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苦尽甘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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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舜华穿着婚纱跪在地上，轻轻趴到简天末的床边，小心的将额头抵在他的手上。
生平第一次，身边的这个男人在她面前露出虚弱的姿态。
简天末太过强大，以至于木舜华常常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个男人真的可以掌控一切，连命运亦不外如是。
可现在，这个男人竟如此无力地躺在床上，平素稳持有力，仿佛江山在握的手上插着管子，苍白到几乎透明。
......
木舜华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守在简天末床边，连时间感都失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跪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几乎连心跳都被冻结...她觉得自己的精神越来越恍惚...
耳边响起呼啸的风声，仿佛是这十年时光飞快碾压而过，须臾之间把她带回那年苦夏，七月流火，自己还是一个娇妍的十七岁少女，脊背挺直一动不动的坐在简家老房子他卧室外面的天台上，望着楼下花园里开的暴烈孤勇，向死而生的木槿，浑身冰冷，等着他来与自己话别......
......
“小木，我能说的话已经说尽，我想说而不能说的话你亦清楚，你不要与自己为难．时间会证明我的．无足轻重．．．世事艰难，以后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
那声音是从高处落下的羽毛，在空气中飘忽很久落在木舜华的心上，微微发痒，让她几乎笑出声来，真是荒谬．．．为什么男人在结束一段感情的时候都如此喜欢说教？．．．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方．．．笑话，消耗生命的良方才是时间，在我能照顾好自己之前究竟要花多少时间来剔骨削肉把已经融进我每一根毛细血管的回忆统统从身体里剥出扔掉？凭你一句“无足轻重”难道就可以释然？你难道以为自己是时间女神瑞亚的宠臣，许我黄粱一梦醒数载过去，就能把记忆中鲜活的你鲜活的爱情变成一把无机盐？”
可这些怨毒的讽刺木舜华一句也说不出来，简天末把她教得太好，就像是电影里的Carol Fleming，“too well－bred to throw a tantrum”，就算她连牙根都要咬碎，也没办法让自己在他面前失去克制。
她现在已经没有了简天末的庇佑，唯一能做的就是捍卫自己可怜的自尊......
“你不必觉得抱歉，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已经在你身边足够久到可以理解你的任何决定，不用为我担心，你把我教的很好，至少能够让自己做到衣食无忧，你放心，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给你，现在分开，我至少可以做到再不给你添麻烦”
身后的人沉默良久，木舜华产生一种这沉默正在一点一点的将自己肺里的空气压榨出来的错觉……像一尾搁浅在沙滩上被阳光曝晒的鱼……
就在木舜华觉得自己再也抵不住这样的压力马上就要痛哭投降的时候，耳边传来简天末的深深叹息声.....
他转身离开......
木舜华虽一直背对着简天末坐在天台上，此刻眼前却清晰的出现了他的背影，他家教极好，走路的时候身姿挺拔简直玉树临风，脚步很轻，Base London的鞋子踩在地上声音几乎没有声音...
从木舜华身后到卧室门口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她却觉得简天末走了好久走了好久，她几乎就要捱不过这长久到让她有了生生世世永不相见的感觉的离别，转过身去拉住他的衣角。
可她没有，木舜华握紧拳头与自己的软弱对战，“木舜华，你知道他的，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不要让他觉得这些年在你身上花这么多时间是个错误”
简天末终于在木舜华的天人交战中走到门口，坚定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桃木雕刻的木门缓缓关合，木舜华战胜了她的软弱，同时与那个在初恋中八月艳阳一样傻气的小姑娘挥手告别。
…….
