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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共相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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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的一口血吐了出来,满眼的红,水绛像一个软绵绵的娃娃一般倒在了血泊中。
不要——
闻人翼秀大喊出声,从梦中惊醒。欠起身来,猛喘了几口气,已是满身大汗。闻人翼秀自迷茫清醒,第一眼寻找水绛的身影,——床榻是空的!
他连忙披衣而起,打开房门,春寒扑面,料峭而来。眼前几片寒樱散去,闻人翼秀看到穿着白色毛绒斗篷的水绛端着食盘走来。这还是闻人看她第一次走得如此平安宁定。
水绛看到他,忙加快了脚步。闻人翼秀迎了过去,将托盘接过,放到圆桌上。水绛则将两碗粥,两碗药端出来,分放两人面前,摆好调羹和筷子。俩人相视一笑,配合默契,仿佛这样做过千次万次。
“师父说,你余毒刚去,不适合吃太过油腻的东西,还是吃粥安稳些,你吃粥我也要陪你吃。”说着露出浅浅的酒窝,“吃完粥后,我们都要吃药。唉,我们都成了药罐子了。”
说着说着又难过起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了……”水绛歉然地看向闻人翼秀。
闻人翼秀没有理会他,淡然地喝起了粥,粥还是暖的……
水绛并没有在抱歉的情绪里很久,和翼儿一起喝粥,是件很幸福很幸福的事呢!幸福得根本抑制不住嘴角泛起的笑容。
闻人翼秀一直淡淡的表情,似乎无动于衷。
喝完粥,闻人翼秀说要带水绛去一个地方,拉着水绛的手就出门了。
其实这个地方就是屋后。闻人谷占地很广,闻人家的庄园也很大,闻人翼秀一个人就住一个院落,简单的两进屋子,其余的都是树,除了梅花树,就只有房前的两棵樱花树了,这还是闻人翼天在世时种的,故并未毁去。
当然屋后除了梅花树,还是梅花树,与房前并无多少不同,只是在一棵最壮的树下,多了一架木制的秋千。秋千并不新,看木色也有五六年了,但是连接树枝和秋千的麻绳还是簇新的,似乎是新拧好的。
水绛看到秋千异常开心,蹦跳着奔了过去,牢牢地坐上去,便晃啊晃起来。
闻人翼秀走过去,拉着两条绳子,小心翼翼地将水绛推了出去。
轻轻一荡,脚尖离开地面,心仿佛一刹那间松弛了,放下了很多很累的东西。水绛紧紧地抓住绳子,感觉空气更凉更清新了,感觉束缚没有了,感觉到飞翔的滋味,那是自由的味道,原来这就是自由啊。
闻人翼秀一下一下地推着,倾听着水绛放松的欢笑声,仿佛又看到当年穿着小碎花裙子的那个小女孩。不知不觉也跟着欢乐起来。
水绛坐着秋千飞翔,一下比一下高,心也跟着不停起伏,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陡然间,水绛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用右手紧紧地扯住胸口的衣服,只用一只手挂在秋千上。
闻人翼秀的笑容和手同时一颤,连忙揽回绳子,将水绛抱下秋千,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水绛渐渐镇定下来,呼吸渐渐平顺,可是痛一直都没有停……
“水绛,你好点了没有?我们去找师父!”闻人翼秀正要抱着水绛去找神医。
水绛连忙摇摇头,拽紧胸口衣服的手,改拽闻人翼秀。但是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下来。
“不痛了,不痛了!没事了,没事了……”闻人翼秀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不停地安抚着。
“翼儿……”水绛哽咽道。
“我在。”
“我果然是不能飞的,对不对,无论我多么盼望,多么努力,都是不能飞的,对不对?”水绛看着闻人翼秀的,但是她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到。
闻人翼秀心里一紧,手上也跟着一紧,将水绛的头靠上自己的肩膀,用衣袖擦去她的泪,“不管你能不能飞,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水绛的头猛烈地摇起来,头埋在闻人翼秀的怀里不肯抬起来,“没有永远,没有永远了……我……我活不了多久的,活不了……”
