问题，你离得开你手中的权势吗？”
晟澜目光流离而空洞的望着远处，北平的青涩时光到底是谁也回不去了，她注定做不回原来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而莫愁和牛怀玉也找不回当初纯美的誓言要用生命去歌颂的爱情。
“我从来没想过要逼你，是你却一而再的挑衅我的耐心，我说过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干那些权势利益劳什子事儿。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把你和那些联系在一起。”
这才是他，深邃而锋芒的将领，战至华北三省令人侧目的汪鸿瑾。
“你的一世至高无上，注定不可能单纯将感情真的当做感情。我逃到了千里之外，你还是不肯放手，到底是谁逼着谁，是谁欺人太甚。”
压抑着多年的愤忿和悲屈一时点燃了晟澜，眼睛瞪着滚烫而热烈的情绪，她不再一味的不安和惶恐了，与其放手一搏，她也不想在黑夜里继续害怕下去，铸成一世的梦魇。是谁，让她灿烂而自由的青春化作乌有。是谁，眼睁睁陷害了她的至交好友。是谁，让她回不了北平，回不了她唯一的家。
“如果我真的逼你，你的家人包括你自己，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容我问你一句，我若是真逼着你，你又能怎样。”汪鸿瑾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她便依附在他的臂弯里，离他的面孔很近很近。
他粗重而急促的呼吸着，晟澜也不反抗，暗哑的说，“你若是要寻常的玩物，你逼着我做什么。汪少帅，你何尝给得了让我认识的机会，汪家是我高攀得起吗？”
汪鸿瑾一时怔忪，心揪起来了，埋脸在了晟澜的肩膀，双臂将她箍得更紧密，毫不放松。
“我要的，你给不起。”一字一句，硬是将汪鸿瑾心底的难受再翻了一遍。
“你到底要什么，身家性命，尊贵骄傲，我给你。”汪鸿瑾这刻发狠的钳住她，只要是晟澜口中说出的，就算是整个天下，他也会奋尽一生捧送到她的面前。
“我要的不是你的万丈雄心，权势地位。你有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你这不是爱，是毁灭，是自私。”晟澜紧接着说，“汪家对于我而言，何尝不是地狱。”
也许是年少的固执己见，对于爱情，谁也没有确切的结论。
爱了，恨了，很多年后烟消云散的战后的上海街头，跳跃了时间，跳跃了生死，跳跃了尘世。在那个时候，姚晟澜和汪鸿瑾才明白，原来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没有走远，就是住在心里太久了，久得殒入血脉，深入骨髓，各自在天涯尽头里守着，却从来没发现这个事实，其实他（她）一直在心头。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灿烂与乌有（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