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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提出埋藏「時光膠囊」的主意時,不二其實並不預期所有人都會參加。
當時,自己和菊丸正在河村家假借準備模擬考的名義聊天吃免費壽司,提到即將畢業的事,菊丸似乎因為即將面臨的離別而感傷,不二便隨口半開玩笑的提議:每個人都準備一個最能代表自己三年國中生涯的東西,等到十年後再一起打開。聞言,菊丸原本略微黯淡的眼神瞬間散發出比平時更加活力充沛的光芒。
原以為這項孩子氣的計畫只有永遠長不大的菊丸會感興趣,本來就不會拒絕任何事的河村當時也只是一如往常憨厚微笑,沒料到河村真的準備了一個用老舊包巾裹起的包袱,說是要放進時光膠囊裡的「寶物」。
興致勃勃的菊丸立刻拉了大石加入,大石笑說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他會通知大家在畢業典禮前想好自己該在時光膠囊裡放些什麼。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不二才注意到,不知不覺間,無論要做什麼事,他們都總是以「青學」為出發點,即使只是出去遊玩,或是留下畢業紀念這些和團隊無關的私人事務,他們仍是習慣全員到齊,一個也不落下。
仔細思想,不二也覺得很意外,這群青學校隊之間的感情竟會這麼好?明明每個人都是性格迥異又自我風格強烈,如果今天大家不是穿著同樣的隊服、只是湊巧就讀同一所學校的國中生,彼次之間還會有如此強烈的羈絆嗎?想到這點,不二甚至無法確定,他們的感情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只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只要提到「青學」,不二腦中所浮現的印象就是這群隊友們,但是很快的,他們就不再是「青學」,每個人都將會回到自己原始的身分,也許是個壽司店學徒,也許是個繼續升學的高中生,也許會是高中網球界的新星… …但也有可能什麼也不是。
他自己也不會再是「青學的不二」,只會變回「不二周助」,至於未來會變成什麼樣的不二周助?不二自己也無法斷言。
「小不點,你準備好要在時光膠囊裡面放什麼了嗎?」菊丸將越前當成活抱枕,親暱地問道。
「… …我不用了吧?又不是我要畢業。」
「真冷淡!親愛的學長要離開了也不會傷心一下。」
無視於菊丸的撒嬌吵鬧,越前仍是面容平淡的直視前方,或許對於他而言,畢業只不過是換了個繼續打球的戰場,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紀念的意義吧?
只是… …
越前抬起頭,正好和球場另一邊的手塚對上眼神,但那人的視線並沒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太久,旋即和身邊的龍崎教練繼續商討事情,越前聳聳肩,完全無視掛在身上的貓系學長的存在。
非畢業生的海堂和桃城原本也沒有加入的意思,當大石以一貫的溫和笑容告訴他們約定「藏寶」的時間時,這兩個二年級學弟還露出有些頑固的彆扭神情。對於還要在青學網球社度過一年的他們來說,他們的生活應當一切如昔,但是原本並肩作戰的夥伴即將離去的現實仍是無法忽視的劇變,尚處於這個年紀的他們,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也不知道該如何確實表達心中的感受──並不是什麼煽情的離情依依,他們甚至不能確定自己心中是否難過,只是有些連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悵然若失。
