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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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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周彤九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异,结束了九年的家庭暴力生活。她和阿弟判给了母亲,阿哥判给了父亲。原本就一贫如洗的家根本没有财产可分,父亲也拿不出一分抚养费来。母亲既没受过什么教育,也没工作,在小镇里卖童装卖了几年,却也没多少积蓄。这样一贫如洗的家,一个女人要养大两个年幼的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大舅舅让阿芝和两个孩子暂时先住在他家,阿芝在大嫂的服装店里帮忙看店卖衣服。阿芝是个很要强又要面子的人,虽然觉得尴尬,为了两个孩子只好先同意了。
阿芝每天给周彤十块钱,让周彤和阿弟中午去饭店吃饭。自己则在服装店里吃工作餐。周彤至今清晰地记得曾经发生的那一幕——在她心里种下了对贫穷的痛恨。
那次,她不小心把十块钱给丢了,又急又怕,到了中午母亲问周彤:“怎么还不去吃饭?”
她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我把钱给丢了。”
母亲的脸色立刻变了,板着脸说:“怎么会丢了呢?啊?你是不是放哪了?再好好想想。”
周彤着急得不住掉下眼泪来,又翻了好几遍口袋,哽咽着说:“真没有。”
母亲眉头紧锁,呵斥道:“哭什么哭?哭有用吗?那你说怎么办?我也没有钱。”
恰巧这时舅妈走进来了,问道:“这是怎么了啊?”又看着周彤说,“怎么好端端地又哭起来了?”
母亲又羞又恼,冷冷地说:“她把吃饭的钱给丢了。”
“多少钱啊”
“多也不多,十块钱。”
“咳,不就是十块钱吗?骂孩子做什么?”又对周彤说,“别哭了,给,舅妈给你十块钱,你们姐弟俩快去吃饭吧。”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十块钱给周彤。
周彤不敢要,她看了看母亲,母亲瞄了她一眼,眼里充满了悲哀,又把目光转向别处。
“拿着呀!舅妈给的有什么关系”,说着把钱塞给了周彤,“快和小俊去吃饭吧。”
周彤手里揣着钱,脸上火辣辣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不快谢谢舅妈?”母亲说。
“谢谢舅妈。”周彤轻轻地说了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牵着阿弟去吃饭了。
过了半年后,母亲提出要自己开服装店。她有几年的卖服装经验,想和另一个阿姨合伙开店,一来可以节约成本,二来两个人一起可以相对轻松点,有时间照顾周彤和弟弟。母亲不好意思再开口向大舅舅借钱,就找二舅帮忙。在母亲的几个兄弟姐妹中,母亲和二舅感情最好。大概因为二舅小时候和母亲在一起干活的时间最长。母亲讲述起那段起她和二舅去山上采松油的时光,脸上洋溢着难得的温暖的笑靥……
那年母亲十五岁,二舅比母亲小三岁。迎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带上水壶和几个馒头以及松油刀子、袋子,母亲和二舅就向山上出发了。山路弯弯曲曲、盘旋蜿蜒,路边草叶子上挂着翠绿欲滴的露珠儿,母亲快步走在前头,二舅跟在后头,一路上不太多说话。
母亲说采松油可不是轻松的活儿。先用刀在松树外皮割开约五十厘米的口子,树露出了紫红的内层。表皮被刮开部分,自下而上再挖开一条沟,沟的上部又左右挖开两条侧沟。在沟下面挂上一只透明塑料袋子,袋子两边紧紧钉在树里,内侧嵌在割开的树里,外侧没有固定,整个塑料袋悬挂在中间树沟下端,松树渗出松油,顺着伤口向下流,形成一个表面光滑的小圆球。小圆球的大小不一,看划痕的深浅。在油脂的重力作用下,加上松油的黏稠度不同,环境的温度、湿度、风力不同,松油球会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新流出来的松油很粘,手上粘到后不容易去掉,所以接油时要特别小心。山上蚊虫多,大热天有时没带够水就得等全割完才能到山下喝山泉,有时也喝在松油桐里的雨水,水有一点儿苦,但可以喝。如果不巧赶上下雨,没带雨衣就在树底下躲雨,但还是会被淋得湿透。山上经常有蛇出没,他们就碰到过几次。母亲每次都被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往往是二舅胆大,随手抓起地上一根长树枝,快速向蛇后脑劈去,蛇就一动不动了。二舅兴高采烈地把蛇挂在树枝上,还故意在母亲面前晃来晃去。
母亲又怕又急,嚷道:“好了,别玩了!快把蛇拿开!”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蛇吗?你看看,已经死啦!”二舅得意地说。
一天下来,两个孩子已筋疲力尽。直到暮色朦朦胧胧,黑暗如饥渴的怪兽般势不可挡地压塌下来,密密麻麻的树叶间隙中顽强地透出少些许残余的亮光。林子深处不时地闪现诡异的黄色的光。姐弟俩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
“姐,大人们都说人死了会变成鬼,如果没有人来埋葬他,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二舅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他们晚上就会跑出来,你说那他们会不会吃人呀?”
