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芊芊》简戎

2、颍川阳翟二

　　这天上午我正在练字，郭嘉一边心无旁骛的弹着七弦琴，朱先生不速造访，手里还牵着他的宝贝儿子朱悟。

　　这个朱悟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以前在同城诗会的时候，我跟着郭嘉看见他也跟着他家兄长。我唯独觉得郭嘉可取的地方，就是每次诗会他都能易如反掌的击败各路同好，让全场刮目相看。所以朱悟的兄长不喜欢郭嘉，正如这个朱悟讨厌我一样。

　　以前他欺负学堂里偷听的小女孩，还被我打过，那时他兄长见了就要替他揍我，好在郭嘉赶得及时，三下不到，他老哥就被郭嘉制得不能动弹了。

　　我当即感受到郭嘉强大的气势与力量，发现如果自己不够努力练武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揍他的机会。

　　可是我又为什么讨厌郭嘉呢？弯弯怨他倒算有理由，我又是为何要跟他过不去？我细想一番，这完全是因为他成天教我这个教我那个跟我过不去，我才不得已跟他较劲的。

　　朱先生道他数日未见我来，还以为我被朱悟欺负了躲在家，这才心有不安的来看看。朱悟指着我道：“我就说她好好的，她这么凶怎么可能有事？”

　　我瞪他一眼，他是哪知眼睛看我好好的？我分明生不如死好不好？我又侧头看郭嘉，他早就站起，弯腰致意，翩翩有礼，说是让先生担心了，以后一定会好好看着我的。

　　我顿时趴在桌上，觉得今后的日子更加暗无天日。

　　朱先生先行回去了，朱悟第一次来我家，觉得好奇就留下来了。他一边参观，一边不屑道：“看你这么粗鲁，就知道一定没什么好的家境。”

　　我恨不得将手里的琴抡起来砸死他。

　　郭嘉道：“言语出自人心，一个人的谈吐恰能反应他的家教。”说着，继续低头抚琴。

　　朱悟虽小，但肚子里有点墨水，听懂郭嘉的话之后，立马羞红了一张脸不再胡说。

　　我本想跟他吵一架，但想想自己不能在敌人面前露出一副很糟糕的状态，所以当即还是无视了朱悟，埋头再接再厉的写字。等制造出一大堆废纸之后，郭嘉终于开口嘲讽：“芊芊，自家虽算不上贫瘠，但也不经你这般浪费。”

　　朱悟附和一声：“对啊对啊，乔谦你不能老是涂鸦啊！”

　　我白他一眼，他这话说得好像他从来没写错过字一样。

　　中午师傅从外头回来，弯弯也正好把饭准备好了，朱悟留了下来吃饭，一直夸好吃，我道：“干脆你长大了就娶弯弯，一辈子都不怕吃不到。”

　　朱悟脸红语塞，弯弯夹了一大坨青菜塞我嘴里。我看过郭嘉，郁闷的咀嚼着，郭嘉抽出我腰间别着的小手绢，给我擦了擦嘴角滴下的菜汁，“有外人也这么不要形象。”

　　我忽然想把自己嘴里的菜全都喷到他一张精致的脸上，也让他不要形象一番。

　　下午师傅让弯弯送朱悟回去，他一直跟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最后伸手指了指我道：“还是乔谦送我好了，我们比较熟。”

　　真是不打不相识，论打架的次数，我们应当算到非常之熟了。

　　可我并不想跟他一起走，就拉了郭嘉道：“奉孝，我今天状态格外好，下午教我下棋。”

　　朱悟来过一次之后就经常窜门，又是莫名其妙走到我家门前，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路过而已。”

　　我道：“再往那边就没人家了，你这算路过？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这时大院里往往会传来郭嘉的声音：“芊芊，还不过来练字？”

　　我学了一年诗词练字，终于把曾经偷到的那本武功秘笈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懂了。但是他们拼在一起，我还是看不太懂。

　　这两年里，外头的战乱越发频繁，前有长沙起义，后有陈仓之攻。当下权势正热的董卓升任前将军，灵帝病危，董卓不肯接受朝廷的征召而两次抗旨，驻屯河东，拥兵自重，坐待事变。

　　看来这个天下已经大乱了，并且就快气高焰盛，烧及颍川了。

　　今年过年之后才两个月，灵帝卒，皇子刘辩即位，江山易主太快，小人马上就有可趁之机。

　　春天一过，初夏的气息迎面扑来，我张开手拥抱着了凉爽的风，深呼吸一口，睁眼一瞬甩出十尺菱纱，舞出曼妙的身姿。郭嘉抚琴，偶尔抬头看我这里，隐隐露出一点笑意。

　　一曲舞毕，我道如何，朱悟在一旁拍手鼓掌，开心的把弯弯手里的毛巾拿给我。郭嘉只看着手里的琴弦，轻轻拨动一点，表情淡漠无痕道：“优雅有余，韵味不足。”

　　连弯弯也说：“是跳舞不是练剑，不需要一直照着谱子来。”

　　我连忙示意她别说话，朱悟好奇的看我道：“乔谦，你还练剑？”

　　我摆手道：“怎么可能，都这么忙了。”

　　再转眼看郭嘉，他却丝毫不关心，抱起琴离开凉亭，道：“先休息一阵。”

　　晚上朱悟就要离开的时候，突然神神秘秘拉我到一棵大树后面道：“听说弯弯明天生日了……”

　　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我疑惑道：“你要送她东西？”

　　他来了我家两年，自当也算轻车熟路，不再遮遮掩掩道：“十八岁的生辰还是很重要的……所以就稍稍准备了下。”