闻人翼秀没有惊讶,没有挣扎,只是淡然地看着天,坚定地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不管多久,都是一生一世。”
水绛不再说话,她已经知道生离的痛有多痛,那死别呢……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才会瞒着师父溜出蓝月岛,最后看看这个世界,找个地方安静地死去,不想会再遇到翼儿,不,她再也不要让翼儿尝到死别的痛了。
接下来几天水绛似乎有些奇怪,水无形夫妇到了这里三天后,水绛突然要和水夫人住,闻人夫人只得替水掌门另外准备一间房间。
然后,她处处躲着闻人翼秀。水绛很单纯,她的行为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上至水氏夫妇、闻人夫人,甚至闻人翼云,下至管家丫鬟小厮。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闻人翼秀仿佛无动于衷,吃饭的时候还旁若无人地给水绛夹菜。水绛也没强烈的反应,只是埋头吃饭,一顿饭吃下来,一眼都没有瞧他,即使如此,闻人翼秀还是明目张胆地看着水绛不放,那毫不遮掩的眼神,有时看得小丫鬟都会不好意思。然后,水绛索性闭门不出,饭也在房里用。即使没了见面的机会,闻人翼秀好像也没什么大的动作,仍旧练他的剑,读他的书。
水绛为何转变态度,水氏夫妇和闻人夫人等了解他们的人都是深知缘由的,他们也没有贸然地准备替两个孩子决定自己的未来。水夫人曾提出过要带水绛回华山,却被水绛犹豫地拒绝了,水夫人只是叹息一声,心下了然,便没有再提。
如此持续了约莫十天,一封战书打破了这个僵局。
战书是严击流派人送来的,约战赤铸山上,不计生死胜败,战筹:雪域剑和赤铸之术。时间十日之后辰时。
战书一到,消息就传遍了闻人山庄,但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反响,对于这类事,大家仿佛司空见惯。但对于应不应战,却发生了分歧。
闻人翼云的书房里,这份清早刚到的战书,摊开搁在书桌上,房里的三人却围坐在一旁的茶几边。
“要去,但不要一个人去!”说话的是季可媛,她有些激动,“你也见过那个灰衣人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凤真弈出马,从不失手,他能搞定龙尾镇的所有伏兵,却没有防到这个人,那么这个人来头绝对不小,或者也是个隐逸高人。”她顿了一顿,然后语带轻蔑,“何况严击流那个卑鄙小人,竟然在雪域剑上面淬了毒,还有什么恶心的事做不出来。”
闻人翼云虽然没有经历过龙尾镇之事,但他已知事情始末。严击流带着龙虎门的人截击翼秀,一来是报杀父之仇,其二也是为了赤铸之术。只要挟持翼秀,威胁于他,或许赤铸之术便可收入囊中。翼秀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个性,迎敌之前必会做好准备,即使不万全,也必然会买到消息,料敌先机,于是找到了门中参加行动的一人,这时,凤真弈又找上他。凤真弈帮他解决伏击之人,除雪域剑,严击流包括龙虎门的一切,甚至此次擒获的首功都归他所有。凤真弈向来是个喜欢名利双收的商人,没想到百密一疏,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
闻人翼云微一沉吟,“不怕,比起严击流,凤真弈更加难对付,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凤真弈应该已经拿到消息了,和他合作便可。”
季可媛冷笑一下,“那个笑面狐狸最不可靠,他要名利双收,弄不好就要翼秀去当炮灰,怎么能和他再合作呢……”
一直沉默的闻人翼秀打断了季可媛的话,“不管凤真弈出不出手,这都是我和闻人谷的事,我必然要解决。”
“解决是要解决,但我们完全可以主动出击,而不必迎战,往别人挖好的坑里跳,而且……”季可媛还想争辩,只见闻人翼秀摇了摇头,她知他主意已定,但脸上仍是控制不住的气愤。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急切地推开了,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来人。是水绛,她一脸焦急,但在接触到闻人翼秀迎过来的目光后,要说的话,突然梗在了喉中,神情懊恼地又跑了开去。
水绛跑得很急,一头撞上路过的闻人夫人,身后的丫鬟惊呼了一声,忙抢上帮两人稳住了身体,水绛一脸歉疚,正要道歉,闻人夫人慈祥一笑,扶过她的肩膀,安抚了她,“别急,没事。”然后低声向身后的一个丫鬟交代了一些事。丫鬟领命走了。她转向水绛道:“绛儿,可愿意陪伯母去个地方?”