“别瞎说!你把这袋背上,快,天黑了我们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母亲竭力掩饰内心的害怕,但声调还是不由自主变了。
“阿姐,你听,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你听到没?”
母亲停了停,不远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母亲故作镇定地说:“来,把这袋子也背上,今天采的不多,回去又该挨骂了。阿妈身体不好,你和二妹三妹的学费还得靠这卖钱凑上呢。”
“阿姐,你说,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有鬼啊……”二舅一只手牢牢抓住母亲的衣角,瘦小单薄的身体有些颤栗。
“阿姐,快点!我们快走吧!”二舅又催促道。
“等下,别急,袋子快掉下来了!松油漏掉的话,今天得白忙活了!”母亲说。
姐弟俩迅速收拾好所有的袋子,母亲背着三个大袋子,二舅背着两个疾步向山下走去。一路上,不时传来怪异的声响,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长辈们常提到的“鬼”,尤其在这荒山野岭,村里的人都说山上经常会有孤魂野鬼出没。想到这,他们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二舅平时的捣蛋劲一下全不见,又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战战兢兢回头迅速扫视了一眼,果真看到有“鬼火”在半空中忽低忽高、若隐若现地飘移着,吓得他紧紧拽着母亲的手大步跑起来……
这是母亲和二舅小时候最深刻的回忆,那时候也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二舅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隔壁镇上的医院工作,不久又认识了同在医院里工作的二舅妈。夫妻俩都是拿工资的人,生活并不宽裕,尤其是有了小表弟后,家里并无多少积蓄。可母亲跟他开口借钱,他知道母亲生活困难,就瞒着二舅妈向别人借了三万元高利贷给母亲做生意本钱。三万元在当时可算是一笔大数目了。有了这笔钱后,母亲和她的好姐妹方阿姨一起开了家女装店。方阿姨顺便把店面的楼上也租了一层来给自己和女儿住。说起来,方阿姨的经历和母亲也有些像。同样离异了一年多,也有三个孩子,大女儿的抚养权归她,她丈夫给了她一笔不少的赡养费。
大女儿叫方佳姚,方阿姨离异后女儿也姓氏都跟了她姓。佳姚比周彤大两岁。俩人颇为相似的命运让两个女孩子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佳姚性格文静,心灵手巧,常教周彤做点女孩子的小玩意儿。比如折用彩色荧光细管子的星星,再放进漂亮的玻璃瓶中,煞是好看;用彩带做风铃,中芯串上几颗小铃铛,挂在窗边,风轻轻一吹,就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她教会周彤还会折千纸鹤,周彤折到了一千只后,就以每十只为一串,用细绳串起来挂得满屋子都是;还会编织围巾,绣十字绣……
周彤总赖在佳姚家不肯回家,俩人好的就跟一个人似的。两个小姑娘连洗澡都一块儿洗,洗完后换上泳衣当睡衣睡觉,躲在被窝里窃窃私语,说着她们的小秘密。那些不愿意跟母亲说的话,周彤都会一股脑儿对佳姚说。对佳姚她甚至有些依恋,佳姚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俩人整天跟连体婴儿似的亲密无间。方阿姨很疼佳姚,无论她想要什么,都会尽量满足她,佳姚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周彤好。就算是一个苹果,周彤还得分一半给弟弟。每当她看见佳姚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喝着爽口的冷饮,穿着漂亮的衣服,周彤心里总是有点酸溜溜的。她跟母亲说她想吃蛋糕,母亲说吃了零食就吃不下饭了,不许吃。她说想买新衣服,母亲说家里不是还有好几件衣服吗,过段时间再说。
于是,周彤再想要什么,也不敢跟母亲要。她知道家里经济拮据,就算开口了,母亲也会很为难。她有时候想如果母亲只带着自己一个,就不用什么都得和阿弟平分,自己想要什么东西也不会这么困难了吧?
