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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杭州之途(下) ...

  •   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即便北伐胜利,遍地的哀愁却是战争掀也掀不过去的。
      杭州之途让姚晟澜离开北平姚家呵护的温室,第一次意识到时代烙印在这辈人身上的不可磨灭。她在迟疑,是因为她知道太多的结局。她在抗拒,是因为她畏惧那些白白牺牲了的死亡和生命。她在害怕,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汪鸿瑾已经让她不可估计,更何况这个造化弄人强大到无人可撼动的……命运。

      晟澜用尽全力只是在命运摆布中掰回了小小的转折的余地,可如今呢,她要面对的是时时刻刻沮丧绝望的战争,善与恶,正与邪,黑与白。晟澜没那份对某种信仰虚构出来的光明未来的天真,可那条鲜活的生命告诉自己,北伐固然胜了,可是中国仍旧有人用着脆弱的生命在制止和抗争着什么。这让晟澜醒悟她活着,自己切切实实的活着,活着当下这个她无法逃避的年代里。
      我或许应该做些什么了。晟澜还未打定主意做些什么时,未料的现实却来得让人不妨和惶恐。

      火车停在站台久久未曾开启,从远远的车厢起了骚乱,高武叫醒了冯舅爷,自己到最后的车厢打听消息,装备着真枪实弹的兵却把末几列的青壮年一并抓去了,在站台上审问着。冯舅爷苦等多时,真悔出门为何不多带几人。事至如此,晟澜和紫笛也起身着好了衣裳,冯舅爷只能侯着,不敢让外甥女和不顶事的紫笛独处在。
      当兵的一列一列的车厢进行搜查,掌车的客气领路,却让当兵的一巴掌抡到了别处。对于这些个非富即贵的乘客,态度也是无礼和轻蔑着的。冯舅爷见是些粗鲁的小士卒,却也不敢怠慢,只把派司紧紧的揣在手上,待那些一色黄色戎装的军官进来,就和他们开口解释,他们一行只是回乡探亲。
      小小的包厢一下子进来三四个低阶的兵,领头的军官看过派司之后,又仔细的打量了冯舅爷一番,方探眼望去打着寒噤的紫笛,战战兢兢的身子护在后面的还有一位美人。
      晟澜站在床边平视着来人,只盼他们快些走。来人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见美人不卑不亢的垂手而立,目光熠熠,静静的立于一旁就有出奇的美丽,隐隐也是吐气如兰的气质。手底下的兵瞧得也是一个心痒浮起,碍着长官一时也不敢胆大贸然。军官不禁微笑,道,“这位小姐看着眼熟。”
      紫笛吓得小脸都白了,只顾求助一般看向冯舅爷。冯舅爷上前打招呼,“军爷是久驻浙西的,小的是从京下来的,何尝见过,真真会说笑。”
      军官好心情,也客气的和冯舅爷打马虎眼,“不一定,说不准上辈子就见过。”
      几个兵不约而同的哄笑起来,手中抖动的枪尖刺刀闪烁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冯舅爷暗叫不好,恐怕要让这当兵的给赖着了。
      晟澜表现得还算平静,手上却是冰凉的。直径要走过去,拦在前面的紫笛叫了一声,“小姐。”
      晟澜没工夫安抚她,直接越过紫笛,与那军官的眼神接触,不容轻视的淡漠且高深。那军官方不怀好意的笑容僵了僵,有些汗然狐疑的想,莫不成是位贵人。又瞅了瞅眼神战栗不安的小丫鬟,以及谨慎老实的冯舅爷,似乎又不像。
      “也不提上辈子那样远,莫不成军爷去过汪司令官邸。”晟澜口气客气也冷淡,透着先入为主的意思。
      军官见着晟澜年纪虽小,可那份子笑里藏刀的功夫不是官宦家中出身,也是来头不小。听闻她能淡定自若的提起汪司令,自然也赔笑道,“何尝见过汪司令的威武,不知小姐出身。”
      “常人言,英雄莫问出身。这时才问起,怕军爷又想起哪里见过是吧。”晟澜笑说。
      晟澜笑越是淡然,军官越是觉得心虚。从京来的弄不好真和那位汪祈虞司令沾亲带故,虽说北平与杭州隔着山长水远,如今各派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不汪祈虞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派了自己不宠的儿子去南京活动。自己可是好不容易才升了排长,为了个小女子丢了乌纱帽可是冤枉大了。
      “这……小姐真会说笑,可是小的昨夜多喝了几杯,才会胡乱说起。小姐若不点明来历,小的也不知得罪了何方贵人啊。”军官在底下的兵面前还是需要保持着自己的面子,也装得彬彬有礼。
      晟澜晓得这点,只放宽了颜色,只懒懒道,“没什么,在京中住着的多少还是认识的。这会儿我倒觉得军爷看着眼熟,怕也是在哪个府邸见过吧。”
      “这个……怕是真见过,”军官骑虎难下,以为人家那是故意刁难他的,借口道,“也是不记得了。”
      “记得不记得也无碍,不过军爷可否把通过的派司还与我们。”晟澜指了指他怀中的墨绿本子。
      军官忙称是,也把派司递给了一旁的冯舅爷。冯舅爷收拾了剩下的事宜,忙送一行人出去。
      军官不知为何,行至门口处,回头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小姐莫非和汪鸿瑾汪少帅相识。”
      这一句,让原本已经松懈下来的紫笛心底一惊,快速的望向了自家小姐,晟澜扫过愣怔了的冯舅爷和皮笑肉不笑的军官,提高了声音道,“自是认识,否则我用眼巴巴只带着几个下人就匆匆南下,军爷是真想认识鸿瑾,我也不妨为你引见引见。”
      这话听着是真恼了,军官噎住了,尴尬的笑了笑,说了声多有冒犯,梓梓而去。