水绛一脸茫然,但还是没问什么,乖巧地答应了。
水绛随着闻人夫人自北门出了闻人庄,沿小径而上赤铸山。赤铸山的土微褐,与华山的土颇为不同,沿路并无葱郁林木,传说此山曾是干将煅剑处,名剑一出,赤地千里。水绛一路行来,如同观光,不知不觉已来到一座峰地上,触目的是千里坟茔。
“这里是闻人家的家族墓地。”闻人夫人一脸祥和地道。
水绛不禁敛容而观,闻人家的墓碑都修成一把把剑,剑柄没入土中,而剑身直指苍天,这样的墓,在水绛眼里有股说不出的豪迈与凌厉。
闻人夫人引着水绛来到最前的两座坟,这两座坟也有不下十年的光景了,但较之其他的显得新些,坟上写着闻人玉树和闻人翼天之名,这是翼儿的爹爹和大哥的坟!
闻人夫人自丫鬟手中,拿过拜祭的香烛,点燃拜了拜,然后放下些酒盏糕点。风淡淡吹来,闻人夫人的鬓发微微凌乱,她却犹自宁和平定着,面对亡夫和亡子竟是这样的吗?
闻人夫人仿佛看出了水绛的疑惑,慈爱地抚了抚水绛的头,淡淡地说:“我啊,很想要一个女儿呢,曾经……”她看着闻人玉树的墓碑,浅浅一笑,仿若少女,“可是,连生了三个都是男孩,每当这三个臭小子调皮的时候,我心里难免哀怨。”她看向水绛又顿了一顿,“别看秀儿如今这般沉默的性子,他小时候反倒是三个孩子里最淘气的一个呢。”
水绛傻傻地想象起翼儿顽皮的模样。“可就是因为是男儿所以不得不成长得更快,他爹去世的时候,秀儿七岁。”闻人夫人嗓音一沉,水绛心里一痛,想出声安慰,却被闻人夫人眼里的豁然神色抚慰了。
“原来男儿长大竟可以在一夕之间,我丈夫是被人杀死的,凶手不明,当我看到他的尸体时,我根本不敢相信……当我泪流不止的时候,我的三个儿子却一滴眼泪也未留,他们很坚定地看着我,搀扶着我。”
她温柔地抚过闻人翼天的墓碑,仿佛抚过儿子的背脊,“天儿那时候才十五岁,他对我说,他会执掌家业,会为父亲报仇的。”闻人夫人眼光扫过绵延的坟茔,“闻人谷的人只知锻铁铸剑,与世事无争,但刀剑毕竟为凶煞之器,我知道闻人家的男儿必然短不了血光之灾,一个不留神,便是阴阳相隔。”
“所以,当七岁的秀儿对我说要上华山拜师学艺的时候,我并没有意外,但仍是心痛的,我的幼子,在他爹亡故后,不再淘气,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里,用心习字,练武。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即使我是他的母亲,我也并不能断然决定他的将来。”
“当天儿走的时候,作为一个母亲我简直是痛不欲生,他才二十岁啊,人生还有许多美好是他没有经历过的。可是当我看到云儿和秀儿坚毅的眼神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笑着过以后的每一天,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他们或者失去他们。”
闻人夫人瞧住水绛,目光迥然:“绛儿,我们也许无法决定自己的寿数,但我们可以决定怎样过日子,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每一个宝贵的日子。”
水绛回闻人庄的路上一直在回味闻人夫人的话,她也许是明白她的意思,也或许是赞同她的想法的,可是……她真的放得下吗?她真的忍心让翼儿再面对一次离别吗?他还会如此坚毅吗?
她……不知道,她只是突然好想好想见到翼儿,她已经整整十天没敢看他一眼了。于是,他匆匆往翼儿住的院落而来,刚进月洞门,却见一人立于寒樱之后。
水绛以为是闻人翼秀,匆匆奔近,见那人高大伟岸,却原来是闻人翼云。闻人翼云掌管闻人谷的事物,平日是很忙的,来这里这么多日,除了第一日和饭桌上见过他以外,没有与他碰过面,却不想在这里遇到,颇有些愕然。
闻人翼云见到她,反而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这个男人也是不惯笑的,他淡淡的笑来,还有些生硬。
“这棵是大哥生前栽下的。”闻人翼云仿若对老朋友一般对水绛说起来,“寒樱在这里并不容易存活,可是大哥坚持要种,他说寒樱开出的花,花团锦簇的,热闹。”
“七岁的时候,翼秀才这么高。”他轻柔地抚摸着一条刻痕,犹如抚爱亲弟弟一般。
水绛好奇地凑近去仔细看。
又听闻人翼云道:“翼秀从来不在乎这些花花草草,但是他从华山回来的第二年,有点变了,把这里种的几棵为数不多的香樟全部砍了,给整个院落种满了梅树,然后每天在梅林里练剑,对着梅树发呆……”
他勾了勾嘴角,“这小子愈发呆了。”
水绛只是呆呆地听着。
“你见过他身上的银镯子吗?”
