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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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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蹲着,齐炎躺着,月色如水,就这么持续了好长时间,久到蔓青的腿麻了,以为齐炎这个晚上都不会开口了,他的声音却响起,“我原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都是她手把手的教我,教我识字,教我写小楷,教我李白的长干行,教我诗经、国风,这些书。。。。。。全是她给我的,如今她躺在地下,我想把这些书烧给她,可是,真的,舍不得它们。”他的话似被风化过的沙砾,摩挲着蔓青的思绪。蔓青懂了,如果没有周氏,齐炎什么也不是,就好像鱼儿失了水,翻腾在岸上。
“她虽然粗鲁霸道,可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好。”齐炎直直仰视着屋梁,眼中闪烁的水光汇聚成一簇,蔓青看见了,顺着眼角滑落耳际。周氏虽然口上不说,但心里应该清楚自己患上了什么病,最后她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痛苦,也是解脱。
“没关系,你还有蔓青。”无关其它,那一刻,她是纯粹地想要说这句话。齐炎抬起手,指尖触到了她面额上,“傻瓜,哭什么?”蔓青对着他,边流泪变笑,心里道,傻瓜,你又哭什么?借着月光,他们轻声读起了周氏生前最喜欢的那首诗经里的句子,“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稚嫩的声音融进空气中,渐渐就让人不觉着冷了,嘴里漫无边际地说些话语,“齐炎哥哥,你说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吗?”“在这里不好吗?”“好。。。。。。”当然好,她只是怕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发生变化,她不欢喜的变化。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意识也慢慢混沌,蔓青就这么阖上眼,在那并不怎么温暖的地面上,和齐炎并躺着进入了梦乡。蔓青记得那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齐炎用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瞅着自己,一眼不发,可眼角水润。她直觉地伸手要去帮他擦,可手越近,他就离得越远,最终消失在迷雾中。
蔓青不想来的变化,没想到来得如此迅速。四天后,有三位不速之客登门齐家。那日,蔓青正在院子里打扫,已是傍晚时分,落日溶金,收尽最后一丝暖意,院子门口的声响不禁让她抬了头。橘光笼在来人身上,她楞了一下,听到站在中间的男人开了口,“请问,这里是齐家吗?”蔓青这才看清三人的面貌打扮。问话的男人长袍马褂,短发齐颈,很是利落的眉,面目看上去和善,可却总有种气势让人不敢逼视。站在他身侧的两人,长裤黑色西装,抿唇一声不吭,蔓青顿时觉着如此打扮的三人,与这座院子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蔓青让他们等着,回头就去叫了齐炎。齐炎出了屋,与他们打了照面,蔓青瞧见长袍马褂的男人面色一凝,似是有些激动,但很好的压抑住了。“你是。。。。。。齐炎?”男人上前仔仔细细打量齐炎,随后不太确定地开口。
“你是?”齐炎不认识来人,本能地有些戒备。“能否让我们进屋说话?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齐炎犹豫半响,又看了蔓青一眼,随即点点头,让出半个身体,“那好吧,请。”男人回头眯了下眼睛,使了眼色,另外两人也随即跟着进了屋,蔓青独自站在院落当中,不知是何滋味,她有种莫名的直觉和不安,不断扩大,直到弥漫她整个人。
齐炎和那三个人谈了很久,直到月儿再次挂上树梢。当蔓青透过窗棂发现院中台阶上那抹熟悉的黑影时,她心才落下一些。她自吃完晚饭便待在自己屋子里,可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现下,她卧床而起披上一件单衣,想开门才发现自己光着脚,随即回到榻边匆匆套上布鞋便顺着倾泻的月光出了屋子。
直到站在齐炎身后,他都没有发现她,而是一个劲地对着地上某一点出神。“齐炎哥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齐炎忽然回眸,对着她道,“我留他们下来了,今晚让他们住在我隔间。”蔓青一僵,齐炎不可能不明不白留宿陌生人,于是她明白了他有话说。
她静静地等他开口,他却沉默了很久,“小青草,我要离开这里了。”他轻启嘴唇吐出的话语却犹如在她耳际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她什么都听不见想不到,只觉得自己轻飘飘,仿若浮在空中,心里震然,面目划过的凉风让她顿时清明起来。“什么时候?去哪?”她的手拽着自己的衣裳,克制着语气。
“我也不知道,但我必须跟着他们走。”齐炎缓了一下,“他们说,除了叔叔,我还有亲人,婶子在得知自己生了那病之后,便悄悄写了信给了我那亲戚,这三个人就是来接我去亲戚那的。”他话落,从怀里掏出那张薄薄的信纸,上面还残留着墨香,齐炎双眼定定地扣着那信纸,不曾移开。蔓青觉得有些酸,是了,那三个人就是来接齐炎的,这么说,他们很快就要分别。也许,天南地北,再无相见的可能。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血液骤冷,不由得缩了缩身体,两手环住自己的膝盖
齐炎一瞬间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衣,抖了抖,披在她身上,“还冷不冷?”极短的四个字却让蔓青发颤。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哪来的勇气,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扯住了齐炎的手,“齐炎哥哥,能不能带我一起走?”齐炎月下的脸孔明显地怔住了,只是望着她,也不曾抽出自己的手。时间长了,蔓青见他不开口,怕是他犹豫,她不想让他为难,便松了手,低垂眼睑,左边的唇角泄出些苦笑,“算了。”
“你说的,是真的?”她感觉到齐炎呼在她头顶的热气,心下一跳,下意识地问,“什么?”“蔓青,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离开?离开北平?”他加重了离开两个字。生在这,长在这,他们都很明白此一去,就是割离,要将十几年的生活撇在过去,他需要她想清楚,而不是冲动,而不是依赖。
“只要你离开,我便不会留下。”这是蔓青最后给出的回答,她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自己的想法,而在说出口的瞬间,她不脸红,也不喘气,只是认真,认真到她觉得如果现在齐炎说他要背世事行大不道,她也会随着。蔓青躺回了榻上,周身好似还有齐炎衣衫的暖意,方才回屋前,齐炎对她说,蔓青,放心,我会带你走的,一定。他第一次叫自己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竟这样好听。暗夜中,蔓青不自觉嘴角往上翘了一个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