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苏打粉

1、天亮以后

　　一

　　天色渐暗。
　　家中一向冷清。我蜷缩在沙发的一边，感受无可奈何的虚空感。
　　门悄悄打开，有微若的光照进来。
　　目光一低，果然是家猫归来。低着身子，惊慌寻觅，迫不及待地窜入黑暗角落。
　　真的不想管。但是，它衔在嘴里那条长长的尾巴却让我无法忽视。
　　但愿已经死了。
　　我深呼吸。
　　黑猫在床下躲躲闪闪，我看清那个东西，小小的，像是发育畸形的蛇。
　　看着自己的战利品被主人夺走，黑猫显然不满。
　　路灯被点亮，小巷中不时传来昆虫的鸣叫声。我将它放进水里。奇怪小动物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我。
　　真呆。
　　说不定是蛇与海马的混交……

　　二

　　日出。
　　玻璃缸已然破碎，零星碎片上粘着些许的暗红色血迹。
　　想不通它是怎样打破玻璃的。
　　环视被各种杂货堆满的房间，只有黑猫远远地趴在一边，低落地看着我。
　　走近，它又胖了，甚至我都有些抱不动它。
　　改给它节食了。
　　我想。

　　三

　　衣柜不知怎么了，最近的夜里总是没来由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叩手。
　　不可能的，白天都已经打开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每天我都会上锁的，为了以防万一，还贴上了胶带。我可不想看到有什么突然从里面蹦出来。
　　今天我上锁了么？
　　太累了，回来就倒在了床上，还在思考着，我就已进入梦乡。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有个黑影压在我身上，吻我的唇，抚摸我的皮肤。
　　感觉是如此的热烈、真实。
　　以至于我不能不用同样的激情去回应。
　　我觉得我睁开了眼，但是可能因为是在梦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醒来后，我叹息着撑着额头。
　　是不是太久没有做了？
　　我拿起手机，在一堆陌生的名字中思索它们各自代表的脸孔。

　　三

　　柜子打开的声音。
　　轻轻的脚步声。
　　然后是卧室门锁转动的声音。
　　又来了。
　　住在柜子里的人。
　　炙热的喘息，紧紧依偎的身体。
　　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寂寞，内心的空虚，不是简单的理智就可以制止。
　　从开始的恐惧，到渐渐期盼这样的热烈。尽管不知道他是谁，尽管不知道他是否是人……

　　温存过后，枕在他的臂弯。我仰起头，仔细端详着他。细碎的短发，在黑夜中依然深邃的眼睛，和明显看出有笑意的嘴角。
　　主动贴上去，磨蹭他的唇。手划着他的胸口。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再次压向我。
　　主动分开双腿，缠上他的腰。
　　迫不及待。
　　每次，都只能在这种剧烈中感受生命的存在。
　　每次，都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感受到心脏仍旧跳动。
　　希望可以更漫长，更沉重。
　　希望这种欲望可以将自己彻底撕碎，直至消失。

　　休息过后，他吻我的脸颊，又要离开。
　　“不要走……”我拉住他。
　　即使在夜里，都可以察觉到他的眉头皱起。
　　“不要离开我……”抱着我，不要抛弃我。
　　他从不肯说话，吝啬所有的语言。
　　“求你了……”
　　他又重新躺回来，抱着我，轻轻地开始哄我。
　　我喜欢用行动表现的人。
　　尽管我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远处的黑猫慵懒地打个哈欠，像是看透某种游戏。
　　抵不住困意，很快就闭上双眼。
　　醒来后，人果然早已不在。

　　四

　　我重新打开衣柜，端详这个神奇的地方。父母留下的家具，陈旧，却也不是什么古董。
　　第一次走进去，里面的的衣服很少，坐在上面，有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衣服下面，似乎有个硬硬的东西。
　　我一层一层地掀开寻找，终于在靠下的衣服里，发现了那只海马和蛇的结合体。
　　原来它一直在这里。
　　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乌黑的小眼睛呆呆地看着我，傻得可爱。
　　黑猫在旁边，凶恶地伸出大爪子。
　　制止不及，小家伙脸上被狠狠抓了一道。我都觉得疼，它却没有任何动静。
　　它只是盯着我。
　　是在怕我把它吃了？
　　这次不会再让它逃跑。爪子上系一根棉线，另一头绑在床脚。当然，黑猫可不能再进来。

　　五

　　夜晚，小家伙歪歪地躺在座垫上，眼睛盯着门的地方。门外，黑猫一直在叫。
　　关好灯，看着夜明的时钟。
　　一点十四分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
　　先是柜子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再是卧室门打开的声音。
　　一片寂静。
　　这次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就出现在我的床上。
　　细碎的短发，凌厉的眼神，和那种沉稳的、吸引着我的独有气息。
　　他是鬼魂，是从地底冒出的妖怪。
　　如果不是他的体温和呼吸，我甚至都觉得，他是死人。
　　黑猫终于不再叫了。
　　“你从哪冒出来的？”我调侃。
　　尽管知道他不可能回答，但还是想说话。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与他交流的可能，期盼他的回答。这能让我知道，这一个月来，并不是幻觉。
　　我递给他一个杯子，我说：“这是酒，我最喜欢的酒。今天是我生日，我希望你喝了它。”
　　他还是不说话，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我喜欢他总是用行动表达。不像那些人，甜言蜜语，词不达意。甚至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从未如此高兴过，因为我知道，这次的生日愿望，没有落空。
　　他看着我，微醺的眼神。吻我的力道开始力不从心。
　　他抬起头，晃晃，怀疑地看着我。
　　我露出得逞的笑。
　　我说：“这次，我的愿望是你陪在我身边。”
　　我需要有个人，他会与我温存，然后并不送我回家，也不离开。他可以一直陪着我，陪我到天亮，到日上三竿。他不会抛弃我。
　　他的表情有点恐惧，眼睛重重合上后又微微撑开。
　　我微笑。
　　“我喜欢你。”
　　“就这一次，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好吗？”
　　好吗？
　　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一边。
　　我抚摸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新鲜的划伤，还留有未干的血液。我为得到他的一个秘密而窃喜。虽然他最后的表情告诉我，他不爱我，他讨厌我。
　　但是我爱他。只要他陪我一次，我就再不会强求他。

　　没有人愿意陪我到天亮。
　　从来都是自己。
　　而这次，我的愿望一定不会落空。
　　拥抱着我爱的人，我闭上眼。

　　六

　　天亮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这么重的安眠药中醒过来的。但是我醒以后，他确实是不在了。
　　就连那个小家伙，也不在了。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
　　我回想昨天晚上是否有锁好。
　　床上有很多血迹。
　　一朵一朵的延展到门口。像点点滴滴绽放的花朵。
　　我顺着血迹走出去。
　　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蹦出来。
　　我想到黑猫对小家伙的敌意。想到它在小家伙身上落下的那一爪子。
　　黑暗中未干的血迹与那一爪子划下的曲线重叠。
　　答案有些呼之欲出。
　　客厅里，一只黑猫慵懒地卧在沙发上，满足地舔舐着背上的长毛。而它本该乌黑的爪子上，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液。
　　我有些明了。
　　黑猫听到动静，回头看我，亲昵地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