「吶,手塚,你準備好你的紀念品了嗎?」
練習結束後,趁著已經換上制服的手塚尚未踏出社辦大門時,不二閒聊似的問道。
「什麼?」手塚並不是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而是真的無法會意不二的問話,可見得他根本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時光膠囊啊… …你都沒準備嗎?」
「喔?大石是有跟我提過… …嗯,我會準備。」手塚的語氣就像是聽到老師新出了一道習題,既不興奮,也不厭惡,純粹只是當作「應該要去做的事」而已。
「我倒是很期待你會藏些什麼秘密寶貝呢… …」不二刻意加重笑容裡的嘲諷意味,可惜手塚不吃這套。
「這不是要挖出來才能知道的事嗎?」調整了一下揹在肩上的運動背包的角度,手塚按照原本的步調,逕自走出網球社社辦。
才剛跨出第一腳,手塚就差點一腳踩到一頂FILA牌子的白色棒球帽。拾起帽子的瞬間,越前急匆匆地朝自己跑過來。
「… …謝謝。」從手塚手上接過帽子,越前一手抓著背包往肩上甩,一手緊攥方才自手中被吹跑的棒球帽,轉身便匆匆跑開。
手塚若有所思地朝著越前離去的方向看了一會兒,這才默默離開。
由於手塚在畢業典禮後便會立即前往德國進行職業選手的訓練,「藏寶」的日子最後提前到考試前一週的星期日。那天是個陰鬱的冬日,天氣陰晴不定,清早時分還有陽光從雲翳間探出頭,正午時卻已是烏雲遍佈,緊接著天空開始飄落細雨,不到幾分鐘就交織成一片稀疏的雨幕。這種天氣,撐傘嫌麻煩,不撐傘卻又必定會淋濕。
「真不是個適合埋時光膠囊的好天氣… …不適合啊。」桃城忍不住嘆氣,一路騎腳踏車飆過來的他,長袖連身帽T恤早已溼答答的黏貼在身上。
儘管天氣如此不配合,青學校隊眾人仍是到齊了。埋藏的地點就設在網球社辦外頭緊鄰牆腳的地方,怪力驚人的河村自告奮勇,不消多時便挖出一個約一公尺的深坑。
「好了,大家把東西都丟進來吧。」不二攤開從雜貨店買來的大型塑膠盒,雨水不停地從身上的透明塑膠雨衣滑落。
「耶咿~我第一個!」菊丸興奮地帶頭丟入一個用牛皮紙層層裹住的長方體包裹,大石也跟著將手中的小型紙盒放進塑膠盒內。
其他人紛紛跟進,每個人帶來的包裹或大或小、或輕或重。為了以防萬一,不二還特地挑了個兒童一般高的大盒子,等到所有人的寶物都放進這個藏寶箱後,盒內還留有很大的空間。
「都放好了嗎?我要封起來囉。」
將自己手上的紙盒最後一個扔進去,不二把塑膠盒蓋上,扣上特地準備的密碼鎖,再套上大型塑膠袋,做好萬全防護。
鋪上最後一杓土,眾人看著剛刨開過、填平後仍略顯凹凸不平的地面,神色各異的每張臉被冰冷的雨水打溼後,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樣的情緒複雜。
「那麼,十年後的今天,同樣的時間,大家在這裡再集合一次吧。」不二的笑臉在雨中仍是一如往常的輕鬆愜意。
「吶~大家等等要去哪裡?去吃東西嗎?還是去阿隆家打電動?」菊丸絲毫不浪費任何可以大家同樂的機會,開始興致勃勃地規劃接下來的行程。
「這兩個提案有什麼不一樣嗎?去河村學長家就一定會吃東西吧?」桃城咧嘴笑道。
「沒什麼不好啊,歡迎大家來玩。」河村笑得一臉老實,性格爽朗又熱情的他,家中隨時準備了一大疊坐墊,以及各項適合多人玩樂的電玩軟體和紙上遊戲。
「你們… …別忘了過幾天就要考試囉… …」大石苦笑勸道,但對菊丸完全沒有產生任何作用。
「總是要轉換一下心情的喵!自從拿到全國大賽冠軍後,大家都在埋頭苦讀,好無聊喔~」菊丸噘起嘴,活像是隻被冷落許久如今終於逮到機會撒嬌的家貓,正在向飼主發出牢騷般的哀鳴。