母亲在离服装店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房间,买了两张床放里边,周彤和阿弟两人一张,母亲自己一张。家里头除了一台电视机,一台录音机,一个布制衣柜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家具,放不小的杂物就只好放进大的纸板箱里。周彤很懂事,她知道母亲工作很辛苦,每天上完学回家,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学习成绩特别优秀,没让母亲操一点儿心。平时放学后就去母亲的店里吃饭,方阿姨偶尔会亲自做饭给大家吃,大多数时候她们都会吃盒饭。
周彤自己学着煮饭,烧几个简单的小菜。一开始做不是淡了就是咸了,几次之后居然渐渐地像模像样起来。周彤每天早上六点多就得起床去上学,那时候母亲往往还没起床。她不忍心叫醒熟睡的母亲给自己梳两个小辫子,就开始学着给自己梳那种最简单的马尾辫。第一次梳得乱七八糟,头发打了好多结,不过最后总算给绑上了,周彤很高兴。
这样平淡的日子却也不长,服装店经营了半年多,生意并不太好。每天的收入仅勉强维持开支。在这期间,母亲认识了一个叫蒋洪涛的二十多岁的男人,母亲让周彤和阿弟管叫他蒋叔叔。这个男人其实就是个无业游民,起初,他对母亲千依百顺,信誓旦旦地说要和母亲一起打拼事业,还会经常给周彤和阿弟买这买那。大概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母亲这么体贴过,母亲竟然完全相信了他。再后来,服装店的生意越来越差,直到终于维持不下去还亏了不少钱,母亲和方阿姨只好散了伙。蒋洪涛安慰母亲说他有一个朋友开歌舞厅挣了不少钱,现在他想把舞厅转让出去,风险又不高,为什么我们不把舞厅承包过来呢?
母亲跟着他到过那个歌舞厅几次,果然生意很好,就用剩下的全部积蓄和蒋洪涛承包了那个歌舞厅。可是两个人对这一行一点经验也没有,舞厅仅仅维持了三个月就无力支撑下去了,基本上把本钱夜全都亏进去了。母亲向所有能借的人几乎都借过钱,家里的亲戚们知道母亲有这么个小情人,还去开什么舞厅,简直是给家里头丢人,谁也不肯再借钱给母亲。直到坐吃山空,周彤一家又过上了有上顿没下顿,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蒋洪涛开始酗酒,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甚至还动手打母亲。很快,连蒋洪涛的家人也知道了他和母亲的事,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口咬定母亲是狐狸精,抓着蒋洪涛不放,害得他和家里人断绝关系。
母亲痛苦不堪,和他提出分手,这样的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岂料蒋洪涛当即给了母亲一耳光,恶狠狠地说道:“想分手?!想也别想!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和家里人也闹翻了,你让我上哪去!?你这辈子都休想摆脱我!”