水绛呆呆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还真有点爱梅成痴,一般不进煅剑房的,但我好几次,看见他在里头拿着小锤子敲敲打打的,原来是做镯子,还不停地雕刻梅花。你知道他做镯子干什么吗?”
水绛摇了摇头,但也许她是知道的。
“我问过他。他说是求亲用的。你知道他要向谁求亲吗?”闻人翼云如是说。
“是……是小桃吗?”话一出口,水绛自己也呆住了,心突然揪了起来。
“小桃?你真是这么想的吗?”闻人翼云将视线转向她,目光里有玩味的笑意。
水绛突然一窒,垂下羽睫,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管你能不能飞,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不管多久,都是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水绛蓦然想起秋千下翼儿对他说的话,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求和她一生一世的呢?和我一样久了吗?
想到这里,她缓缓抬头看向那株刻着翼儿身高的寒樱,眼中弥漫起一片水雾,而闻人翼云已然不在。
水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推开了母亲的房门。水夫人在绣花,闻声抬起头来,对水绛慈爱一笑,“去哪了?”
那一个专属于母亲的笑容,让水绛怔了一下,有好多年没看到娘这样对自己笑了,刚跟娘住一起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翼儿还在的时候。她赖进母亲的怀抱,拽住她的衣服,撒娇地说:“娘,我想嫁人了,你说好不好?”
水夫人的笑容一滞,但随之更加慈爱地笑着,轻轻抚着水绛的长发,袖中银光时隐时现,“好啊,再不嫁就要成老姑娘了。那,嫁谁好呢?”
水绛低低地说:“就嫁翼儿。”
“哦——原来我们绛儿看上翼秀那孩子了。”水夫人故作惊讶地道,又有点为难地说:“不知道翼秀肯不肯,如果不肯就只能让你爹爹出面了……”
水绛不搭理母亲的玩笑,暗暗下了决心。
闻人翼秀屋后的梅林,水绛穿得暖暖地坐在秋千上,靠着一边的秋千索,微微地摇啊摇啊,四周很静,她抬头看着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很美,但有点冷。
后面轻缓的脚步声近了,停了。水绛扭过头去,只见一个挺拔的人影孤清地站在梅树下。翼儿还是老样子,水绛朝她盈盈一笑。
这一笑在闻人翼秀来说有些意外,他很想微微嘲讽他:“你怎么不躲了?还约我出来。”但终究什么都没说,面色平静。今天的水绛似乎有些不同,精神很好,在月光下的眼神还异常的亮。躲了他那么多天后,她竟是这样的,她想做什么?想到这里,闻人翼秀的心竟莫名揪紧了,下意识地偏过头来看向月亮。
水绛隔着秋千索看他,他抬头望月的侧影竟然如此的……孤独。“翼儿,我嫁给你好不好?”话就这么出口了,出乎她的意料,本来还要再试探他的,她却并不后悔,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闻人翼秀闻言一震,转头看她,脸上显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水绛轻轻一笑,又提高声音道:“翼儿,我嫁给你好不好?”
水绛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形成回声,闻人翼秀呆在原地,仍是没有反应。
翼儿的表情真有趣,原来他也是个胆小鬼呢,这回水绛笑得更开了,“虽然,我可能不能陪你很久很久了,但即使我变成了……”
“好。”闻人翼秀突然打断水绛的话,一把将她抱过来,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胸膛,“不管多久,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水绛将头埋在闻人翼秀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体温,闻着他的味道。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能感受到翼儿微微地颤抖,她抬起头问:“你冷吗?”
闻人翼秀尴尬地摇摇头,脸有点红了,水绛莞尔一笑,“那我们的定情信物呢?”
闻人翼秀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她知道的不少。从身上拿出个东西,揭开包裹的红巾,露出一只镯子来。银子的质地让它在月光下朦胧地发光。
水绛没有马上接过那只镯子,而是为闻人翼秀温柔的眼神和唇边的微笑所迷,那是幸福的味道吗?
