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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醇夏(一) ...

  •   在天晴气爽的一日,红玉怯生生的捻着手绢,弱不禁风一般乘车来到了芝林馆。巧的是那日亦是烟雨楼有客的一天,汪子墨兄妹出门送客的空档就见着了。
      汪子璇先前也觉得新鲜,这芝林馆住得是什么样的小姐,竟也学着旧式迂腐的做派深藏于闺阁之中,怎么看也不想是北平大家族的气派。自己也是好意下了好几回的帖子请来做客,找借口敷衍不答应也就罢了,自己也不合没什么见识的小姐一般见识。
      只是钟舒奇不知是哪里得的魔障,在哥哥重新寻了的聚所——卧马画舍里反复的画着那姚家小姐据说给他惊鸿一瞥的灵感大作。其他人也是一笑概之,梅若宏却是对钟舒奇的举动难得支持和褒奖。换了旁人也罢了,偏偏是钟舒奇和梅若宏,前者曾经是一味的巴结殷勤自己,后者却有惊世之才让她倾慕也是着迷。渐渐的,汪子璇也就平白无故的对着与她毫无交涉的姚晟澜吃上了味。
      汪子墨站在旁边对着客人作别,讲着日后多些往来,或是在画上多加指点的话语。汪子璇一旁则沉默的望着芝林馆门前的小汽车,和忙忙碌碌的众人。这次姚家小姐穿的是中式复古的衣裳,天蓝般纯净色,远看浅浅淡淡的颜色配上云锦花绣,倒也是一抹亮丽的色彩。晟澜轻颦浅笑,貌似芙蓉的模样倒是让汪子璇怔了怔,这姚小姐和前儿见气质截然不同了,淳淳丝丝的似着春日懒洋洋的香,难不惹人突生倾怜。
      客人也是年纪与汪子墨相仿的青年,听不见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汪子璇的话语,也是奇怪,顺着目光瞧了过去,不由赞了一句,“烟雨楼的真是好地方,不仅住着子墨兄这般才华横溢的才子,就是邻居家的小姐也是国色天香的人物。”
      汪子璇却听得不自在,冷冷的道,“我瞧着这芝林馆请的是什么客人呢,等了数日,却是为了一个病怏怏的。”
      “子璇……”汪子墨赶忙制止汪子璇的不屑之语,却不知妹妹又得罪了一位友人。
      这话没多久就不偏不倚的传入了红玉的耳朵里。
      不过寥寥几日,汪子璇的是非长短,红玉也是了解了个透。红玉的性子是狭隘了些,可亦是效仿着林黛玉的一份孤高清傲,对于汪子璇的话气恼着,却犯不上为此难受。简而言之,汪子璇那位还没有到值得惹人动怒的资格,充其量就是一个笑话。