五年后
“木小花！你敢溜？！我告诉你木舜华，为了带你来找男人我可连这个月的全勤奖都扔了，你要是敢溜，天涯海角我一定Hunt you down，不死不休！”
平地起惊雷，挤得像孟加拉火车的303路公交车一下子静了下来，混迹在人群中想趁机下车的木舜华如芒在背，抵不过美人强大的气场开始往回挤，在经过一翻险些连衬衣扣子都被扯掉的挣扎之后终于靠近了正在发怒中的美人——金贝尔。
美人见木舜华回来，伸出芊芊玉手狠狠在她身上一戳“你个不争气的，我是带你去找男人，又不是给你鸩酒一杯白绫一条，让你就此了断”
“女侠我错了，我这不是怕自己太不上台面坏了您在江湖上的名声么，以后再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小花我跟你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爱情，那都是男男女女不堪寂寞编出来的，世事艰难，大家都想找个合得来的互相利用着过日子，我把你给嫁出去了，也算姐姐我废物利用，环保了一回”
“……那女侠你自己打算什么时候找个趁手的将就着用用？”
“我？我用着你就蛮顺手，懒得应付那些以为自己纳尔希索斯转世的男人，再说我跟你不一样，我自己也可以真正活的好，你，只会装作歌舞升平，要是真没人看着你，你一个星期就能把自己活剩半条命”
“...料事如神，真知灼见…女侠真乃神人也”自知恶劣本质已被看透，木舜华乖乖跟住贝尔，再不敢妄起逃念。
公交车离市中心越来越远，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木舜华跟贝尔终于捡到两个座位可以休息一下过劳的双脚，贝尔一坐下马上拿出她的BlackBerry争分夺秒处理公事，木舜华则百无聊赖靠在美人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美人用一种木槿香氛的香水，半睡半醒间让她想起那年六月初夏，自己刚刚满十六岁，有人开很长时间的车载她去看一部冷门的老电影，途中经过一条两旁栽满木槿的路...
记忆里那花开的好极了，纷纷扰扰胭脂色，像一束束盛开的烟火。
自己盯着窗外的木槿问他“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花就是木槿？”
“不知道，没听你说起过”
“因为木槿是我的名字嘛，是我外祖父起的，他说那时候外曾祖父给他启蒙的时候就教的是《诗经》，他最爱国风，说里面的诗最朴拙可爱”
“嗯……”明显的心不在焉…….简天末文科神经发展不全，国文水平也就比金贝尔那个混血文盲好点有限，她说这么多，恐怕他连《诗经》分“风、雅、颂”也不知道，唉……要是把他带回去听外公掉书袋还不把他吓死…..
觉察到少女的沉默，简天末伸手揉揉她的耳垂“想什么呢？”
“想你是个文盲啊，我家学渊源，配你实在是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么……”他顿住几秒才继续说“的确，整部《诗经》我只知道一句话”
“哪句？”
轮廓深刻到仿佛雕塑的男人看着面目如画的少女，神情竟莫名其妙的有几分窘迫，沉默许久，终于转过头去慢吞吞地说“就是那句......颜如舜华”
他一字一顿的把那四个字吐出来，少女觉得脸上越来越热，只好转头去盯着路旁的木槿，车子飞快的开过，一路的花都是绽开在心上喜悦的焰火。
年少不知愁滋味……
“小花，醒醒，你是梦见无限额信用卡了么？口水都要留出来了……”贝尔把木舜华的头从自己肩膀上推开，一脸嫌弃。
木舜华若无其事的抹抹嘴角“可不是，智能无限额信用卡，除了能满足我如狼似虎的购物欲还能如花解语陪聊陪睡”。贝尔一向鄙视她的信口胡诌，毫不理睬，直接拽着她的领子下车。
其实木舜华不算太矮，166cm，可抵不过贝尔身上二分之一的北欧血统，美人身高177CM，还时刻刻蹬一双不低于5CM的高跟鞋，所以每次不爽的时候都可以像拎小鸡一样拎着领子把她拽来拽去。
贝尔一路把木舜华拽进本市年代最久远的餐厅，据说最初是一位颇具生意头脑的清朝遗老建造经营，民国时候是各路文人志士聚会的不二去处，后来世事天翻地覆，这地方在荒废几十年后几经波折被本市一个根深蒂固的红色家族买下来，开到现在。
这种地方，如果不是贝尔，木舜华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来，一杯冰水的价格都要抵上她一个星期的伙食费。