「就算拿到全國冠軍,還是得考高中啊… …」乾推了推眼鏡,腦中正在計算青學全體成員考上高中的機率有多少(扣除沒有打算升學的河村與即將離開日本的手塚)。
「不如大家一起去阿隆家唸書吧?」不二提議。
「好吧… …阿桃、海堂、越前,你們也不准逃!一起來!」菊丸不由分說地擅自將學弟們拉下水,自然引發一連串的抗議。
「為什麼──?我們離考試還很久──」
「… …我比較喜歡回家自己複習。」
「少來了!你回家絕對不可能唸書的!絕不可能!」
「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你說什麼?毒蛇!」
※ ※ ※
一般來說,越是希望時間停留久一點,時間就像是逃離似的飛快遠去,驀然回首時才驚覺自己早已不是當時的自己。
放榜後,大石和乾順利進入青春學園高中部,但只有大石繼續直升大學部,乾則是考取了知名大學的理工科系;菊丸進入專科學校就讀,這也意味著青學的黃金組合隨著國中畢業而畫下句點;河村和手塚各自按照預定踏上職業訓練之路,不二則是高中畢業後選擇在祖父開設的照相館開始學習。
手塚畢業後,由海堂接下社長的位子,桃城還為此和海堂鬥嘴了好一陣子,畢竟這兩人從一年級時就處處爭相比較,要桃城稱呼海堂一聲「社長」,還真是挺困難的。
越前則是在手塚等人畢業後,也跟著離開青學,前往美國。一時之間,原本總是吵吵鬧鬧、最後惹得手塚大吼「去跑XX圈」的青學網球場,竟變得連桃城充滿元氣的吶喊都嫌冷清寂寥。
但這份寂寥也沒有停留太久,時光總會平等的造訪每個人,桃城和海堂離開青學的時候也終將到來,這時,當年埋藏時光膠囊的地面早已看不出挖掘過的痕跡了。
分道揚鑣後,每個人都過著各自的生活,除了偶爾幾個人能夠撥出時間在河村壽司店小聚,全員到齊的場景彷彿也連同置於社辦一角的全國冠軍獎盃一起塵封,化為回憶的一頁後,再也不復存在。
直到約好「挖寶」的日子,青學校隊仍然沒有再次齊聚一堂。
那天,冬季天空依舊佈滿陰鬱的厚重雲層,一成不變的校園也染上蒼白的色彩。
當不二踏進睽違多年的青學網球場時,這才發覺自己早已習慣「就只是個不二周助」的自己,看著與絲毫未變、以前幾乎天天報到的網球場,彷彿見到了還是「青學的不二」的自己,以及昔日共同穿著隊服的夥伴們,反倒讓他感到不自然。
此刻站在這裡的自己竟然變得如此陌生。
「喔?不二,好久不見了。」大石笑著打招呼。即使過了這麼久,大石依舊和學生時期一樣沒變,字典中沒有「遲到」這個字。
「最近好嗎?」不二也跟著寒暄,但並沒有彆扭的客套,那是一種面對許久未見的好友時,一種充滿默契的微妙距離感。
「英二今天沒辦法來了。」大石苦笑,「他還有工作,在國外。」
「這樣啊… …」不二自然沒有忘記菊丸加入劇團後的模樣,因為才在幾個月前,正是不二揹著相機去採訪他,看到眼前的攝影記者竟是老同學兼戰友,菊丸完全不顧經紀人訝異的眼光撲上去抱住不二,那時候菊丸還直嚷著一定要回來親自打開時光膠囊,然而在活潑興奮的言談下,菊丸也透露出是否真能隨心所欲空出時間的憂心,不二似乎能夠想像,此時身處地球彼端的菊丸有多麼沮喪。當年埋下時光膠囊時,菊丸蹦蹦跳跳的身影也彷彿浮現眼前。
「阿隆會來喔。現在壽司店還有太多客人,過一陣子他就可以出來了,等他一下吧?」知道的如此清楚,當然是因為不二才剛從河村壽司店先行過來的緣故。
這些年來揹著相機南征北討的不二,唯一會定時造訪的就只有這間河村壽司。在這個小小的空間,時光彷彿永遠停留在大家一窩蜂地跑來吃免費壽司的那年,也只有在這裡,不二仍然是不二,河村也依舊是河村。
「那麼,目前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嗎?」未免也太寂寞了吧?今天不是十年前早就約好的同學會嗎?