　　我接过盒子，“哦”了一声。当即打开的时候他还有点不好意思，那里安静的躺着一把梳子，我才要替弯弯说声谢谢，他人已经走远了，留我一个人莫名其妙。

　　郭嘉正巧经过，瞥一眼我手里做工精致的木梳，也没说什么，我见了他却有些慌忙，连忙将礼物藏到身后，道：“你……你是喊我去练舞吗？”

　　郭嘉轻轻一笑，“你是爱这个舞呢，还是别的武？”

　　我一早就该知道他会猜到我有偷偷学武，同在一个屋檐，要是发现不了除非他白内障。因为上回我练轻功，不懂怎么从房顶上飞下来的时候，还是他抱我下去的。当时我只说自己爬上去赏月的，可他伸手指了指天空，“哪来的月亮”，让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

　　当然为了防着郭嘉发现，我自己也是做足了功夫，譬如我知道他不擅喝酒，就每次让弯弯在他的茶水里加些料酒，好让他睡得沉些，发现不了我在院子里练剑。离谱的是有一回他半夜突然出来游荡，吓得我立马飞上了树梢，躲着不敢出声。可他就是不走，我在树上瑟瑟发抖。他靠着树沉思，我埋在树冠里痛苦的打瞌睡。直到重心不稳，脑袋一重就掉了下去，郭嘉抱我正着，问道：“这回又是怎样？”

　　我无理道：“梦游……成不？”

　　他松手就将我扔到地上，自己回房了。

　　次日到来我和弯弯的生辰，她惯例煮了一桌好菜好饭，我闻了一个上午，舞步一直朝厨房的方向挪。等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郭嘉已经不在我视野范围内了。

　　下午的时候，郭嘉的朋友荀彧过来，他这前前后后来了有数十趟，连我都被感动了，但郭嘉似乎还是没有出仕的意向。

　　这次郭嘉回来得很晚，这个夜晚就快过去了，我一直坐在窗边，不懂在等什么。郭嘉路过我窗子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他的影子就灭了蜡烛，三步并做两步翻身上了床。不多一会门开了，来人先点一支蜡烛，再给我关上窗户。子时就快到来，郭嘉却一直坐在我床边无动于衷。

　　我装睡装的都快成僵尸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摸了下我的脑袋，我全身颤抖了下，头顶响起他的声音：“醒着吧。”

　　我翻过身，睁开眼幽怨道：“你不是跟荀彧走了吗？”

　　他不做声，良久才道：“再过一两年吧。”

　　我昧着良心道：“你都老大不小了，再不出颍川可是人老珠黄没人要了哦。”

　　他道：“我走了，你就轻松了是不是？”

　　我理所当然的答道：“这是当然。”

　　他轻轻笑起声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拍拍我道：“芊芊，给你买了礼物，要不要看看？”

　　我不屑道：“我要睡了，你放桌上吧。”

　　他“嗯”一声，然后就出门了。几乎同时我从床上翻下来，走到书桌边上，看到那里一只匣子，打开是一根丝带。我还以为他会送我什么特别的，每年都是一模一样的丝带，害的我到现在还没用断几根，一直在用他送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只对我小气，可是问了弯弯才知道，原来他送我俩的礼物都是一模一样的。

　　次日清晨，又是在郭嘉的琴音中醒来。以往只觉得这声音特别刺耳，扰人清梦，但听着听着，竟有些说不出的喜欢。若有一天早晨没了这声音，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洗漱完毕，就坐在梳妆镜前摆弄自己的头发，从小到大师傅也没怎么教我梳洗打扮，看弯弯每天一条麻花辫就知道了。我年龄尚幼，一直都是扎低两条，衬托得一张稚嫩的脸更加圆润。

　　出去的时候弯弯正在打扫院子，头上绑着崭新的发带。郭嘉跟个神仙一样坐在凉亭里。从开始到现在，我就看他整天不是看书抚琴，就是坐着发呆，也不懂师傅老养着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做什么。

　　弯弯扫着扫着就跟花痴一样看着郭嘉，地上才扫的垃圾全都被风吹散了她也没发觉。要是以往，郭嘉肯定发现她的偷窥，然后好心提醒一下她。可今日不同，他竟招手道：“弯弯，你过来。”

　　弯弯左右看了一下，确认了是喊自己，兴高采烈的扔了扫把，拍拍衣服跑上去。郭嘉起身把位置让给弯弯，弯弯小心谨慎的坐下来，然后郭嘉道：“把你的手放到琴上。”

　　弯弯身材高大，所以手掌也宽，指尖很长，郭嘉仔细看过，道：“或许你更适合这把琴。”

　　我伸手看看自己的小手，叹了口气。

　　我走过去道一声“早上好”，郭嘉抬眼扫过我，道：“怎么没换衣服？”

　　我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能不能先吃了早饭再跳舞？”

　　时间又过三个月，弯弯的琴已经弹得有模有样了，比我当初学了两年的成效还好，郭嘉也道“果真各有所长”。我的日子就比较痛苦了，以前郭嘉负责弹琴的时候，我跳错舞步，他顶多就指点几句。如今他每时每刻在我身边晃悠，时不时让我原地定格一盏茶，然后亲自调整我的动作。

　　弯弯的琴还在继续，郭嘉一会儿将我的手抬起，一会儿又踢一下我僵直的小腿，一天练下来我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错位了。

　　但我不敢疏忽，因为饭后师傅总会询问我的状况，要是我学不好，他肯定耻笑。我以前还说弯弯像个男人呢，现在我要是在跳舞上也没什么成就的话，师傅肯定抱着弯弯道：“我女儿一旁观摩也能弹得一手好琴，你由郭嘉一手调教怎么成了半吊子？”

　　可是，弯弯学一首曲子简单，练个三五遍也就成了，我要跳一曲舞，那可得好好练个十天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