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芊芊》简戎

59、江东建邺四

　　到了主苑的时候，周瑜还没回来，我把循儿抱到了房里，哄他睡觉。等他睡着以后，自己却是慢慢叹气，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赶走琴操呢？该不是真的要动手杀了她吧？这样虽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是同样我以后肯定见不到循儿了。

　　我走出院子，先去沐浴一番，回到周瑜房里，看到居然有些胭脂水粉，我想定是那琴操住他房里留下的，打开的时候发现还是崭新的，便捡了便宜自己用了。

　　我不太喜欢化妆，周瑜也从不赞同我这样做，因为以前住周府的时候，他总觉得我这样出去是为了勾引人的。

　　而今，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给自己上妆，居然是为了勾引他。

　　脸上弄得差不多了，但看铜镜里的一张，褪去平日里一副清纯单调的模样，变得像以前在铜雀台要去服侍曹操的时候，被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狐狸精样。

　　我回头翻箱倒柜，本想找些琴操的衣服，但看里边全是周瑜一个人的，着实郁闷，便只好喊了人把我院子里的衣服拿过来。

　　我衣柜里有一件霓裳，铜雀台的日子里，每逢郭嘉过来，想要看我跳舞的时候，我都是那么穿的，然后侍画走后，他就一把将我抱上床了。

　　衣服本来是铜雀台定制过来的，曹操亲自选的，可是郭嘉不同意我这么穿。他自己说不好，可偏偏每次来了还喜欢我穿成这样，果然矛盾得很。

　　我本想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他跳支舞，但怕他一眼发现我，把我轰走，心想还是先假扮一下琴操好了。

　　等到好事成双的时候，他就是想推也推不了我。

　　可我等到很晚，他总是不回来，我趴着桌子都要睡着了。觉得身上有点冷意，我才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的肩带又掉了。

　　我起身点一支红烛，光很弱，但看起来很美，我莲步走到床边，解开头上的珠钗，一头墨发全都洒了下来。我撩过大部分绕道胸前，听到有人进屋，觉得心跳越发快起来。

　　我赶紧爬上床，坐着摆弄自己的头发，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应当是周瑜。他见烛光亮着，便朝我这里看了一眼，我本以为他会马上过来抱我，就听他冷冷一句：“谁让你进来的？”

　　我惊愕，他走向梳妆台宽衣一半：“还不出去！”

　　我回头看他，他正是低头看着一桌被我弄乱的东西，蹙眉道：“你还碰了我房里的东西？”他转头就要发火骂人，但看我惊恐的看着他，却是愣住道：“……怎么是你？”

　　我绞眉道：“我连她的东西也不能碰吗？”

　　他徐步走来，我侧身一点，仰头看着他。看他眼神停留在我脸上，然后往下移，然后躲开视线：“你这是做什么？”

　　我发觉自己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只能紧张的揪住被衾支支吾吾道：“……我、那我走了……”

　　我正想回头，却想被他一下扑倒在床上，辗转拥抱的时候，还想陶醉，但想到自己的目的，赶紧推他。

　　他看我拉上一点衣服往后退，又要吻过来，我推着他的脸道：“等一下！”

　　他喘一口气，等我说话：“今晚我留在你这里……不是，我以后都好好服侍你！”被他看一眼，我吓得连话也说不完整，只能小声道：“你能…不纳琴操吗？”

　　看他坦然起身，我一把抱住他道：“不要走！”

　　感觉他要走，他厌烦，我更是忘乎所以的抱紧，他道：“你就不能用一点可行的办法？”

　　我道：“我不知道……我太笨了……”

　　“怎么跟以前一个样子……以前不肯让我见琴瑟，现在又是……”

　　我难受道：“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你还是不肯答应我吗？”

　　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承诺了琴操，我便不能说谎。”

　　我哭道：“那你以前说此生独我一人呢？都是骗人的吗？”

　　我等了很久，他只是干坐着不说话，我也只得慢慢松开手，爬下床。回头见他侧视旁边没有反应，便哭着加快了步子赤脚离开了他房间。

　　我以为很简单的……都是我太天真了。

　　夜里的风再凉，也凉不过我的心，我抱着自己一步步离开这里。放眼看不远的大门，心想着只要离开就好了，从此他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对于他我从来没有强求，此刻却多么希望他刚才能挽留我。可是现实告诉我，我已经来不及了。

　　一定是我伤害他太多了，他不想再回头了，就算我们是夫妻，他也不想再爱我了。

　　空荡的夜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哭声，本是奔跑着却放慢了步子，觉得太累就只好蹲下身来痛哭。

　　离开这道门，我就永远离开周瑜，可是等到我真正站在门口的时候，却只能对着门大哭。

　　身后有人奔跑过来，口口声声喊着我“小乔”，我回过头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一片迷茫。周瑜跑来抱住我，说什么我根本听不到，只觉得眼睑一阵阵抽疼，拼命揉着，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搂住，我晃晃脑袋，他这才觉得蹊跷，焦急道：“怎么了！”

　　我道：“……好黑，我看不到你，我有点怕。”

　　他四处看过，自言自语道：“这么亮的月色……小乔，你的眼睛怎么了？你看得到门口的灯笼吗！”