水绛的心突然被占得满满,原来我和翼儿的幸福是来的这么的简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水绛一高兴,不自禁地踮起脚尖,轻轻在翼儿的微笑上印下一吻。推开的时候她清楚地在翼儿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慌乱,在这样的事上,翼儿不过一个男孩。
但她也不过一个初尝幸福滋味的女孩罢了,在她有了如此大胆的举动退开后,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她只听到自己如打鼓般的心跳。然后一个凉凉的东西套进了自己的右手,水绛一看,是那只刻着梅花的银镯,纹理精细,雕刻精美,显然是用了一番功夫的,水绛心花怒放,抬头微笑,看着闻人翼秀,坚定地道:“我们一定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嗯。”
蓝月岛是位于南海的几个小岛之一。蓝月岛非常美,地势平坦,土壤肥沃,还有众多细碎的淡水湖泊。岛中植被广布,由于水绛师父的关系,除了供吃穿的蔬菜和棉花以外,岛上最多的便是药草。
这日,水绛正在她负责的药草田里,耐着性子,仔细地除草。一个中年妇人面无表情地来告诉她,她的大师兄来探望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
水绛慢慢直起身子,略有犹豫,缓缓向船坞走去。
和别的地方的船坞略有不同,蓝月岛的船坞还有接待男客的用处,因为蓝月岛不欢迎男人。除了凌荆南外,还没有任何男人被允许踏足蓝月岛一步。蓝月师父也只是答应让他在船坞见水绛一面,见了必须立刻坐船离开。
水绛来到船坞前,深深地吸了口气,扯开灿烂的笑容,走了进去。
“大师兄。”水绛甜甜地唤了一声。
凌荆南闻声转过身来,上下仔细地打量了水绛一番,“怎么还是老样子,半点都未长高啊!”
水绛吐了吐舌头,“没办法,人家就是长不高的矮冬瓜,不像师兄能够长成一只高大魁梧的大猩猩。”
凌荆南虽然身材高大,但也不至于虎背熊腰地像只大猩猩,他故作委屈状,“好啊,小师妹,我辛辛苦苦跋山涉水来看你,你还骂我,我可伤心死了。看来小师妹一点都不欢迎我,我还是带着东西回去了。”
水绛拉住急欲转身的凌荆南,“别别,大师兄有像大海一样的胸襟,怎么会那么小气生水绛小小的气呢。”
凌荆南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小师妹看在礼物的份上,才想我留下来,那,拿去吧。”
说着,把一个大包袱递给水绛。
“谢谢大师兄。”水绛只是接过。
“不打开吗?”凌荆南问,忧愁的神色一闪而过,“我告诉你里面有师母亲手为你缝制的衣服,她怕你长高还特地做大了一点,看你的样子是浪费布料了。”他停了一会儿,“你上次托我带去的衣服,师父师母还有我的都很合身,只有小师弟的小了点,他正在长身体,个头窜得快。”
“那就好,康儿身体应该很好,娘病了吗?”每半年都是娘和大师兄一道来的,极少不来。
“师母临出门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怕你担心,先遣我来了。”
水绛点点头,“让爹娘保重,辛苦大师兄了。”
凌荆南拍拍水绛的肩膀,“说什么呢,这么见外,今年有什么话或东西要我捎回去?”
水绛摇摇头,神情突然有点茫然,“我……我最近有点懒,什么都没做呢。唯有希望爹娘康儿和华山的师兄弟们能平平安安的。”
凌荆南“哦”了声,“别的没了?”他等了片刻又道:“那我走了?”
水绛呆呆地点了下头,微张了嘴,但没有开口。
凌荆南深深地看她一眼,“照顾好自己。他……今年也没有来。”说完便走了。
他……今年也没有来。
水绛拿着包袱木然地走出船坞。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白云朵朵,阳光明媚。然后她低下了头,看到阳光下的阴影。
“小绛儿,你的情郎还没有找到你啊?”一个调笑的声音传来。
水绛愕然抬头,看向来人,果然是舒姨,岛上只有没个正经的她会拿这种话取笑她。别个婶婶阿姨对男人都是恨之入骨,因为他们都被男人伤害甚至凌虐过,都是被师父救回岛中。就连师父也是被人伤害过的吧,所以才要求两位师姐立誓永不相信男人,才肯收他们为徒。只有她入门的时候没有被这样要求,也许师父当时也认为她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水绛弱弱一笑,“舒姨,他找我做什么呢?”
“找你当然是和你成亲生娃呀!”舒姨一张小家碧玉的秀气脸庞却露出豪爽的大笑。
水绛头皮一麻,面色尴尬,又来了,她老是说些不知羞的话。虽然她作为一个神医的弟子,实在是惫懒了点,只识得不过五十种草药,只知道粗浅的药理,但入门的时候多少了解过男女身体的构造,也知道所谓洞房生娃娃是怎么一回事。
水绛不理她,绕过她,急急往前走。
舒姨一阵朗笑,“哟,小绛儿还会害羞,难道你没想过和他有这一天?”