      当兵的终于是走了,晟澜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到处搜查,不过却是等了那么久之后,其中的缘由晟澜也没力气去琢磨,心里各种矛盾和悔恨掺杂在一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人,分明是避之不及唯恐祸害的躲到了千里之外,却在就紧要的关头仍需靠着他的名字方能躲过一劫。

      本来第二天清晨就可以到达杭州,晟澜却安排紫笛收拾行囊,招呼着冯舅爷等高武回来即刻下站。
      “小姐,这不显的行迹心虚。天亮了再走不迟啊。”冯舅爷摊开两双手。
      “舅舅,做贼心虚也好过坐以待毙啊。”晟澜急得如同揣着一颗定时炸弹在怀里。
      依紫笛和冯舅爷的表现,军官临走就起疑了,不是让晟澜急中生智,糊弄了一个借口,再诈了诈了那人一番,瞒骗了过去,也保不住车上真有认识或是熟悉汪家的人。

      头等包厢自然是待不得了,晟澜换做了紫笛的粗布衣服,紧是紧了些,头用围巾包住,似个村姑的模样。冯舅爷不必打扮,除了外面的马褂也是朴素模样。分做两组,晟澜和高武,紫笛和冯舅爷,悄无声息的藏在了列车寻常的座位处。

      幸好,急忙下站的不止她们,也不至于显得另类蹊跷。一拨乘客是见当兵的蛮不讲理当心途中会有变故,也有的是坐在头等包厢之外的平民见当兵对女眷动手动脚,敢怒不敢言也赶着提前下车,于是没到杭州即有大半的乘客在杭州城外的一个小站上等着下车。当兵的也没有怎么阻拦,又有人窃窃私语说提议搜查的军官受到了训斥,留下的到底还有没有犯案同党的嫌疑,也暂时没人在意了,心里巴巴的就等何时到站。

      晟澜也没心情坐在众人中,只茫然的看着窗外。紫笛和高武各自跟在主子身边提溜的着行李,冯舅爷一脸焦虑的探头探脑张望着窗外。等火车一到站,乘客一哄而去,如同潮水一般迫不及待的离开这列像噩梦一般的列车。

      杂沓的步声,各种方言的嘈杂声,火车汽笛重启的气鸣声……各式各样的声音夹杂在了一起,在晟澜的耳朵里似乎是那个死去青年的悲壮挽歌。车轮匀加速滚动起来,火车要赶赴到下一站点了。如同一个时代,它会在途中带走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会回去他们最终想要去的地方。

      站台上的人来人往,影影绰绰的身影折射到包厢里面去。汪鸿瑾目不转睛的注视人群中故作平庸却难掩丽质的女子,她亦是四下茫然的张望着。人来人往,匆匆错过,这时的世界悄无声息,似乎只有站台上的她,和坐在包厢里的他。这么近,却是这么远。
      他的眼睛漆黑的像窗外的夜,她就浑然站在这片的夜色之中。
      “小姐。”
      火车的汽笛再次响起,远远的紫笛就瞧见了晟澜,声音在汽笛的鸣响中,显得薄弱和微小。晟澜蓦然回头,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深深的震住了。
      那双像野兽一样深不可测的眼睛,那双让她永远不敢忘记的眼睛,那双出现在北平城里让她惶恐畏惧的眼睛,这时的他就出现在她原来的包厢里面,透过玻璃,用着秋天里在贝满女中的爬山虎纠结了一墙的围墙之下的款款笑意的凝视着。

      那天,他说。

      “我喜欢看着你上学放学,独自走或者和朋友在一起。早上路上如果你有充足的时间你总喜欢买一两个烧饼,加葱花和芝麻的你最爱吃的。假期你会逛琉璃厂和书店,你买的都是旧式的话本,或者是西方的女权主义的小说。你爱好不多,写故事是你的强项,报纸偶尔有你匿名写你家庭趣事的文章,编辑想连载开一个专栏,但你拒绝了。我看得出你是家庭美满渴望自由的女孩子,你这个年纪也确实应该如此。”

      晟澜忘却了所以,只像他宛如附耳的清楚诉说,明明白白的对应着列车玻璃里的张合口吻,一声一字,天罗地网。

      我,等,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杭州之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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