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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梧桐知是谁归来,潋滟光华踏叶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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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过落满梧桐树叶的石板路,路的拐角处,是她的家。树的阴影映在上面,层层叠叠,光斓斑驳。她眯着眼睛望了一下太阳,是下午五六点的光景,阳光不太刺眼,却是足够的明亮。
三楼。兰婉卿转动钥匙孔,门应声而开。推开门,突然直觉不对。她皱了皱眉,往窗前望去。背对着她的方向,站着一个男子,身姿挺拔而略显清瘦。有风吹起窗帘,他的发丝飘扬,他甚至都没有动,任夕阳的余光遍洒周身,没让一丝光跌落在地。
兰婉卿蓦地闭上了眼。而从沉静中回过神来的文嘉钰转过身来时,正碰上她这时睁开的眼睛。一时间,四目相对,静默不语。
听到动静的韩胜雪从厨房里出来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婉卿,你回来了?”神色间抹过一丝诧异,很快又褪去。兰婉卿掩垂了眼帘,低低地答道:“嗯,母亲,我回来拿点东西。”
向文嘉钰那边看去,韩胜雪一时间有些踌躇,微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兰婉卿紧抿了下唇,先启言说道:“母亲,我先回自己房间。”韩胜雪望了望两人,沉吟了下:“也好,等饭好了我再叫你。”
闻言,兰婉卿微微睁大了眼瞳,目光停留在自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就注意到的,系在她身上的围裙。一向亮闪有神的眸子也仿佛瞬间黯淡下来,别开目光,再不看旁边的那位年青男子,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文嘉钰此间一直静观不语,只是在关门声响起时,微微挑了下眉,嘴角略略上扬。韩胜雪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嘉钰,你就先在这呆着吧。”而旁,文嘉钰只是微笑以对,没有做声。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兰婉卿闭上眼睛,静静地站了一会。一睁开眼,视线即落在房间醒目的位置上摆放的一架钢琴。她朝它走去,双手轻轻地抚摸过琴盖,目光沉凝。随即坐下,掀开琴盖,手指拂过黑白琴键,指尖底下欣跃弹出一连串音符。
此时坐在客厅的文嘉钰听到从门里流淌出的琴声,脸上的笑意便随加深。静细听去,琴声刚开始还稍显气息不稳,尔后渐流畅如流水行云,自在从容。嗯,在流水般叮咛的琴声里似乎还积蓄鼓动着一股力量,如山间流淌的小溪流倏忽撞击上岩石,铮铮然生气充盈。却不似浪涛一泻千里,汹涌奔波间而难将停息。好似那弹琴的双手,依然理性地牵引导归着感性的随意流动。文嘉钰盯着那扇紧合的门,若有所思。
房间里,兰婉卿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手指停留在琴键上许久。直到门外母亲唤吃饭的声音传来,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韩胜雪手捧一碟菜出来的时候,文嘉钰很敏锐地注意到,她神色间似有一丝怅然,或者还有其他一些什么东西,却又难以道明。在兰婉卿开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即一闪而过,几乎让自己以为那只是错觉。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兰婉卿,微低着头,看不出什么异样。三人围桌而坐,文与兰相对而坐,韩坐主位。
饭桌上,气氛不冷不热。兰婉卿只微低着头吃饭。菜夹得并不多。文嘉钰向对面之人看去,见她只抿着嘴细细地咀嚼,不看四遭。不由地觉得兴味,嘴角也漾起笑的涟漪。
饭桌上摆着一盘芹菜炒豆腐,芹菜炒得青翠,豆腐煎得恰到好处。夹上一片,呵呵,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不过都是些寻常菜,今天却也是难得。再伸筷时,眼前突现一双筷子,也向这碟菜夹来。抬眼瞧去,正是饭桌对面那人。
只见她也正张眸瞧过来,却只扫了那么一眼,慢而仔细的夹了一筷子后,复又低了头吃饭。文嘉钰嘴角上扬,正了正手的姿势,正要举筷,眼角的余光此时却注意到对面与之前不同的举动。
靠近她饭碗饭桌之处,不知怎的,掉了一小团米饭在上面,目测了一下,大概是5、6粒的样子。之所以让他吃惊,是因为他瞧见她右手仍然执筷,左手却微微曲起手指,捻起那几颗饭粒,往嘴角边一抿,之后复又自在自如地吃起饭来。在这个过程中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他脸上的复杂神情。不,她始终没有向他处张望过。自然也就没有关注到他了。文嘉钰微偏了头,目光寻向坐在饭桌主位的韩胜雪。
她应该也是看到了的吧,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起伏显现,是习以为常,还是不以为意?文嘉钰这才注意到她就餐的姿势样式与对面的她的同样。一样的不出声响,神情样态甚至可以用肃穆庄重来形容?