      傅太太的提议终止了持续几日的围绕着晟澜的难题,也为红玉的自哀自怜的性子带来了改变。春天,万物复苏,一时草长莺飞,莺歌燕舞的景象在芝林馆里煞是美丽。
      晟澜邀着红玉在芝林馆的小小竹林里饮茶聊天,见红玉给阳光晒红的脸如同细腻圣洁,啧啧也叹起来,这姚家三姊妹的好模样原是遗传姚太太,就连舅表妹也生的是个极为精致的美人。
      “红玉妹妹觉得芝林馆怎么样。”晟澜抿嘴笑,大眼睛就瞅着文雅秀清的红玉。
      “芝林馆是个钟灵毓秀的馆子倒不假,只可惜……”红玉拿着帕子拭了拭,后文一切尽在不言中。
      晟澜噎了一句,紫笛冲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嘴往烟雨楼的方向一撇。晟澜猜也是烟雨楼的那位给人添堵了。
      “之前傅太太和我提起过,到杭州女子师范就读的事情,平常是供食宿的,我想着不如妹妹和我一块去。否则,我请妹妹来住,我不在,单妹妹一人,不就变成我晾起妹妹了么。”晟澜是想着法,让红玉高兴起来。
      “听人家说,洋学堂里是读洋文的,我能行吗?”红玉眉角甚是担忧,将手绢摆到了胸口。
      “怎么不行呢,妹妹的古文底子极为扎实,对姐姐来说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姐姐都不怕,妹妹又何须担心。”晟澜笑吟吟的仰头,瞧竹林顶高挂着一轮红日,优美的轮廓在红玉面前却看到了另一道远在英伦健壮纤长的身影,脸不由得红了红。
      红玉也是有自己打算的,过了年她就17了,表哥还有1年多久学成归来,自幼长辈间提及的玩笑似的话语,红玉可是实打实牢记的。自幼她并知书识礼,在乡下也是首屈一指的见识的才貌,如今来了杭州才发觉,自己却是连姚家姊妹中最和自己投脾气的晟澜也及不上,更别提京中还有一位冠名许久了的大表姐了。红玉也没想超过谁,就怕让人见多识广的表哥认为是小家子气了。
      “那我就去吧。”红玉弱弱的应了一声。
      “什么?”晟澜方看日头的时辰,对红玉说了什么并未仔细听清。
      “小姐,表小姐同意了。”紫笛凑到跟前来,插了一句嘴。
      “红玉妹妹,可是真的。”晟澜自然无不欣喜。
      “真的。”红玉的脸越发的绯红,蚊子一般的说。

      晟澜原先还未试想,这么容易就说动了红玉。

      每一年的学堂开学,对于普通的女学生而言,许是一次难能可贵的吸收知识的机会,或是一次尽情展现自己的个性逃脱乏味闺阁束缚的玩耍。她们知道家庭,社会,还有自己的人生,最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美好仅仅是此时的握在手心里的短暂几年。有的人中很可能连未来的命运也掌控不了,适于眼下的是同学间的纯真和温馨,他日她们却要骤然面对有可能就是陌生的一个男人和他庞大的家庭,那称之为婚姻。
      而在晟澜17岁的这年春季开学,不谛是一个逃离烟雨楼近邻的麻烦的契机。因为,她至少能在书本中重拾自己曾经留洋的梦想,和还没有给是非打扰到的简单和平淡。
      晟澜的成绩优异,直接插入了二年的班级就读,而红玉从未接受新式的教育,只从一年读起。红玉入学很是紧张,却是几日之后国文师长夸她的古文水平扎实,才露出了少见的轻松表情。
      晟澜在班级中倒不似贝满女中的冷清,女同学很是喜欢围在她的身边,听她讲着自己姐姐的奇闻异事,因为姚木兰至今还是学校里最为神奇的传说。加之,晟澜沉稳阔达,待人真诚,又是极好看的样貌,女学生无不对她夸赞溢满。晟澜也从不骄纵冒昧,仍是低调行事。不过,半月晟澜让校友夸做了“木兰遗风”。
      傅太太很是满意晟澜的表现,甚至于学校的教学工作也有意让晟澜跟着学习,暗自也希望晟澜毕业后可以留校任教。一个学期下来晟澜心底善良,耐心谦虚,做事稳妥,瞻前顾后却不拖泥带水,师长们也越发满意晟澜的学习和工作。

