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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0章 分茶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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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的晚霞中,小文走上了回家的路。
远远的,就看到弄堂口那穿着华贵绵绣墨衣的瘦长身影正倚墙而立。本来,那是一段早经多年风吹雨打、显得斑驳破旧的老墙。可如今……难得见钟纭穿墨衣,可惜与那老墙对比,仍是显得太过华丽,与那古旧的巷子一点也不相衬。
钟纭似在想着什么,低了头,凝了眉,没了平时咋咋呼呼时的跳脱,倒给了人一个轮廓分明凝然不动的侧影。小文想,水菱倒也说得不错,果然是个英俊少年!
小文停下脚步,看着。那身影似乎有感应,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小文眼中水波不兴,对方的眼却一下子亮了。
“小东西!”
小文抿紧了嘴唇。
钟纭扑了过来,张开手臂。
小文戒备的向后一退。
钟纭的手臂悬在半空,停住了。
两个人僵持着。
钟纭先散了气场,给了个带点媚惑的笑容,小文不为所动。钟纭突然跨上一步,双手抓住小文的手腕,“我有话对你说。”
“没什么可说的。”
钟纭手上加了力,“跟我来,我可以解释。”
“放开我!”小文压低了声音。
“跟我来。”
“我不去。”
钟纭的手上还在加力,小文感到了疼,可她不习惯叫出来,只咬唇忍着,微微的挣扎,想挣脱钟纭的手。
“你在怕什么?”
“怕你!”
“……”
钟纭终究还是放了手,他有些颓丧,“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
小文看了看,小弄堂十分狭窄,觉得自己没办法从钟纭身边溜过去。
钟纭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更把身子横在弄堂的当中,“我们找个地方聊聊行不行,比如一个茶馆?”
小文迟疑。
“天光还如此亮,我又能把你怎样,你又何必做出这种防备的样子!”钟纭总脱不了习惯性的孩子般赌气,一个人如果总是在人前扮演这样的角色,久了,大概真会成为自己形态的一部分。
小文又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钟纭舒了一口气。
钟纭在前,小文在后,两人慢慢在街上走。走了好远,他们终于仔细找了个高档茶馆坐下。当然,其实是钟纭在找,小文只管跟着,钟纭走得快,走几步就停下来,回头看看小文跟上来没有,小文则在后面慢吞吞的拖着,她是嫌他费事的。
终于找了家合意的,两人坐下后,就见茶博士流水般送上来零零总总的一大堆茶具,青黑的兔毫盏、老竹的茶筅、银瓶银匙……还有黑漆盘托着的精致茶饼,这些钟纭都细细检查过了,点了头,茶博士才躬身退了出去。
小文安坐不动,冷眼看着,只见钟纭开始摆弄这些茶饼茶具,温盏、调膏、点茶、击拂……手指修长而优雅,显得有条不紊。茶盏中汤花轻轻旋转起来,带着轻微的泡沫,在碗中形成一个窝。
小文只管看着。这是一个和那日在小文的小阁楼里,抓了小文喝过的茶杯就喝的钟纭,完全不同的钟二公子。此时,此人一派真正的贵族子弟做派,做这些事时,显得那么雅致纯熟。
钟纭把调好的茶双手端到小文面前,小文接了,垂了眼细看,乳丝如云,色白,又轻轻拂过鼻前,甘香,这才抿了一口,滑浓。
小文轻轻放下茶盏。
“如何?”钟纭问。
“我不懂茶道,说不上来。”
“少来,一看你就是深谙此道的。”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钟纭低了头,想了一会,又自顾笑起来,他笑起来总有点不正经的样子。小文坐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我想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都在装,只是我不明白,我怎么偏偏就被你看出来了?”钟纭抬头,直视小文的眼睛。“教教我,下次我演得再好一点。”
“你演得已经很好了,这世上人人都道钟二公子是个花花公子,没人想想,真正的花花公子怎能成为柴先生棋友,枰上厮杀,所谓棋友,自然各有输赢,没头脑是不会如此的。”
“就这?还有呢?”
“水菱的事吗?”小文眼珠一转,“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派她来监视我?”
“你会不知道?”钟纭又痞笑起来了,“我以为你无所不知呢?”
“你怀疑我什么?”