水绛突然忍不住有点气愤,停下脚步,对着紧随左右,阴魂不散的舒姨大吼一句,“我怎么想啊,我搞不好就活不过明年哪!”
舒姨的大笑突然止住了,还张大的嘴能塞下一个臭鸡蛋,她狠狠在水绛脑门上揍了一拳,“臭丫头,你还不相信蓝神医的医术,难不成好好一个人,明年就会一命归西了,开哪家玩笑啊。”
水绛单手捂着被打的地方,疼得差点流下眼泪来,舒姨说话没节制就算了,为什么打人也没节制啊,颇为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很痛呀,我也许现在就会被这一拳打得归位了。”
舒姨一听本想再来一拳的,不过还是忍住了,“这两年,你的师姐给你找来各种草药,神医也在努力研究药方,你明年不但不会死,还能完全康复呢。”
水绛也不辩驳,温顺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到时候,出岛了,你一定要嫁给你的小情郎,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舒姨追着水绛,一路絮絮叨叨,“不知道,你的小情郎长什么样,好不好看。唉,我家那个杀千刀的,就是一张脸长得还俊俏,当年我也是被美色所获,才嫁了这个人面禽兽,唉,说到底也是我命不好。我的亲亲小绛儿一定要嫁个好人啊,女人啊就怕嫁错郎……”
“舒姨,谢谢你送我回来。”俩人已来到水绛的房前,水绛停下脚步,明显是在下逐客令。
舒姨狡狯一笑,“怎么,小绛儿不请我进去,难道是又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让我瞧的。”
“什么东西?”水绛有点疑惑。
“你忘了,你刚来那会儿,第一次吃椰子,一下子要了两个,什么好东西都要两份,我们刚开始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心性,贪吃贪玩,对新鲜事物兴趣浓,谁知道一个月后,你的房间出现异味,然后打扫你房间的燕姐在你床底下翻出一个桐木箱子,里面什么都有,岛上干枯的花草啦,好吃的芙蓉糕啦,还有那只椰子。问你怎么回事,你居然傻乎乎地说,那是要留给翼儿的。”舒姨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她毫无顾忌的笑声中,水绛真是羞得无敌自容,恨不得马上消失。
笑声好一会儿才消失,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搭上水绛的肩头,舒姨的声音也柔和了不少,“好孩子,这世上的人啊总是在彼此误会彼此伤害的,只要误会还能解释得开,伤害还能被原谅,总是没什么大事的,毕竟人这一辈子,遇到另一个人总是不容易的,尤其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携手过一辈子。舒姨没这个好命,你是个好孩子,舒姨希望你能幸福。”她顿了一下,将几缕头发拢到耳后,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还仿若一个少女梦想着一个幸福的人生,“这个并不是骨气不骨气的问题,岛上的那干人胆子太小,只是遇到了错的人一次,便什么都放弃了。”
“舒姨……”水绛轻轻地喊了一声,这一声里萌生着不自禁的期望。
月光如水,婉转流动在床头,水绛拥被而坐,望着窗外。窗外一轮弦月,皎洁而清冷。
月是故乡明。翼儿是否此时也在异乡看着同样一轮明月呢?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即使有没有水绛,日子怕是差不不多的吧。她自嘲地想。当大师兄第一次来岛上看他,对她说,翼儿曾回华山找她,她真的当场喜极而泣。可是他是不能找到她的,这是她的决定,除非她能健康地活下来。
来到蓝月岛已辗转五年光阴,除了第一年翼儿还上华山打探她的行踪,之后即使回山看望爹娘,他也不再提起她,也许他已经忘了她这个烦人的师姐,也许连师姐都不是,至少他没有承认过。
没有承认过,那,除了师姐弟,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算什么呢?也许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五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翼儿,想他练剑的模样,想他看书的模样,想他吃饭的模样,想他剑眉微蹙的模样……
月终会圆,他们可还会相聚?月儿让她染上相思,如果有一天能再见,她只想陪着他,只要伴着他,尽她的余生,哪怕用她所剩无几的生命来换,哪怕永远相思……
“翼儿……”轻轻的呢喃自口中泄出。
案头一张纸上,墨已旧,字迹还有些斑驳,不知浸染了多少回泪痕。但在脉脉月光里还依稀可辨几个字:不见相思,便见也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