「等等!別忘了我、可不能忘了我啊!」桃城來勢洶洶地一路衝來,一旁的海堂也不落人後,兩人當下立即上演一場競速賽跑,拚命的程度彷彿跑輸了就得喝下特調乾汁似的。
「哈哈… …這兩個人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大石忍不住笑了,看起來相當欣慰的苦笑。
海堂帶來了乾無法離開研究室而不克前來的消息,手塚和越前則沒有任何人聯絡得上,在等到滿頭大汗的河村趕來後,這五個人便決定先行開啟時光膠囊。
「那麼,要從誰的寶物先看呢… …?」終於重見天日的藏寶箱,此時正敞開露出密封十年的寶物,不二伸手撿起最上層的紙盒:「這好像是我的呢。」
掀起盒蓋,裡頭方正地擺著一本相簿。放滿照片而顯得鼓鼓的相本,泛黃的老舊痕跡,顯示出它待在地底下有多麼長的一段歲月。
「啊!這不是國中時的我們嗎?」桃城驚呼。
相本裡頭一張張都是青學校隊眾人的影像:撰寫社團日誌的手塚,細心收拾網球的大石,在教室打瞌睡的菊丸,壽司店吧檯後方認真捏壽司的河村,福利社裡狂掃炒麵麵包的桃城,耐力練跑的海堂,專注於用DV紀錄比賽情形而渾然不知自己也正被拍攝的乾,躲在校舍後方的大樹下喝著葡萄芬達的越前… …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大石盯著照片中正和菊丸擊掌的自己,從場景和兩人身上的隊服看來,這應該是正式比賽的場景… …但是當時應該站在場邊準備接著上場的不二,究竟是什麼時候拿出相機來拍照的?
「不二學長,這張是… …?」桃城指著一張場景明顯不在校內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物雖然認識,但是這張照片卻令人感到異常陌生。
「哦?這個啊… …記得那天是星期日,我帶著相機,打算去爺爺的照相館練習,電車駛過高架橋時,正好看到橋下的網球場有人正在對打,一時興起就拍下來了。在按下快門的那瞬間,才發現那是手塚跟越前… …呵呵!真是巧呢… …可惜啊,原本打算今天拿這張照片來糗糗他們的。」
桃城恍然大悟:「啊,難怪不二學長在跟越前打過那場練習賽時,曾經跟手塚社長說什麼『你和越前比賽時也是這樣嗎』之類的… …我還在納悶社長是什麼時候和越前對打過呢!越前跟不二學長對打後,還曾經喃喃自語,說什麼『想不到青學竟然就有兩個那樣的怪物』… …哎呀?莫非他被社長狠狠修理了?」
「大石學長,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海堂默默察覺大石不對勁的臉色,突然變成目光焦點的大石連忙揮手否認:「咦?沒什麼!只是… …其實當時手塚的手傷還沒確認復原,我本來一直試圖阻止他,但是… …」
「什麼!所以大石學長事先就知情嗎?真不夠意思!這兩個人幹嘛不在校內比賽就好?還偷偷瞞著大家跑到這麼遠的地方!」桃城忍不住揚聲抱怨,畢竟自己和越前算是社團中距離最親近的前後輩,一想到自己居然被徹底矇在鼓底,雖然不曉得自己在不服氣什麼,但就是無法不在意。
「你很吵耶!爛桃子。」
「你說什麼?想打架嗎?」
眼看海堂跟桃城衝突一觸即發,大石連忙打圓場制止這兩個沒長進的後輩:「好了啦!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越前沒和你說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沒人想宣揚自己的慘敗… …」
要是此時越前在場,八成會瘋掉吧… …不二忍不住這麼想。
「來看下一個人的吧?這個… …是海堂的?」
海堂的時光膠囊是一個牛皮紙袋,裡面裝著五、六條頭巾,頭巾上都有無數縫補的痕跡;另外還有兩條「河村壽司」的毛巾,尾端相互打結連成一長條。
