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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子时夜幕 ...

  •   椒兰殿 “皇后……殿下……子时到了”
      皇后放下手中的书按了按眉心,脑海里一时间还没从书里回过神来,满脑的聒噪,挥之不去。看看手指指腹上还有淡淡的青黛色。哎,怕是刚刚揉的狠了罢,“那镜子来。”
      皇后端坐在软榻上,拿着镜子。她已经不是个豆蔻之龄的妙龄女子了,想当年也是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皇后一手端着镜子一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脸上的皮肤早就没有了二十年前的弹性和光华了,现在的脸到底是要用乳酪珍珠粉小心护着的,但又有什么用呢,还是阻挡不了时间的流逝和消亡。皇后的肌肤和毛孔也曾年轻过,鲜艳鲜活过,那样的美丽和生动是什么脂粉都不需要的。云鬓花颜金步摇,她是多么美丽的娇娘,浅色素雅的单衣隆重华美的朝服什么样的都是仪态万方。漆墨的眸子象极了那黑色的珍珠,闪着光亮。那光亮的眸子里曾经倒映着一个人的影子,真切却又模糊的样子,他在笑,他的笑声那么好听,他穿着月白色的常服,体态单薄瘦削却又坚持,象一株站在风雪里的白梅,一颗黑色的棋子在他的手里,那颗黑子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翻飞着辗转着,她迷恋地看着,她甚至偷偷地乞愿那枚幸运的棋子就是她,她愿意让他那样放在指间来回翻转,“啪”他站在棋盘边思索良久终于落下一子,那还他指间温存的棋子,“芙儿……你输了芙儿……你不专心……要我怎么罚你……”
      那人曾在她的背后,她的耳边喷吐着情欲和迷恋的热气喊着她的名字“芙儿……芙儿……”
      那象蛊惑一样的声音在皇后的脑膜下缠绕纠结,皇后知道,着鬼魅样的声音早就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她到底应该暗自庆幸,还是要自怜身世,形影相吊,她还真不知道。
      她摸着自己的发鬓,早已磨过了油,腻腻的,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发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这不争气的青丝云鬓早生了白雪,年华老去,时间如匆匆的过客,从不留恋,也毫不犹豫,没人能抓在手里。
      皇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摸摸头上的凤钗步摇,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还有什么呢,她有了天下女人都向往的荣耀,她是六宫之主,她是皇后,还有什么值得悲伤和痛苦的呢。再这样就矫情了吧。想了想,皇后便反过镜子将它移到桌子的另外一角远远的放着。移的过了,皇后的一截葱白手臂从滚着金边的广袖露了出来。烛光下,那道如犬牙交错腐肉盘身伤痕如鬼魅一般直扑皇后的面门而来,那一段不堪的记忆犹如洪水猛兽一样呼啸而来捏住了她的心脏撕扯咀嚼着……
      皇后“啊”地惊叫一声,向后仰倒,用另一只手勉强撑着身体,不至于摔到。就有宫人虹进来问安:“皇后殿下,怎么了,要奴婢进来么……”“滚,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出去!”皇后呼喝着,慌慌张张地将广袖盖至手腕,颤抖着裹起来。
      宫人虹还没有走进殿内就被皇后凄厉的声音喝住了。虹吓了一跳,皇后那颤抖的声线和以往有千差万别,虹疑惧着还想开口,殿内又传来皇后的声音“我让你们出去,都出去,听见没有,都给我出去,都给我出去!”