      有一日,晟澜的国文老师因为乡下家中有事,临时找了一位颇为年轻的教师来代任,傅太太在办公室看着欧阳于坚的简历,和那种青春洋溢挺饱阳光味的男孩模样,礼貌的笑了笑。
      言谈中倒是个好性情,只是傅太太觉得这个年轻人为人持重有余果敢不足,但任国文老师也不需要太高的要求。
      晟澜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为何自己的国文教师,每次讲课时都是慷慨激昂,兴奋不已的表情,面对自己亦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神色。
      男老师年轻英俊,课也是讲的不错的,自然很多女学生都喜欢下课之后围着新来的欧阳老师问问题。
      晟澜的文学功底出色,欧阳老师爱在课堂上提问她也是无可厚非的,女学生们倾慕欧阳老师的才华,也信服晟澜的文笔。课堂上的妙语连珠,常常成为女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晟澜和欧阳于坚渐渐的成为了学校里十分出众的人物,连外校的男学生都喜欢在杭师的校门口徘徊,为睹姚才女的风采。而欧阳于坚也成为了晟澜所在班级的班导,傅太太对此很是欣赏。
      一日的课上,国文老师问长大成人意味着什么,新时代无论男女都承担着兴家耀国的责任。对于晟澜而言,长大就意味她更近一步贴近了冰凉而现实的民国,家破人亡,腥风血雨,不知不觉她在短短的一年间竟见识到了这么多。
      点名到了晟澜头上,晟澜却是答非所问,“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随他去。”
      女学生却是听不懂晟澜的言下之意,欧阳于坚黑亮的眸子瞧着眼前这个坦然中带着一丝丝倔强的女孩子,似乎有一种别人看不透的气质笼罩着她,最终也没让晟澜解释只淡淡微笑。课下,欧阳于坚还是找了晟澜,他好奇这样年纪的女学生,如何会说出这样消极无为的人生感悟。
      晟澜反而无思无绪,对着女学生在操场上的欢声笑语,笑如轻风拂过,“先生,那是因为看到太多的世事无常,即便浮生未歇,可是到底不可能靠人为积极可挽回,所以学生才愚拙认为,不留反而对任何举动更好。”
      那笑容晃昏了欧阳于坚的心,他甚至于遗忘了自己的初衷,只见晟澜神色里隐约带着几分憔悴和莫测,幽幽的似乎有深沉的苦涩。

      晟澜很爱读书,觉得仿佛世间一切的道理都寄存在里面,沉迷其中也不会让人评为玩物丧志。她不否认她是在逃避,逃避着那个时时让她心慌难过手心冒汗的男子,以及那人随时会带来的可怕的巨大灾难的威胁。

      初夏的周末夜晚天气尚不算炎热的,晟澜读书至深夜,遂提了灯,到院里细细的读着迪菲在英国寄来的信。恍惚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夜风悠长吹着扇窗摇动,原来是墙角花圃里的花朵开了,脱口而出,“一株花开的时间,悄然已到初夏。”
      仰头苍茫的星幕底下,像谁打翻了一匣子的珍珠,繁多而夺目。四周均是沉静的,晟澜踩在手持的那盏灯笼下晕晃的小圆圈上,伸手缓缓的向上,想抚住某颗看似近在咫尺的璀璨之光,站了半响,眼睛划拉了漠然的悲伤。
      那日,他明明白白的对应着列车玻璃里的张合口吻,宛如附耳之语,我、等、你。
      他到底在等什么,或者是等她做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值得让他等的。如今的满天繁星,晟澜心里驱不散的迷离之感,颇为沮丧。

      今夜的星光很好。
      北平城的一处古宅高台之巅,汪鸿瑾着的是白绉长衣,凝伫了许久,面对着深黑零光的天,衬得他周身的气势沉敛而屹稳。
      他从未见过她在夏天穿着打扮,只闻杭州的古朴之风,她必定还着旧式的旗服或是绣衣马面裙之类。她怕热,喜欢素雅之色,夏衣色泽应数绿青之多。夏日里她必是贪嘴酸梅汤有余……想了很多过于她的琐事,止不住嘴角上扬,她即便是离着自己很远,只要心里想起总是觉得自然,舒适,安详的。
      像第一次在夕阳里见到她,无关美丽,固然有一份特殊的情愫记挂着。
      他想一直等着她,等着她有一天可以站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这时的姚晟澜并不知道,有一人在暗处静静的等着她长大,从稚嫩天真到独立坚强。他爱她,却是用了另一种看似无情的方式,乱世中他不可能全付所有的去保护她,只有让她成长至独当一面,那样他可以放心她。

      权势与利益,每个时代待有悲壮和无奈色彩的金灿灿的至高之物,它总有着常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吸引着她身边认识的人前仆后继的去争夺,这包括她的好友,她的至交,以及她日后的……丈夫。他们终究变得面目全非,渐渐的远离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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