「毒蛇,這頭巾的破洞該不會是你自己縫的吧?」
「少囉唆!爛桃子。」
「那這個『河村壽司』的毛巾又是… …?」不二狐疑地看著海堂,就連河村壽司的下任老闆河村隆本人也茫然不知所措。
「那個是乾學長給我練習迴旋蛇球用的… …站在河中揮動,可以應用在迴旋蛇球的揮拍上。」海堂解釋,聲音明顯地僵硬不自在。
「哦?真不愧是乾。」不二笑道,桃城卻仍是滿臉不解:「你把這東西放到時光膠囊裡去?」
「要你管!你自己又放了什麼?」
桃城的時光膠囊是一個特別長的長型包裹,還必須斜放才能剛好放進「藏寶箱」內。當桃城拿出包裹內的物品時,每個人的頭上都出現了大大的問號。
「這是… …雨傘?」大石疑問。
「啊,這是越前那傢伙的雨傘。」桃城像是被點燃了導火線似的,開始哇哇嚷道:「忘記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那天下午沒有社團練習,我換好鞋子,正要走出校舍時,才看到外頭正在下雨。雨不大,但要冒雨回家鐵定會淋得一身溼,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衝回家的時候,越前突然從後面走過來,把傘遞給我,說是要借我。我問他:那你自己呢?他說他沒關係。」
「咦?想不到越前這麼體貼?」在場所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但卻招來桃城更激烈的抗議。
「才沒有那回事!我那時就覺得奇怪,幹嘛不直接讓我先送他回家、我再借他的傘回去?我不是也常常騎腳踏車載他上下學嗎?
「我正懷疑著,就看到越前那個小鬼竟然跑到前面幾步路的雨中,躲進社長的傘下,然後跟社長說他忘記帶傘… …」
桃城說到最後,哀怨的語氣中幾乎要冒出鬼火,其他人也聽得啼笑皆非。
「真是… …該說越前這傢伙… …愛撒嬌嗎?」
「所以啊!我才特地把這把傘埋起來,打算今天挖出來的時候好好的和越前算帳,誰曉得他竟然落跑了。」桃城仍是忿忿不平:「… …那小鬼到底跑去哪了?」
聽見桃城的埋怨問句,大石也皺起眉頭:「越前離開日本後,就完全沒有聯絡了嗎?」
「倒也不至於啦… …剛開始的幾年,還是有打電話回來… …但是畢竟有時差,他也不是很能夠隨心所欲地打電話回來。之後看到他的消息,就都是在電視上了。」
兩名年輕的日本選手雙雙打進溫布頓前十六強的消息,震撼了網壇,也讓手塚和越前幾乎無法再回到一般人的生活。兩個青學的支柱,支撐起青學的網球,卻也漸漸地離青學越來越遠。
「阿隆,你不是說過… …大概兩年前,手塚還去過你家吃壽司嗎?」不二問道。
「啊、對!記得… …好像是剛打完什麼循環賽吧?」河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補充,「那時候店還沒營業,我正在卸貨準備當天的食材,就看到他站在路邊… …我真的完全嚇到了… …他和我寒喧幾句,我本來打算把大家都叫來,他阻止了… …因為那天是正常上班日,又是早上,他說,別小題大作打擾大家,況且他隔天就得離開了。」
「有這回事啊?唉… …社長也真是的。」桃城誇張地嘆氣。
河村繼續往下說:「但我還是請他進來坐坐… …後來他付了我兩人份的壽司錢,我正要拒絕,他卻說多付的費用是預先幫另一個人買單。隔天,越前就來了… …」
「咦!?」
「詳情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們在循環賽碰面,有過什麼約定的樣子… …越前也沒說什麼,吃完就走了。啊,不過他有問大家最近過得怎麼樣。」河村溫厚地笑著,彷彿對於還能夠遇到這兩個許久不見的戰友感到由衷的開心。
「哦?越前那傢伙聽到大家現況,有說什麼嗎?」桃城忍不住好奇問道。
