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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交际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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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想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忘了那一夜,十八岁春日的那一夜。一辆福特停在了董家门口。那表面光亮豪华的汽车是专程来接她的,那一夜,她就要登台,和白老板曾今承诺的那样。看来,仙乐斯那边都为她做好了准备。那一夜,蔓青生平以来第一次挽发,银钗别在一侧,宝蓝色的耳坠,淡扫蛾眉,却涂了艳丽的口红。月白色的纱裙外是披肩,一双纤细的脚裹在银色高跟鞋中,左手挎着一精巧小包。春日的风透着温暖,她款款步下楼梯,耳边的坠子左右晃动,更显与平日不同的韵味。
“蔓青,你这是。。。。。。”吴妈抬眼就瞧见了她。蔓青有些歉然地对着吴妈一笑,“吴妈,晚饭我的一份不用准备了。”“蔓青。。。。。。”吴妈似是要叫住她说些什么,她没有回头,只是略显拘谨地理了理发丝。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要说,说了只是让她有时间去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可是到如今,她又怎容许自己后悔?
西装革履的男人为她开了车门,蔓青认识他,时常跟在白钦身边的人,她听白钦叫他杨远。微微俯身,她一只脚跨进了车门,顿了顿,她抬头朝二楼望去,蓦然有片刻凝住。二楼的阳台,有一身影靠在那里,双手撑于围栏上,正平静地注视着自己,是董韶之。蔓青晃开了视线,整个坐进了车子,闭上眼睛。
自从那一晚后,三叔真的没有再正眼瞧过她,见面也少之又少,即使碰着了,他也从不与她多说话,一些事情宁愿让吴妈来交代自己,冷得可怕。三叔再也不是过去对她的三叔了,而董韶之呢,更为奇怪,基本就不留在家里,吴妈好几次都叹息道,“少爷几天都没回来了。”至于他留宿在哪,也各有说辞,但是前几日报纸上倒是给出了一个说法,董家少爷与百乐门的当红台柱苏晓琴关系匪浅,多次夜留于苏宅不归。
是啊,如今在董家,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生活,谁都能泰然处之。蔓青凝望车窗外,这样的奢华早已习惯,她早已不是初踏上海滩的外乡姑娘,这几年改变的又岂知是外表?“小姐的脸色很苍白,是不舒服吗?”杨远在前座问道。蔓青怔了一瞬,抬手敷上面颊,原来,她是这么地藏不住自己。
灯光,音乐,袅然而暗淡的舞厅,飘逸着各色香气和人流的台下,蔓青若一朵盛开的迷迭香,别样风情,别样宜人。一曲“晚日”令音色玲珑剔透的她似定格的一幅画,稚嫩却迷人。她嘴角的弧度始终恰到好处,眼神投射的地方不可捉摸,也许她自己都不能确定是望向何处。如同那日在金家一般,她获得了掌声,吹嘘声,叫好声,“安可,安可——”台下有男子叫道。白钦眼睛微眯,姿势惬意地倚靠在墙上,雪茄一如往常般斜于一侧。他打量一番,随即眼神一转,示意蔓青不用理会,去后台休息便好。捧过无数新人,对客人心思了若指掌的他又怎会不知,新鲜感的重要性,在这方面,白钦尤为自信,他是老辣的姜。
蔓青在化妆室,出神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唱完了,曲终了,这就是开始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却笑得如此牵强。“蔓青小姐。”有人敲门。
来人是雪儿。雪儿是在这里工作的十三岁的小丫头,干净纯白的眼,干净的唇,干净的面容,干净的发式,蔓青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在想,这才应该是佟蔓青啊,这才是啊。雪儿的手上挎着花篮,花篮上有落款,“这是李家三少爷送的。”雪儿将花篮放于一侧,“这是吴少爷送的,这是卓老爷送的。”
蔓青不置可否地在心里讥笑自己一声,卓老爷她见过,六十岁满脸横肉的老头,一身雍容华贵,娶有三房太太。在这里,在仙乐斯,有什么人不能出现?花得起钱就要笑脸相迎,他们惬意了,就追捧,砸钱让花童送花。
玫瑰,蔷薇,这些花都太艳,太浓。“雪儿,帮我一个忙,替我将这些花拿走吧,随便搁哪都行。”雪儿惊诧了,“蔓青小姐,为什么呀?”“我对花的味道实在过敏。”蔓青自己都不信服自己的理由,但却轻而易举说出了口。雪儿一脸可惜的模样提起花篮向外走,才到门口就为难地回头,“小姐,又有人送花了。”
“也一起拿走吧。”雪儿不支声了。蔓青在镜中看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困惑地回头,却见雪儿已经让开一条道,站在门口的是个陌生男人。男人米色的大衣,黑色领结,带着一顶软边帽,神态悠然地用手撑在门口,“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拒绝我的花。佟小姐,这样待人可不好啊。”
蔓青疑惑道,“你是?”“金珏。”来人毫不含糊地报上自己的名。蔓青浑身一凉,他是金薇的独生哥哥。“想起我来了?在金府,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没错,那日金老爷的生辰宴,金薇替他们都介绍过,只是,匆匆一瞥,曾未在意。想不到,才几日,再次见面竟然是这等千变万化的情景,当日的她,是金薇的好友,是董家的小姐,今日的她,是仙乐斯的新人。不过金薇这位哥哥也是出了名的风流,过去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捧苏晓琴的场子,如今。。。。。。
“金公子的百合花,甚是漂亮。”蔓青抬出一抹笑,客气至极。金珏不是个俗气的人,至少这一点蔓青认同。“那么,蔓青小姐是喜欢我送的花咯?”金珏有双好看的眸,丝丝流光从那里淌出,莫怪都说是他这双眼喜欢闯祸。可蔓青毕竟不是别人,与之对视也自然得无任何矫情,“喜欢。”淡淡两个字,就让金珏笑了,“想来也是,一个喜欢书的女学生,又怎么会钟情于那些香气浓烈的玫瑰?”
女学生三个字扎在蔓青心尖,让她瞬间一滞。“现在我的身份是什么,金公子也是清楚的,就不用提过去的事了吧。”金家生意脉络不输于董家,更何况与齐家有着密切的联系,算是合伙人,这些她是早知道的。不过,金家未必不肯放弃齐家,与董家合作。蔓青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对金少爷报以微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金珏手在蔓青面前的梳妆台上有意无意地敲打了几下,“就在刚才,白老板已经答应了徐老板邀请蔓青小姐听戏曲的事儿,我还是想来亲口征询一下小姐的意见,因为到时候有好几位老板都要出席,当然了,我也是去的,只是怕小姐难以应付那样的场面,不乐意去。”蔓青一个回身,对着镜子里金珏那张盈然而笑的脸说道,“盛情邀请,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