　　他扶正我，我看过去就一片模糊，像是大雪弥散了视线，我使劲看，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抱着脑袋身子就软了下来，耳边徒留周瑜的呼喊。

　　我这厢都不懂晕过去多少回了，再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因为一睁开眼才发现四周全是模糊的。

　　我一下坐起来，就要伸手揉眼，周瑜也是醒来，赶紧拉住道：“你在干什么？你不要眼睛了吗！”

　　我侧头看他，偏偏什么也看不清晰，“我怎么了？为什么我看不见你？我怎么了！”

　　我推开他，赤着脚下床，像疯了一样跑出去道：“为什么……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才走不到几步，就撞上什么东西，一下跌在周瑜怀里，他稳住我道：“不要这样，会好的。”

　　他架我回到床上，将我抱在怀里，痛苦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小乔。”

　　我推他不开，大喊道：“我不要这样，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不肯松手，按住我道：“不要动，你肚子还有孩子！一点疏忽不得！”

　　这时门开了一点，似是大夫走了进来，也是劝告道：“周夫人请不要情绪激动，这失明只是暂时的，治疗个半年就会恢复。”

　　我道：“是真的吗？”又接一句：“我真的怀孕了？”

　　大夫道：“哎……本来是该恭喜的，但是此番看来，孩子不得不拿掉了，不然大半年的动药，也容易滑胎。”

　　我握住周瑜的手道：“可以以后治眼睛……我可以等孩子生下来。”

　　“夫人能等，但是夫人的眼睛等不了那么久。照老夫说，孩子以后可以再有，夫人身体好，这种事不用担心。只是你脑袋后面的血块，迟迟不处理，恐怕有朝一日……不妙啊！这回是眼睛，下次也不懂会怎样了。”

　　我拿不定主意，周瑜抱着我道：“就听大夫的可好？孩子以后可以再有的。”

　　我摇摇头。

　　他也难过道：“以后我们相伴一生，机会多的是。”

　　我推开他道：“我不信，你有别人了……我要这个孩子。”

　　周瑜屏退大夫，与我静坐。我拉过被子躺下，“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他叹一口气：“琴操已经被我送走了。”

　　我轻轻落泪，还是摇头：“你还会有别人的。”

　　他不语，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如今对我而言，什么誓言都是假的，什么承诺都是谎言，我再也不会轻信了。

　　他正是陪着我的时候，就听外头有些混乱，连忙赶了出去。我觉得累了就睡了，醒过来的时候他在我身边。

　　听闻曹操于官渡大败袁绍，灭了袁家之后，又将视野放到江东，要求孙权送质子到朝廷。眼下孙权无子，朝中有人提议送孙策的孩子，大乔死活不肯，周瑜也觉得不必这般退让。

　　过了些日子，终于忙完送子的事情，他还是回来守着我，寸步不离。

　　我觉得他还是要想方设法让我没了孩子，所以对他一防再防。我想回到自己的院子去住，他不准，这些日子他不知把循儿送哪里去了，怕吵到了我。

　　我想找个机会离开，但想想现在自己一点能力也没有，出去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又陷入走与不走的矛盾中，整天唉声叹气。

　　又过了好一阵，春节又过去了，我的肚子终于有点凸出的趋势，这一段时间，大夫也不怎么来了。周瑜照料我吃完晚饭便离开了，房门关上的时候，我竟觉得有点头晕。

　　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想要爬起却一个劲儿的往下沉，我觉得全身痛苦异常，用力挣扎出噩梦却无济于事。

　　翻来覆去之际，只觉得手脚一紧，像是被绑了起来，我张口就要呼喊，偏偏梦境里再怎么喊也喊不出声音来。

　　等到梦魇慢慢平复，我睁开眼睛，一片漆黑的背后隐隐有光芒刺痛我的眼。身边似是有人，大夫起身道：“似是醒了，周将军。”

　　我要拉开蒙眼的白布，可周瑜按着不肯，大夫道：“夫人许久不见光，现在还要慢慢适应，这绷带不能去。”

　　我一惊，伸手摸到自己的肚子，平坦之余，甚至有些凹陷，颤声道：“我的孩子呢？”

　　周瑜道：“有劳大夫了，现在交给我就好。”

　　大夫离开，我呼几口气，一把拉开纱布，眼光的刺痛让我一下抱住脑袋，周瑜也是赶紧拉了被子蒙上道：“你又干什么？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吗！”

　　我躲在被子里道：“那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听我的话，听我的要求，为什么……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

　　他直言不讳：“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你明知道，我不能失去你。”

　　我拿过枕头扔他，只道一句：“你走。”

　　他说开道：“过几日，你就算想看到我也是难事了。”

　　我愣住，他道：“仲谋过几日西伐刘表部将，届时我会一同跟去江夏。此番前行，不懂要多久才能回来。”

　　“可能一年半载，可能也就一两个月而已……但是看不到你，我就觉得日子好生漫长。”

　　我默不作声，任由他一个劲儿的说来说去，说到最后，也只能叹气道：“我离开的日子，你待在府上好好的养身子，要是闷可以出去走走，记得回来就好。”

　　我郁闷，他又把我当路痴了？

　　他就要走，我喊住道：“循儿呢？”

　　“循儿就在大乔那里，我等会儿就把他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