周彤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母亲带着周彤和阿弟跟着蒋洪涛住进了一间小旅店。她们开了一个房间,房间里阴暗潮湿,里面只有两张很小的床,一张小柜子上摆着一台很旧的小电视机。母亲和蒋洪涛睡一张,周彤和弟弟睡一起。
周彤难过得只想哭,就闹起脾气来: “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回家!”母亲很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叫,快睡觉。”
周彤大声哭了起来,母亲终于发火了,大声呵斥道:“你出去!你出去!爱去哪去哪!”就不由分说地把周彤往门外推。“你只管走就是了,只管走,哪里舒服你滚哪去!”母亲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砰”地一声把门重重地甩上了。
周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抖一抖地抽动着,她紧紧地拽着书包,泪流满面地走出了旅馆。
半夜三更,大街上静悄悄地,只有路灯发出黯淡微弱的黄色的光,偶尔有路人走过,向周彤投来复杂的一瞥,转而缓慢地走开了。他们大概都在暗自思量:这么晚了这个背着书包还不断啜泣的小女孩大概是离家出走了吧?
周彤双手抱紧自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回家!可是我的家在哪呢?我已经没有家了。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走着,努力抑制住眼泪,好让别人不注意到她。但眼泪怎么也不听使唤,径自滚落下来,她越想越伤心,不住抽泣着,却不敢大声哭出声来。
又走了一会儿,她停在了一个水果摊前。卖水果的大概是一对老夫妇,老妇人躺靠在一张椅子上,摇着扇子,那个老公公则在摆弄着水果。周彤楞楞地看着,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哭,那个老妇人看了周彤一会儿,就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周彤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步步地挪过去。
“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呀?”阿婆关切地问她。
周彤低着头看地上,不回答。
老夫妻俩见状,也没多问,又说:“想睡了吧?要不你就在这睡一会儿吧。”
周彤泪眼婆娑地望着阿婆,没等她反应过来,阿婆就已经起身把她拉到椅子上了。周彤又偷偷地看了下阿公,他正好也在看着周彤,憨憨地对她笑了笑,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也许是哭累了走累了,没过多久周彤就睡过去了。虽然这张椅子实在没有床舒服,但现在对于周彤来说,就已经很足够了。
当周彤朦朦胧胧醒来时,天还是灰暗灰暗的,街上的一切似乎依然昏沉沉,偶尔陆陆续续地开过几辆车。周彤揉了揉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那对老两口子都已经在忙活开了。昨天夜里的事渐渐清晰起来,鼻子不知不觉又有点酸起来。周彤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服,背上书包,对那好心的老夫妇说:“阿公阿婆,我要去学校了!谢谢你们昨天晚上借我椅子睡觉。”
他们笑了笑说:“小姑娘,放学后要回家啊,再也不要一个人跑出来了,你父母会担心的。”
会吗?周彤苦笑了下。
母亲变得越来越憔悴,总是紧锁眉头,唉声叹气。周彤和阿弟每天一早去学校,放学回来母亲经常没有做饭,塞给他们俩几块钱,让他们随便去买点什么东西吃。
然而,就算这样还不是最坏的结局。母亲最后决定把阿弟送到姑姑家去。姑姑指着母亲的鼻子骂道:“你过来干什么?你还知不知道羞耻的?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还敢到我这来?还想把孩子扔在我这里,门也没有!你们走!”说着直把母亲和阿弟往外推。
母亲像是没听见一般,蹲下来,对阿弟说:“小俊,阿妈对不起你,你乖乖地住在姑姑家,听姑姑的话,阿妈以后来接你。”说完就站起来,快步地走出门。
阿弟一边哭一边喊:“阿妈!阿妈!你不要走啊,你带我一起走啊!”
然而母亲一次也没回过头来……
周彤问母亲:“阿弟去哪了?”
母亲眼里含着泪花,并不回答。
“阿弟去哪了?!”周彤哭了起来。
“不要再哭了!再哭连你也送走!”母亲不耐烦地说道。
周彤还是“呜呜”地哽咽着,流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小肩膀一上一下耸着。
睡到半夜,周彤做了一个恶梦,吓得惊醒过来,脸上还挂着长长的泪,越想越害怕,又哭了起来。把母亲和蒋叔叔吵醒了,蒋叔叔极其不耐烦地呵斥道: “半夜三更的哭什么哭!”又不耐烦地推推母亲,“你去解决一下。”
母亲一动不动,说:“别理她就是了。“
周彤还是止不住哭着,母亲终于按耐不住“哗”地掀开被子,把周彤拉下床去,推到房门外,训斥道:“整天就知道哭,都是给你这么哭倒霉掉的!要哭给我滚出去哭!”