「唔… …他好像有說『阿桃學長當快遞一定會把貨弄丟,還有得學呢』之類的… …」
「… …可惡!這個臭小子!」
其實還有一句「不二學長現在是攝影記者?他該不會拿著偷拍的照片到處勒索吧?」不過這句話河村不敢說出口,特別是此時的不二正對著自己笑得牲畜無害,乍看下。
「吶,這是阿隆你的吧?」不二微笑著拿起河村當年放進時光膠囊的包袱。「很重呢!好像是筆記?」
「唔,對。」河村不好意思似的搔著臉頰,「以前我就常常在想,有沒有什麼壽司是將來好招待大家的,所以只要有點子就會寫下來… …」
「哇!真不愧是河村學長!」桃城一臉興奮,「我可以打開來看看嗎?」
「可、可以… …」
「你只是自己想吃吧?爛桃子。」
「天啊!這個太厲害了!十人份的超大散壽司!河村學長,你真的做得出來嗎?」
「一定可以的,阿隆現在的手藝可是日本第一喔。」不二微笑著贊許,「我在各地跑了那麼久,還是阿隆的壽司最好吃。」
被不二這麼強烈肯定,河村更加臉紅困窘不知所措:「沒、沒那回事啦… …」
「接下來… …這是我的。」大石拿出一個異常小型的盒子,盒中靜靜躺著一個損壞的鑰匙圈,海堂總覺得那相當眼熟,「這是社辦的鑰匙圈?」
「嗯,後來我交接給海堂你的社辦鑰匙是新的,因為舊的鑰匙圈不小心被我壓壞了一角,所以我乾脆換一個新的,正好留下來作紀念。畢竟,正是這副社辦鑰匙陪跟著我一起度過社團時光。」
「自掏腰包換鑰匙圈嗎?也太有大石副社長的風格了。」
看著邊緣有些損毀的陳舊鑰匙圈,藍色的長型塑膠板上,還留有已經泛黃到幾乎無法辨識的標籤貼紙,隱約可看見貼紙上頭寫著:「青學男子網球社」,但已經無法得知這是哪一屆學長留下來的字跡了。
「那麼,其他人的怎麼辦?由我們拆開嗎?」
「也只能這樣了吧?當初就說好今天要把大家的時光膠囊都打開的。」
「乾學長說要我幫忙把他的時光膠囊拿回去… …」海堂緩緩發言。
「喔?乾的時光膠囊… …應該是這個吧?」大石揚了揚手上的紙袋,「一看就知道了,是乾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綠色封皮上還特地寫了一個大大的「乾」字再圈起來,另外附註了許多「機密」、「勿閱」等字眼。
「這樣… …我們到底是能不能打開來看啊?」桃城苦笑。
「乾學長說可以。」海堂莫名顯得有些彆扭,卻又似乎相當好奇乾的筆記本裡究竟藏了什麼秘密。
「啊,果然每個人的資料都很詳盡呢。」不二微笑著一邊翻閱,一邊說道:「生日、血型、身高、體重、體能狀態、各項體適能測驗結果、特殊習慣、球路模式、愛用的球拍跟球鞋品牌… …還有家庭背景、個人興趣、性向測驗、高中入學考的偏差值… …」
「那是怎麼拿到的啊?他總不會偷翻每個人的成績單吧!」就連大石也忍不住吐槽了。
「啊?在海堂的個人資料上,還特別貼上便利貼紙條,附註青春町所有賣頭巾的店家呢。」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集中到海堂身上,海堂表情扭曲的面孔瞬間脹紅後又變得鐵青,立即不由分說地奪下不二手中的筆記本。
「喂!毒蛇,你幹嘛?」
「吵死了!看下一個人的!」
「英二的好像也是筆記本。」不二拎出一個用牛皮紙包成長方形的扁平包裹,「啊!這是… …我跟英二的交換日記。」
「喔… …說到這個,我當年常常看到他抱著那本日記本,一臉興奮… …」大石有點酸澀地笑著,「看到他和你寫交換日記那麼開心的樣子,老實說,我都有點吃味呢… …」
不二噗哧一聲,笑了:「是嗎?那你要不要看看英二寫的日記?全──部,都是在寫大石你的事情喔。」
「咦?」聽到出乎意料的訊息,讓大石瞬間有些茫然。