贝尔做的是公关，常常到这里来腐败，用美人的话说是“疏通管道”……
不过今天贝尔带她来，是特意来见一个男人的。美人说，这个男人每周三必到这里来午餐，见得多了两人也算认识，有时候会聊两句，据美人观察，此人周身气质沉稳，进退有度，没个五代八代的富贵熏陶不出来，更难得处事温和宽容。
实在是木舜华百年难遇的良配，于是把她从头到脚刷洗一遍，带来跟这位良人偶遇。
其实木舜华不想找个男人，她一点都不认为现在那些知道的衣服牌子比自己还多美名其曰精致生活的男人能像贝尔策划的那样照顾她，但金贝尔女士积威甚深，寻常百姓实在不敢违抗，只好来看看这个能被女王高看一眼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等待良人的过程中木舜华因为久不上场担心技艺生疏，紧张的一直灌冰水，结果开始肚子疼，美人看着没出息的木舜华长叹一声打发侍者带她去找洗手间，那位看上去极是温柔婉约的姑娘带着舜华穿过中庭，转过一个池塘，然后指了指长廊尽头的指示牌说就是那里了。
木舜华谢过姑娘之后一溜小跑，在洗手间里蹲到脚软才出来，出来以后发现给自己带路的那位姑娘早已不见踪影，顿时仰天长叹。
诸神可怜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是路痴，大学时候就连寝室门都摸了将近1个月才不会走错，更何况是这里，前清风格的对称建筑，亭台楼阁长廊深深，她究竟要怎样摸回去？
正当木舜华坐在长廊上愁眉苦脸的琢磨致电美人前来营救会不会被骂死的时候，一个人在她身边坐下“女士，需要帮忙么？”
舜华转过头去，看到身边坐着的男人一件天蓝色休闲单衣，藏蓝色牛仔裤，眉目清朗，眼神柔和有光，唇角带笑的承受着自己肆无忌惮打量，也不生气，“我是看你坐在这里有一会儿了，也不像是等人的样子，一直盯着手机看，是需要打电话么？如果你的手机不能用了可以用我的。”
“呃…不用，我不是想打电话，我是…我是迷路了…”说完这句话木舜华简直羞愤欲死，眼神都飘忽起来。
男人听到这话大概想笑可见她实在窘迫便把笑声憋了回去，只轻咳了一声“咳….你在哪里用餐？我可以送你回去”
木舜华忙把包间号码告诉他，他听了并没有多说只起身走在前面。舜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觉得这男人的步态甚是好看，不疾不徐，沉稳有风，颇有几分风骨啊……
注意力都放在男人的背影上的舜华一时没留神自己脚下，被中庭里一块湖石狠狠绊了一下，踉跄着就要跌倒，前面的男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力道坚定稳持，她一下就平衡住身体，“谢谢…”木舜华这下更是窘迫，都不敢抬头看他。
“这园子里的湖石摆的毫无章法，零零乱乱的，纯属附庸风雅啊”男人收回扶在舜华胳膊上的手仿佛不经意的批评着院里的湖石，木舜华抬头冲他感激的一笑。
男人见到她的笑容轻轻一愣，然后也笑了一笑“走我旁边吧”
他的笑容……清风朗月啊
男人带着她转到前面，刚一上楼就看见在包厢门口张望的贝尔，木舜华赶紧叫她。
“原来你是和贝尔一起来的”
“嗯？你认识贝尔？”
说话间贝尔已经走到近前，看到他身后的男人顿时笑得灿烂，“嗨，夏琰，一定是你送舜华回来，真是感谢”美人拉过木舜华的手眸光流转“舜华，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夏琰”
夏琰？原来他就是那个良人。美人眼光果然没错，端方守礼，温和周全，最重要的是……竟然如此英俊……
“你好，正式认识一下吧，舜华”夏琰伸出手来，木舜华轻轻握住“你好，夏琰。”
贝尔见到木舜华如此乖顺十分满意，马上邀请夏琰午餐，夏琰没有推辞，只说与舜华初次见面，一定由他做东，贝尔乐得让他展现绅士风度，十分爽快的答应了。
席间贝尔拿出十二分的公关素养为木舜华跟夏琰找话题，更旁敲侧击了解他的家世，夏琰礼貌风趣，有问必答。
一餐下来，木舜华知道他今年32岁在大学教经济学，收入稳定，有车有房，甚至连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双全，退休后在新西兰定居都摸了个清楚。
贝尔显然对调查结果十分满意，饭后找个借口就溜了，拜托夏琰送木舜华回家。
木舜华看着贝尔摇曳生姿的背影暗恨她就这么把自己卖了，回头看着夏琰刚想说自己坐公交车就行不用麻烦，却已经有侍者把夏琰的车开了过来。
