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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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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跟秦皓相处久了,余一然相信,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年,就如当下的余一然一般。当然,现在的秦皓尽管沉默、安静,尽管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的伤痕却还是掩盖不住那份深邃超然的气质,就好像曾经有人用力地打碎过这个人的自尊,又疯狂而细致地试图重新拼好他。最后,他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只是里面已经被时光和残忍抽去了生命。
也许不仅仅是错觉,余一然觉得,秦皓其实喜欢他来看他,甚至,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至少,他吃的比以前多一些、睡得踏实一些、所以看上去不再过分得消瘦;在他读书的时候、在他要走的时候、在他替他穿衣服的时候,他会安静地看着他。
眼神是最难以掩饰的言语,所以余一然胆敢预言,秦皓正在一天天转好。而阎大夫总是能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适时地泼一盆冷水:“余一然,不是我打击你,秦皓现在这种状况只是因为前期的药物起了作用。”
余一然很享受这顿下午茶:“你不觉得他比江宪在的时候好了很多?”
“这话应该你亲自传达。”阎清变态地舔着香草冰淇淋看他,“还没向他报喜?”
“刚有起色就给他那么大希望,回来免不了又是失望。”
“余一然,友情提醒你一句,秦皓的事,你最好别卷入得太深,不然,到头来,左右为难、穷思竭虑的人就是你了。”
回到病房,第一眼不见秦皓,余一然几乎是当即头皮发麻,冲出走廊,才见赵默把人给推了回来。余一然沉住气,先把人安置好,然后出来兴师问罪。
“怎么样?催眠有帮助么?”
“他自我保护的意识太强了。”
“问出了点什么?”
余一然夺门而入的时候,看到赵默无奈地耸立耸肩:“一无所获。”
余一然猛地叩了几下门:“阎清,我算是明白了,虚情假意地请我喝下午茶,结果是帮赵默把我支开?”
人民警察追出来的时候,余一然已经跑回了病房。赵默悄悄地进去,余一然正给秦皓喂水喝。
“余一然,事情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就算没有阎清的帮忙,他们还是会这么做。”
余一然回头等了他一眼:“你问过江宪么?秦皓才刚刚略有起色,你们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赵默抓住他的手腕,看向他的目光冷峻严厉:“你别忘了,秦皓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被找到的?如果他是单纯地失踪了十年回来找江宪叙旧的,自然跟旁人没有一点干系。但是现在,那个头目依然逍遥法外,我们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秦皓,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们再这么咄咄逼人下去,把秦皓给逼到绝境,那么江宪会是第二个疯的人。”
看到余一然眼中的凶光,赵默愣了一下:“最近你精神太紧张了,有空好好让自己休息一下,失眠的话,可以让阎清帮你开点药。”
“赵默,别对秦皓太残忍了,算我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
坐在轮椅上的秦皓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冷战,仿佛置身事外,不明所以。
“公事公办,恕我无能为力。”
赵默无奈,忽然手背上一沉,惊愕地发现秦皓的手正僵硬地推搡着自己。
“照顾好秦皓,改天再以我个人的名义单独来看你们。”
原本江宪不在家,余一然下了班也是魂不守舍,去酒吧找同好蹦迪又不能跟人眉来眼去,没去几次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们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所以,有照顾秦皓的任务在身,倒反而轻松了许多,也杜绝了胡思乱想、杞人忧天的势头。
有时候,跟一个不说话的人说话,倒反而成了一件轻松的事,因为他不会打断你、反对你、不会像老混蛋那样和你斗嘴,所以余一然会觉得有一个人全身心地聆听他的牢骚。
周末晚上加班到吃夜宵的时间,余一然拖着疲惫不堪地去看秦皓,刚要推门进去,差一些便把轮椅撞倒。这两天,秦皓自发的行为越来越多,虽然迟缓,但至少恢复了一点意志力。余一然不知道是不是秦皓在等自己,却也不能辜负他的迎接,打了热水替他擦了身,然后例行地读报。或许是那一天,余一然真的太累了,读着读着连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上盖着毛毯。余一然认得那是压在秦皓被褥上的毛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出没的话,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秦皓。
秦皓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看着他,嘴角用力扯出一个微笑。余一然揣测,如果他有余力的话,一定不止替他盖张毯子这么简单,所以事实可以明鉴,他对秦皓有好感,绝不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周六是个阴雨天,余一然趴在床上的时候有那么点懒洋洋,直等到阎清带着一个年轻的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他才开始动弹,帮秦皓穿了衣服,准备吃早饭。然而这过程却并不顺利,余一然敏感的发现秦皓身体的僵硬不配合,抓着他腿套裤子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隐隐的颤抖。
毫无经验可言的余一然惊了一跳,赶忙让庸医过来察看。
阎清近前看了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腿以前断过,这样的天气会疼也很正常。”
余一然把他们送出去的时候,不留情面地斥责了一句:“你倒是轻描淡写,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要是疼得太厉害,记得告诉我,我可以给他开点止疼片。”
“你是嫌他药吃得还不够、脑子还不够坏是不是?”