文嘉钰蓦地想起了那一年的那一天,当他拽着她的衣袖说出他的生日愿望,希望有人能亲手为他做一顿晚餐。那一刻她脸上浮现的神情当年的他并不懂得,如今想来不就是一种矛盾着犹豫,到最后做好决定却免却不了些许神伤的心情写照?时隔这么久,他依然记得她那时的温柔话语,那种感觉——就像很小的时候躺在妈妈的温暖臂弯里,听着故事入睡,安然而无忧虞。那时,她微微的低下了头,并没有扯开他依然拽得紧紧的手,柔和说道:“好,只是我煮的东西嘉钰都要吃完哦,可不能浪费了。”他忆起那时的饭菜与今天的这一桌同样,简单素净。
一顿饭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结束。三个人都没有多说话,却也没有觉得尴尬。快要洒尽辉芒的斜阳穿过风帘照耀进来,流光里依旧平稳安定。
饭后不久,文嘉钰即起身告辞。收拾碗筷拿去厨房的兰婉卿,再回到客厅的时候,正巧看见这道别的场面。“雪姨,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以后我会常来看您。”她看着他,在柔和的阳光里柔软了弧线,向着母亲的方向,微微的低下了他的头,以示亲敬。而母亲呢,她看过去的时候,她的侧脸在柔光里清晰可辨,呈现出一个温暖的光弧。“去吧,别让你母亲担心。”相对于兰婉卿的站立的位置而言,文嘉钰是半侧着身子的,她只看见他停顿缓迟了一会子,才低低的点了下头,却没说话。
文嘉钰却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她,她看见他转过头来,用一种轻快愉悦的声音语调和她说道:“那么,这位妹妹——”在短暂停顿片刻后,道出在道别的场景里常言的那两个字:“再见。”在他正面向着她,开口对她讲话的那一瞬间,她眉间即拢上了淡淡的云烟。再听他如此言辞,眉头更蹙。平息下心中起伏,兰婉卿微微点了点头,以礼故。
把文嘉钰送出门外之后,韩胜雪回到家中,听见厨房里有流动的水声。走到厨房,果然看到在背对着她的地方,婉卿正在冲洗碗筷。看来始终要好好和婉卿说明一下原委。边看着她一一收拾,韩胜雪边斟酌着言辞,“他叫文嘉钰,是……”未待母亲说完,兰婉卿悠悠的接口道,“不知是哪家纨绔子弟?”话甫一出口,即惊觉不善不妥,当下噤声。
韩胜雪皱了皱眉,心里思忖:“婉卿,怎么分别心这般重。”及见她当即沉默,眉头似蹙,面有悔意,不作分辩,眉间才放宽。又思及这一年来婉卿经历的种种,心下浮过种种思虑,还有些许不忍怜惜,语气间柔和了下来:“婉卿,不宜以我知见去给事物下推论断定,如此即是不能见其真实。尤其还是只就其表面来看。文嘉钰这孩子从心性上来说,也是一般无二。你就当他是一般的朋友来对待,可好?”
兰婉卿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母亲好大一会。在她十八年来的生命历程里,也少见母亲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地和她倾谈,如此这般郑重其事地对她殷勤叮嘱,开解劝导。更何况语气是这般的温婉柔和,和着那夕阳的倾情挥洒,流光辉奕。房间里便浮动飘扬起乐符的清香,唱弹出一曲温馨的乐章。兰婉卿转过头,看到有风飒飒吹着帘子,梧桐落英缤纷,飘落下来,向着大地怀抱徜徉。她忆起了刚才回来的路上踩落过去的时候,脚下柔软的感觉。于是在这个黄昏之后,而心或有不平跌宕,即或欣想忆起这天的夕阳之光里下着的这一场——梧桐雨,如此静美。
她再看向母亲,母亲注视她的目光依旧温柔。她微低眼帘,也和母亲一般,郑重其事地应诺下来,“好。”听到她的回答,母亲似有轻松,更似欣慰貌。兰婉卿当下也不作多想,更不多求。只是看来,以后或许会与这个名叫文嘉钰的人打一番交道。不若就照母亲所说,以平常心态去对待他就是了。言既入情入理,又有何理由和借口不去遵行?
“你今天回来,是要带一些东西回去兰馨?”韩胜雪问及今天她突然回来的原因。“嗯。”兰婉卿一向话语不多,即使是面对着母亲仍是如此。“兰馨其土,当不负其名。春秋四季,应勤加修学。”韩胜雪沉吟片刻,如是这般叮咛兰婉卿。其实学校学业上的事,母亲一向不是太过苛求于她,对此看得也不是太重。即使是在她入兰馨之前的前一年里,她仍给了她相当程度的信任,随其发挥。然而,她却清楚地知道,除却学校里的学业之外,有自己和母亲更为注重的地方。“天气转冷,早晚添衣。”母亲又添了一句。兰婉卿一一应承下来。
母亲也不是话多之人,今天似乎有些许不同。兰婉卿却也不愿深思,只是静静地欣赏悦看着夕阳西下前最后的余晖。整个房间里仍然充满了喜乐的光芒,这一刻是如此静美,不就已经足够了么?她不愿让些许的妄想扰乱这难遇安宁。夜幕降临的前刻,谁也没有起身去打开客厅里的大灯,各坐沙发一隅,都没有开口再作交谈。她看见太阳慢慢的落下去,仍有光华滟滟的丝丝金芒穿过层层的梧桐树叶洒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