「你看這邊… …這是在講你陪他去買球鞋,然後這篇在說你們兩人私下跑去吃聖代… …還有這個,看到你跟手塚在討論考試範圍,害得英二有些吃醋… …說真的,每次都看到英二寫這些內容,還真有點煩呢。」說歸說,不二的臉上還是掛著溫和且帶有祝福意味的微笑,一點也沒有厭煩苦惱的樣子。
「這、這樣啊…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大石經過十年也沒變的雞蛋頭髮型,此時看上去活像是塗上紅色顏料的復活節彩蛋,「那… …我把英二的時光膠囊收著,過幾天… …我去看他表演的時候給他… …」
「嗯,那就麻煩你囉!」不二刻意加重語氣,更讓大石益發不知所措。
「最後剩越前跟手塚社長的啊… …」桃城看著時光膠囊裡最後的兩個包裹:一個是密封的手提紙袋,另一個則是大型的信封袋。
「這大概又是書。」大石惦了惦手提紙袋的重量與體積,「先看看另一個好了。」
大型的信封袋內,塞滿一疊用釘書機裝訂的文件內頁。
「看起來好像是社團日誌影本。」迅速翻閱,每一頁都是以制式化的表格填寫,雖然每天的練球幾乎大同小異,讓人看了就覺得枯燥乏味,但從端正的筆跡仍可以想像當年手塚是如何細心地執行他身為社長的工作,絲毫不懈怠。
「社長他連比賽的內容也都寫進去了。」桃城指著後期的社團日誌,自從青學進入東京都大賽後,每天的賽程和、比賽結果、對打要點也都逐一被手塚收錄記載,日誌的最後還會有一兩句手塚個人的札記。
「聽說手塚除了寫社團日誌外,還會每天固定寫日記,真不簡單。」大石由衷說道,其他人則是想著除了手塚外也沒人有耐性天天做這麼無聊的事了。
「噗哧。」不二突然笑出聲,「你看,這是越前加入網球社的那一天吧?」
順著不二手指的方向,那天的社團日誌最後寫道:「今天加入網球社的新生中,有一個似乎很會惹事生非,第一次見面就被我罰跑二十圈。」
桃城嘴角完全失守:「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一定要給越前看!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
「別忘了你被社長罰跑一百圈的最高紀錄。」
「你一定要提起嗎?臭毒蛇。」
「啊,這應該就是拿到全國大賽冠軍的那天吧?」大石翻起的那篇日誌異常簡短,只紀錄對打組合和比數,文末附註:「謝謝大家,辛苦了。」
還記得那一天,手塚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儘管那抹笑容淺得像是隨時會從他臉上抹去,但那嘴角揚起的弧度,卻讓所有成員真心感受到某種類似抵達終點的喜悅。
「最後來看看越前的時光膠囊吧?讓我們奪下全國冠軍的青學支柱,會埋了些什麼寶貝呢… …?」
不二一邊說一邊打開紙袋,抽出一本書,書皮上寫著:「網球雙打入門」。
「這、這傢伙幹嘛放這玩意啊!!!!」桃城大吼,其他人也笑得東倒西歪。光是看到這本書,就令眾人想起那場可悲到極點的雙打,也證實了雙打和單打果然是術業有專攻。
「在那次之後,越前就再也沒有打過雙打呢!」
「校隊裡,好像也只有他和社長都沒有組過雙打吧?社長和乾學長對上四天寶寺的那場不算,那場根本是單打!比我和越前把球場劃一半的行為更過分!」講到最後,桃城竟然有股忿忿不平的火氣。
「… …唔?」隨手翻閱那本《網球雙打入門》的不二,突然發現有一張借閱卡夾在書中,仔細一看,借閱卡上最後的借書人寫著「手塚國光」,旁邊還有一行字,是越前當時還略顯稚嫩的字跡:
當這本書被挖出來的時候,我希望已經在溫布敦上打贏社長。
「怎麼了?不二,笑得這麼開心?」河村問道。
「咦?沒有啊?」不二笑笑地將借閱卡夾進書內,原封不動地闔上。
「那麼,我們把這裡收拾一下吧?地面也該恢復原狀,不然明天來上課的學弟妹們就慘了。」
「那、社長和越前的時光膠囊怎麼辦?」總不能再埋進去,叫他們兩人自己挖吧?