      虹忙跪了下来一步步的退出去,合上宫门。皇后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虹懊恼地想着,守在宫门口,抬头看着头上靛青色的匾阏上闪着光彩的“椒兰殿”三个子发呆。忽然,一阵凉风吹过来,虹顿时觉得寒气窜到了脖颈里,顿时全身一抖打了个寒战。虹摇摇头,屏了杂念站在门口,还是什么都不想不知道的好,这些个宫闱秘辛还是不知道为上策。虹还记得冷宫里那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老麽麽曾经说过,这皇宫里外,承载了多少秘密,十年前的,二十年前的,哪一件不是主子们的禁忌,伤疤,知道了就是给自己的挖掘了坟墓,所有的秘密若不用这些人命血肉封上,总有一天会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
      皇后喘着气,扣住包裹好的袖口,坐在那里,轻轻抚摩着袖口上突起的明黄的凤凰滚边和镶嵌的双彩琉璃扣,那么耀眼的样子,明亮是明亮的很,却还是挡不住。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那道伤疤虽然挡了重重衣衫却还在奔腾叫嚣,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样的搏动,那伤疤早已经连上了血脉的搏动,是没有办法消弭忘记的,皇后暗暗地一点点加重力道狠狠攥着自己的手臂,将那金凤那琉璃揉皱在手里……
      一直就这么攥着,从来都不敢放松,一直攥到右手的指间麻木失去了血色才颓然放开了另一只手。皇后黯然笑了笑,揉着手腕,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不住年华留不住欢颜了,因为那些伤疤,那些深深隐藏在金凤琉璃后的让人刺痛的伤疤,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能不老么,她的生气能不消弭么。
      这么久了,这么久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又会想起那些往事,皇后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人说的没错,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而还知道着秘密的活人最后或许也会被这些秘密折磨而死,慢慢地折磨死,这岂不是比当初干脆作了的死人还要残忍。到底还有多久,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平淡地将这些血腥的秘密铺盛开来,秘密不再是秘密,让知道它的人都不用死于非命,让听到它的人不用惊恐万状,让她的伤疤愈合,至少让她每次不经意看到的时候不至于呼吸停滞,让他的内心,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抚,得以宁静。
      皇后定了定神,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了销扣打开窗户,一阵风就迎面吹过来,吐在她的脸上,黑夜中的皇宫,像是一制蛰伏的野兽,在黑暗中慢慢地喘息着,到底是黑暗的夜空浸染了这宫廷,还是着皇城的唳气荼毒了夜空,皇后就这么怔怔的站着,望着。
      忽然,又是一阵风起,书页被吹开翻得哗哗啦啦地响,一时间,那白昙花香飘散在空气中。低头一看,竟是那本萧谱。皇后走过去,在那清秀俊朗的行楷上用指腹来回抚摩着,那萧谱的纸张早已薄脆而暗黄,还有着斑斑驳驳黄黄褐褐的斑点诡异地铺散在书页上,皇后笑了笑合上萧谱反手藏于袖中。
      “来人,虹……”“是,皇后殿下,奴婢在……”皇后用染得鲜红欲滴的长长指甲挑着烛火,那闪动的火光照着她的脸颊,那是热热的火光。虹站在下面,看得她都痴了,她不敢相信她的这位皇后再过两三年就四十岁了,她那微笑挑动烛花的样子,那烛火映在她脸上,弥漫的是光辉和魅力,那种青春懵懂的少女根本无法希冀的的美丽
      “虹,今晚的情况怎么样,是谁,在谁的殿里?”皇后慢条斯理地开口,手上的烛火被挑动的颤抖不已,皇后象是没有看到,任凭它在指间跳跃,仿佛并不担心烧手之患。
      “……回殿下,今天吾皇万岁摆驾的是荧主子的碧泉殿。”虹早就习以为常了,虹来椒兰殿十年,除了必要的礼节和仪式,皇上从来没有踏进过这椒兰殿一步,就好象,这偌大的王城里根本没有这么一座宫殿一样。虹不知道她来之前,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本来的相敬如宾如胶似漆会行同陌路,至少这十年都是如此这般,但皇后也是个相当固执的人,每天晚上都会等到子时,问过了皇上今天摆驾的寝宫才罢,多半还要吹一会萧才能入睡……
      “罢了,拿我的萧来罢”“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虹跪倒下去,头重重地磕着鲜红的毯子,双手承着紫竹萧端过头顶“那玉萧……那玉萧本来是可以在晚膳之前就修好的,可是您的工匠说那玉萧上的裂口早就浸渗了不干净的东西,一时没办法修好所以虹就自作主张,拿了这紫竹萧来,殿下……请殿下恕罪……”虹早以泣不成声。
      皇后愣了一下,手上劲一使,就挑灭了烛光,顿时,殿内消失了唯一明亮的东西,只有月光散进来悄悄来来点光明,“算了不用修了,修不好了,那不干净的东西……那不干净的东西……算了,别管了。”皇后笑着走过去接了紫竹萧放在手里看着,做工细致,却又不矫揉造作,没有多余的装饰,浑然天成,倒是令人舒服,上面刻着狂草“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试了两个调,音韵悠长缠绵悲切,倒也不比玉萧逊色。
      “起来吧虹,没事了,那玉萧跟我二十年,坏了也有十年了,总是勉强着吹,确实折损了寿命,修不好了,天亮了就去拿回来给我锁到柜子里去罢。这紫竹萧,你挑的不错,我觉得很好。”
      说罢,便不再看虹独自倚靠着窗台吹起来,月光将皇后的身行勾勒出来,镶嵌上银白的边界,皇后的眼睛从来都不曾如此的澄澈,只有在着萧声响起时才有的澄澈,那悲凉的缠绵悱恻的调子,虹随然不懂,但每次听到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哭泣想要叫喊,但这时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的推出去,轻轻合上宫门站在外面,又是这样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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