“余一然,正因为我跟秦皓的交情比你深,我才不会盲目乐观。依照他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系统、专业地治疗,也许根本熬不了几年。”
见余一然愣住了,忽然不知所措,阎清才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不是秦皓,没有办法知道他到底有多疼,也无从得知这么活着究竟有多痛苦。”
“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可能熬不了多久?……不可能。”
“我拒绝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阎清故作轻松扬了扬眉毛,“我的小学弟还在等我。”
余一然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帅哥:“你也不怕赵默知道你上班的时候滥用职权,大行方便?”
“他整天跟那些文武双全的制服帅哥混在一起,难道就考虑过我的感受了?”
余一然重新回去的时候,秦皓已经疼得缩在了被窝里。余一然耐心地帮他把衣服穿完,然后灌了个热水袋,替他敷在腿上。好不容易喂了早饭,只吃了平时的一半,余一然只得想其他的办法引开他的注意,思来想去,又无所适从,于是索性开始跟他讲故事。
说着说着,余一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到跟老混蛋的凡是种种。
从当初江宪是怎么坑蒙拐骗地把他给钓上贼船的,再到后来自己怎么光荣地把老混蛋给逼得走了一晚上的夜路亲自来道歉反省,余一然说得絮絮叨叨、津津有味,难得这么有条有理地跟旁人回忆过去,说出来才深刻地感觉这段故事仿佛是老混蛋脱胎换骨的革命史,至于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了蜕变。
等说完了,余一然才意识到,也许秦皓并不愿意听这些,但他看上去又不像讨厌这个故事,至少比方才放松了许多,靠在枕头上很安静地看着他。
因此,余一然干脆继续这个话题,天马行空地汇报自己的心得体会,以前这些有的没的都是藏在心里自己同自己纠结不清,有个人在一旁听着倒反而释然了:“从前我问过赵默,江宪现在老缠着我是不是因为我像你,他除了摇头什么都不解释,后来听了你的故事,听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江宪,就像听到了另一个自己,我才明白很早以前,江宪也像我一样犯过错。总自以为是自己眼里的世界跟对方的是一种色彩,没有异议。”说这话的时候,余一然想起了苏孟昭,想起了当年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臆测,“然而时间一长,再回头看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不可理喻。你不想那个人离开,只是因为你害怕寂寞,满足可鄙的一己私欲。可是过去犯下的错,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但所幸,我们都背负着那种无知的歉疚活到了今天,所以我可以认识江宪,江宪才能等到你回来。”
“所以,现在好像什么都不缺,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缺席的人,那大概就是十年前的你。”
“其实江宪一直等着的,是你狠狠地揍他一顿,体无完肤,都远好过现在。”余一然愣了愣,感觉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当然,你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再回头看秦皓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沉静地似乎和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