周彤哭得更厉害了,跌跌撞撞地走下楼到大街上,边走边大声地哭起来。大概哭了五分多钟,有几家街坊邻居的屋里灯亮了,有咒骂声有埋怨声也有疑惑声,纷纷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很不高兴地嚷道:“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哭,大人还管不管的!”
又过了一会儿,下来两个四十多岁的阿姨,走到周彤跟前,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妈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哭啊?”
周彤不回答,只顾小声啜泣着。
另一个阿姨又问:“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去。”
正说着,周彤远远地看见母亲也走过来了,满脸愧疚地对那两个阿姨说:“她是我的女儿,不好意思,打搅到你们了,我这就领她回去。”
“你是怎么当妈的?这么晚了孩子跑出来都不知道,万一出事怎么办?”其中一个阿姨责怪道。
“真是不好意思”,母亲拉起周彤的手说,“走,回家去。”
周彤任由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往屋里走去。母亲给周彤盖好被子,躺在她的身边,抱着周她,轻轻地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于是,周彤这天晚上再没有做恶梦。
第二天放学回家,母亲对周彤说:“小彤,你去买安眠药,我们毒死蒋叔叔,好不好?”
周彤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母亲,母亲冰冷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哀痛绝望的寒光,刺得周彤冷飕飕的。当时她太小,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意思,但是她已经知道”死”的含义,“毒死陈叔叔”这句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母亲又说:“一家药店不会卖给你一整瓶药的,你多去几家,每家都买一些来,要是别人问起来,你就说阿妈晚上睡不着,所以让你去买点药。”
周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着钱去买药了。每到一家药店,她战战兢兢地说自己要买安眠药,药店里的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小女孩,还是给了她几粒,嘱咐道:“叫你妈妈一天吃一颗就好了。”周彤点点头,拿过药急匆匆就走,顾不上药店里的人究竟是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的,好奇?怀疑?好笑?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甚至忘记自己在干什么,感觉心脏像是兔子一样快要蹦出来。
药买回来了,母亲愣愣地看着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周彤像母亲抚摸自己一样轻轻地拍着母亲的背,不知所措。母亲哭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把药倒进了水槽里,就去做饭了。
那个时候,周彤和阿弟跟着母亲经历着这一切,直到现在,每次回想起来,周彤仍心有余悸。后来,在亲戚们的干涉下,母亲终于摆脱了那个可怕的男人。但从此,母亲颜面尽失,亲戚们对母亲有了成见,逐渐冷淡起来。
说到底,亲戚们这次的出面帮忙并没有因此改变周彤母亲的想法,改变周彤一家的处境。母亲此后又换过两个情人,且都是有家室的,说白了,就是充当情妇的角色。这些男人往往和母亲交往两三个月后就分掉了。每次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换一个情人,周彤的心就感觉在流一次血。
大舅和二舅最后一次来家里时,大舅给了母亲一记响亮的耳光,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自己怎么样也就算了,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你以为孩子愿意跟着你这样过日子吗?你非得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才甘心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你难道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母亲瘫倒在床上,无声地流着泪,不说一句话。家里人对母亲失望之余,不再理会母亲的事。这不久后,母亲把周彤寄养在一个姓朱的阿姨家,一个人就去了外地。临走前对周彤说:“你在这里住着,好好读书,阿妈过段时间就来接你。”
周彤紧紧抱住母亲的腿,哭嚷道:“阿妈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母亲的眼睛也红红的,但还是用力掰开了周彤的手。
朱阿姨过来拉住周彤,对母亲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彤的。”
母亲微微点了点头,说句:“麻烦你了。”就转身走了,任由周彤在背后怎样地哭喊也始终没回过一次头。
以后的日子,母亲每个月都给朱阿姨寄去几百块钱当做周彤的生活费,但始终没有来接周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