夏琰打开副驾车门，带着他那风清月朗的笑容看着木舜华，木舜华深深叹一口气，上车。
夏琰车开得很稳，车里放了古典音乐，木舜华除了能听出那是大提琴的声音外，对曲名作者毫无头绪，古典音乐是她的催眠良方。
“你喜欢古典音乐啊？”不想睡着再在他面前失礼，木舜华没话找话跟他聊。
“谈不上喜欢古典音乐，只喜欢大提琴的声音，你呢？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看书，看电影，跑步……”
“你喜欢跑步？很少有女孩子喜欢运动”
“我不喜欢跑步，但是跑步是治疗失眠的最佳办法，比心理医生便宜太多”
夏琰被她逗笑“你还真是……乐天知命”
“当然，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短短几十年，何苦纠结”
“你才多大？听着倒像是此生已尽，要江海寄余生了”
“这跟生理年龄没关系，我的身体23不代表我的精神也是23，我是看尽人间悲苦了”
“看尽人间悲苦？那正好，苦尽甘来，人间多少繁华事，来路尚长，下面尽是好风景了”
木舜华怔住，不会回答，侧头去看夏琰，男人轮廓清俊，眼神温暖，开车的时候都唇角带笑，
真是难得三观端正......
“其实你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Gosh，难道上帝给了每个有男孩儿的家庭一本‘用户手册’，上面写了你们一生中所需要的所有技巧，不然为什么每个男人都会说这种……cliche”木舜华叹气扶额
“呵呵，我的父母是不是按用户手册教养我的我不知道，不过我说的是实话，你真的很像我……养的猫”
“我像你的宠物？......”木舜华再叹
“嗯，我的猫名字叫南山，我觉得和你性格很像”
“怎么说？”
“南山喜欢发呆，喜欢安静，喜欢被妥善照顾，不喜欢被强迫，不喜欢陌生人，不喜欢……失去神秘感……总之，你和她一样敏感…….可爱……”
木舜华沉默，有点恼怒，这人初次见面就这样窥探她的性格，亏贝尔说他进退有度。
夏琰见她不说话，也觉得自己话说的冒失，忙转换话题问起舜华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木舜华配合的说起自己的电影偏好，只是语气礼貌了很多。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木舜华家小区门口，道过谢后她推门下车，头都不回的朝家走。
夏琰望着她的背影连连苦笑，还说不像南山，只是轻轻一碰就炸毛成这样......
木舜华走到半路手机铃响，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
“你好，我是夏琰，贝尔给了我你的号码”
金贝尔，你个独裁法西斯“哦，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想向你道歉，刚刚我说那些话，并不是想冒犯你”
“没关系，我不在意”木舜华对生人场面功夫一向做足，明明耐性差的要死偏要做出一副大度样子。
“舜华，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我说那些话真的并没有窥伺你心事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要了解你”
“……了解我？”
“是，舜华，我想要了解你，其实我并不擅长与女孩子相处，方法莽撞，但我是真的想要了解你”
“你为什么想要了解我？”
“舜华，我大学毕业后曾在投行工作六年，直觉吸引我的事情就一定要充分了解已经是我骨子里戒不掉的习惯”
“......”
“舜华，我可以再约你吗？”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放弃吗？”
“......大概不会......”
“那你就约吧，不过我不保证自己会答应”
“没关系，我耐心很好”
......
木舜华挂掉电话，放慢脚步朝家里走，小区里桃花正开，她深吸一口气，似乎真的闻到，苦尽甘来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苦尽甘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