“你来我们钟家想干什么?”钟纭这样问时,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身体向前俯,急切的不错眼的盯着小文。
“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奇怪你的出现,如果说在大街上遇见你还只是巧合的话,两天后你又出现在我们钟家就不能不让我疑心了。”钟纭默然片刻,“我说了你别生气。我猜测过好多可能,开始以为你可能是任大人的人,可第二天你为了帮我当街与那姓任的冲突起来,我知道我可能猜错了。于是我又想,也许你是为了……”他小心的觑着小文的脸色,“我以为你是为了我爹来的,我和你都知道,我爹正房夫人的位子已经虚位很多年了,觊觎那位子自荐枕席的一向……”
“啪,”小文一杯茶泼在钟纭脸上。
钟纭并不去抹,一脸无赖地笑得更欢了,“对不起。”
“你混蛋!”
钟纭苦笑,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小文却突然明白覃谙那家伙的胡话是从何而来。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都不给我个得意的机会!”钟纭嘟嘟嚷地说,一边看着小文的脸色,“后来有一阵子我又以为你是为我……”
“你闭嘴!”这家伙还要说!他有水菱这样的崇拜者还不知足吗?
“好吧,不说那个了,再后来,我就发现,你的兴趣似乎不在我们这些男人身上,你对女人更感兴趣。比如那个翡翠。”
小文“哼”了一声。
“你是找人还是在找东西?”钟纭问,“你那天把那整个儿院子都搜了一遍。你认识翡翠?”
小文摇摇头。
“那……有人托你?和柴先生一样?”钟纭自作聪明,“其实你若找人,可以直接问我的。”
“你能告诉我那翡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文问。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可以帮你去问问。”钟纭认真地说。“但我又觉得你是在找东西,你那样子,分明把那院子的每一寸都搜过了!”
原来这家伙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切!首先你去问谁?你爹会告诉你吗?还是你娘?其次,我真说不上来我是在找人还是在找东西。”小文说,心想:人头算是人还是算是东西呢?
“不过,”小文眼睛突然一亮,“你能不能告诉我,柴先生找的那个姑娘,家里是做什么的?”
钟纭被小文思维的跳跃弄糊涂了,“柴先生?为什么又是柴先生了?”
“那一家是不是和药材有关?柴先生结识的,多半是和生药有关对吧?”
钟纭回想了一下,“好象是的,对了,那家人是江州种药的,家中有几亩药圃,这次大旱,种的药材全都干死了,一时生计艰难,这才逃到临安来了。”
小文放松的长嘘了一口气。
“怎么了?翡翠难道会正是柴先生要找的女子?”
小文不再理他,自顾细细品钟纭调的好茶。
“这么巧!”钟纭还在那惊讶,“难道你和柴先生找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小文才不会告诉钟纭事情的本末,何况他也并非全无嫌疑,谁让他正好是钟家人呢!
“还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样看破你的?”小文有点得意地问。也是故意引开话题。
“当然想啊。”钟纭一下子来了精神,殷勤地奉上第二点的茶。
“其实很简单,我提点过你好几次,你钟二公子每日都是仆从众多,进出全是吆三喝四。好气派好风光,为何单单那日救一个小乞丐时落了单?你的故事中,那水菱被救出后流落城中也不过几日,怎么会穿一身整齐的乞丐行头?那姓任的如何会对一个小乞丐那么上心,亲自上街抓捕?那张牙婆贩卖水菱一个小丫头又何必还要下迷药?”
钟纭想了一下,也苦笑了,“漏洞还真多!水菱第一次被我救出确实是无意间碰巧,但后来,她自告奋勇帮我到那些行院、勾栏中打探消息,看有哪些女子是被强迫或拐卖的。若从中发现有那不法勾当,她就与我说知,我再设法救出。那日我正和她碰头,谁想水菱四下打探多日,到处探头探脑,已是惊动那些勾栏中的老鸨。有人狗急跳墙了,这才有那姓任的抓她一节。事起突然,我也是措手不及。水菱那丫头年纪小,却还机灵。模样虽然周正,但又并不抢眼,她这样的小姑娘可以装什么像什么,她自己又十分热心愿意帮忙,我才同意她来帮我。后来把她放你这里,我也只是临时起意,实在是你的行事让人心生好奇。”
“你不用好奇了,明日之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以后我们各自再不相干,不会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