「就放在阿隆那邊吧?他們兩人跑得再遠,也總是會被阿隆的壽司吸引回來的。」
就像我一樣。
不二想著,突然間,不二非常感謝當時提議埋下時光膠囊的自己。儘管當初會提議時光膠囊的主意,多少有些鼓勵菊丸的成分在。在這十年中,每每想起那個幼稚而有些可笑的約定,不二都會一陣苦笑,心想當年的自己果真是個小孩子,怎麼會想到要將那個時刻塵封起來?
然而,這十年間,只要想到還有一份回憶靜靜的深藏地底,等待他們挖掘,不知怎麼的,即使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連今天也無法全員相聚,然而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韶光易逝的失落。
只要在這裡,當年的青學仍是青學,不二周助也還是不二周助,他們都是當年的自己,就像地球總會繞著太陽轉,只要發現這一點,就是無可撼動的真理。
「那麼,阿隆,我可以去你家吃壽司嗎?」不二臉上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意。這些年來,自己總是假借採訪之名躲進河村壽司,那個小小的空間、熟悉的氣味,是現在的自己唯一能暢快呼吸的地方。
「當然好啊。」一如往常,河村永遠不會拒絕他,總是以憨厚的笑容歡迎他不定時的任意造訪。
大石笑道:「我先走囉!我還得把英二的東西拿給他。」言下之意,就是要為出國作準備的意思。
「我也得把東西拿給乾學長… …」
桃城忍不住抗議:「什麼?喂!就只剩我一個人嗎… …」
※ ※ ※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佈滿厚重雲層的陰鬱天空,透出一道清澈的陽光。
這個時節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早,亮麗的橘紅色開始從西側爬上雲朵的一端,整塊天空由層層疊疊的雲彩構成一大片的晚霞。
當手塚踏上青學網球場時,斜陽已經將這塊原本應該是很熟悉的土地染成陌生的顏色。回想起自己還是個在這裡練球的國中生時,以往這個時間點大部分都是練習結束、準備回家的時候。
果然還是來晚了嗎… …環顧空無一人的球場,以及當年埋下時光膠囊的那塊地,如今那塊地面上出現剛被挖掘過的痕跡,看來裡面的東西是已經被挖出來了吧?
「哦?社長?」手塚聞言回頭,只見八成也是剛剛才抵達的越前,正站在自己身後。
「看來我們都遲到了的樣子。」越前聳聳肩,多年來依舊習慣戴著的FILA棒球帽下,仍是那張桀敖不馴的臉。
「東西應該在哪個人手上吧?」手塚理性地說道:「先去問問看河村吧?」儼然已經將河村壽司當作青學眾人的中繼站。
「社長,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喔?」
「…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還敢問?明明約好了要在溫布敦一較高下,你竟然在十六強就被淘汰了。」
你不也一樣在十六強止步嗎?這句話手塚並沒有講出口,這麼多年來,反正每次不是自己輸球,還是越前輸球,總是逃不過掏腰包請客的命運。
「那麼,我們走吧?」手塚正要邁開步伐,往河村壽司前進,卻看到越前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
「不、沒事啦!」只是一想到自己當年埋了什麼東西在時光膠囊裡,有點不希望被看到而已。
但是,如果時光重來一次,自己依然會許下一樣的誓言吧?
儘管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一心想要打倒的對手,從那天在高架橋下的球場被修理得體無完膚後,就一直沒有變過,直到今天,自己也仍是一路追著他,追到了世界網球的舞台。
只要同樣站在網球場上,不論是在青學,還是在溫布敦,手塚國光就永遠是手塚國光,越前龍馬也依舊是越前龍馬。
永遠,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